盛放仰着真诚小脸:“唔——”
小嘴巴又被捂住,祝晴镇定道:“不讲话。”
翁兆麟更是一头雾水,刚才对下属催促数落说到一半,被堵在嗓子眼,一时之间忘记怎么继续下去。
他重新发动车子,带起引擎的轰鸣声,刚要离开,小朋友举起小手,有话要说。
“可以送我们去一个地方吗?”放放探头。
这是祝晴第一次坐翁sir的车。
同时,也是翁sir第一次载自己的下属。他坐在驾驶位,身后两位乘客在用小气音咬耳朵,他无法加入对话,体会到的士佬的待遇。这一大一小,把他当计程车司机了!
“晴仔,你准备什么时候练车?”
“要先忙过这一阵吧。”
翁兆麟竖起耳朵,终于听见了。
原来是重案组新人要去考驾照。他加入话题,提供一些考车牌的经验,说到最后还要显摆一下。
“我那一年考驾照,和现在不一样。当时拿着驾照回警署,整个警署里就只有我一个人会开车!”
盛放继续小小声道:“等拿到驾照,舅舅给你买车。”
翁兆麟当然知道自己手下这新人是珠宝大亨盛文昌流落在外二十年的外孙女。整个油麻地警署,谁不知道?
听说她这段时间买了房,警署里不少人去他们家做客,唯独落下自己。翁sir倒是也没兴趣和小年轻交际应酬,只不过他们提到买车,又是自己熟悉的领域。
“买车是吧?”翁兆麟骄傲地拍拍自己的方向盘,“我这辆——”
“那辆不行。”盛放的小手拢起来,轻轻挡住自己的小嘴巴。
翁兆麟的嘴角僵了僵。
他没有再问为什么不行。豪门小少爷从前出门有司机,坐豪车,体验的都是奢华待遇。他现在再开口多问,完全是自取其辱、自讨没趣。
翁兆麟流畅地转移话题,问的是他们为什么要去福利院。
“死者方颂声的未婚妻李子瑶。”祝晴说,“她在福利院长大,十四岁才被领养。”
这一点,在莫振邦的报告里是没有提及的。
翁兆麟显然有些意外,在得知祝晴和李子瑶还有另外一层关系后,手指又习惯性在方向盘上轻敲。
“说是经济条件优渥的家庭,怎么又会辍学?”
“十几年前那个年代,福利院的设备不够先进,资料库里完全是手写档案,就算福利院尽责,提前打听领养家庭的情况,收集到的资料也不一定准确。说到底,全凭对方的良心。”
“十四岁的小姑娘,在陌生人的家里生活,如果他们心思不轨,恐怕她会过得很煎熬。”
翁兆麟说的,也是祝晴已经考虑到的问题。
十几岁就辍学去当啤酒女郎,是领养家庭逼她这么做,还是对于欣欣姐姐而言,靠自己的双手赚钱,比依靠毫无血缘关系的养父母家过日子,要更踏实?
“福利院那边应该还存着当年的档案记录。”祝晴说。
“有突破就是好事,先跟着这条线去查。对了,你和李子瑶这层关系,需不需要走回避程序?”翁兆麟说完,不等祝晴回答,自顾自摇头,“算了,不过是儿时玩伴而已,不至于影响你的专业判断。”
他们谈公事的时候,盛放就认真地听。
毕竟是高级督察,总不能单靠运气上位,翁兆麟还是有真才实学的,只不过媒体的闪光灯太炫目,上《警训》太风光,翁sir才将破案的本职工作暂且搁置。此时,盛放听他和外甥女剖析案件时头头是道的模样,正入神,忽然刹车声响,翁兆麟的轿车在路边缓缓停靠。
盛放的注意力,彻底被福利院斑驳的门牌吸引。
这就是外甥女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吗?
真够破的。
“就是这里了。”祝晴伸手开车门,“多谢翁sir。”
翁兆麟随意摆手,等到他们下车,才后知后觉腹诽。
谁能想到他俩来的是这么远的地方,刚才就不应该碍于面子答应小孩!
也是在这时,翁sir望着他们的背影,忽地将证据串联——
小的说,小嘴巴,大的让他不讲话……
到底是叫谁不讲话?
翁sir的车驶远,盛放小朋友欣赏道:“晴仔,兆麟真不是小心眼的*人!”
“叫翁sir。”祝晴说,“翁叔叔也可以。”
祝晴决定,这两天要再去书店一趟。
儿童区应该有那种教小孩称呼亲戚的绘本。
比如爸爸的爸爸叫爷爷,妈妈的妹妹叫小姨……
自家人可以按照辈分称呼,到了外面,他可不是每个人的舅舅!
……
欣欣姐姐是在被领养后成为李子瑶的。
奇怪的是,祝晴能查到的与她身份有关的信息少之又少。
领养家庭为她登记改名,再带她出国,警方能查到的,就只有这些。
“晴仔,我不喜欢这里。”盛放皱着小脸嘟囔道。
他看电视上介绍过福利院,福利院里住着许多孤儿,放放小舅舅就以为,这里至少应该是宽敞明亮的。但没想到,眼前的建筑不仅规模不大,还被沉寂笼罩,安静得出奇。就算是不太敏感的快乐小孩也觉得,这个地方,空气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
祝晴告诉他,现在有一些设施更加完善的福利院,条件好多了。
“这间比较旧了。”她说,“前几年就听人说,可能要搬迁了。”
祝晴往院长办公室走,经过陈旧的活动区域和宿舍时,会停下脚步,为他介绍。
对于她来说,食堂就是战场。大孩子的饭量大,会专抢小孩的食物,一些年纪小又瘦弱的,根本就抢不过,只能躲在角落里饿着肚子偷偷擦眼泪。有时候工作人员会管,但更多的时候,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孩子们的战争每天都会发生。
“我第一次想当警察,就是那个时候。”祝晴说,“当了警察,把抢食物的大孩子都抓起来。”
盛放听得新奇:“你好傻哦。警察也不能乱抓人啦。”
经过食堂再往前走,就是宿舍区。
最早的时候,孩子们都住在一个宿舍里,而人多的地方,就是一个小社会。
那时候,她和欣欣姐姐床挨着床,头对着头。
两个小女孩将被子拉高,挡住自己的嘴巴,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后来分成两个大宿舍。”祝晴说,“大孩子和大孩子们住一间,幼童住在另一间。”
当年听说要分宿舍,小小的祝晴和欣欣急得团团转,两个小姑娘说什么都不愿意分开。但是,宿舍楼的调整还没完工,欣欣就离开了福利院。
他们很快就走到院长办公室。
“晴仔,院长还认得你吗?”
“当然。我是长大后才搬走的。”
福利院的郭院长,是看着祝晴长大的。
老院长是个好人,有操不完的心,眉头总是拧着,厚厚的镜片挡不住她眼底的疲惫。
虽然进门之前,祝晴给小舅舅打过“预防针”,但小孩第一次见到这么心事重重的人,整个办公室的气氛十分压抑,他也就闭上嘴巴,两只小手乖乖放在膝盖上,一声不吭。
在乖乖观察时,盛放明白了。
难怪外甥女的喉咙被泡泡糖糊住,因为郭院长的喉咙也被泡泡糖糊住了。
她实在,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欣欣?”郭院长皱眉,“我记得她。”
说到往事,郭校长的话要稍微多了一些。
慢慢地,崽崽都快要打瞌睡了,她才进入状态。
“那对夫妻想要领养一个乖巧漂亮的女孩,有点挑剔。”
“我推荐的,是七岁以下的孩子,从来没有考虑过欣欣。”
“但是没想到,那位女士,一眼就看中了她。”
“很少有这么大的孩子被收养,我有顾虑。”
“但是那位女士非常有诚意,欣欣也想离开,所以很快就办好手续。”
郭院长回忆,那对夫妻衣着得体讲究,很有涵养,从事贸易生意,经常国内外两头跑。夫妻之间的感情也很好,会想到来福利院领养一个小朋友,是因为婚后多年,他们没有自己的孩子,觉得遗憾。
“我想,欣欣和他们是有缘分的,孩子可怜,十四岁也不算晚,如果将来能过上安稳的生活,得到关爱,我为她开心。”
“一般情况下,完成手续后,福利院和领养家庭是不会再过多联系的。在福利院的那些日子……养父母肯定希望孩子能够忘记,彻底走出来。”
“欣欣情况特殊,所以我跟得紧了一些。那段时间,她的养母给我写过信。”
那封信,年代久远,郭院长却保存得很好,夹在书架上的一本书里。
这是一本有关育儿方面的书,在八零年首次出版。
十几年前,郭院长反复地看,反复做笔记摘抄学习。
陈年信件,连信封都泛黄,郭院长老了,布满皱纹的手在取出信件时轻轻地颤。
好慢的动作,盛放小朋友看得干着急。
祝晴上前帮忙。
办公室里,只有书页和信纸翻动的声音。
沉默许久的郭院长,终于再次开口:“欣欣在他们家,过得不好吗?”
祝晴的手握着信纸,忽地顿住。
她看着信纸上娟秀的字迹,以及附带着的,欣欣与养父母的合照。
“都怪我,当年要是多走访几次,多打听打听……”郭院长的手,在那本厚重的育儿宝典书上收紧,“孩子懂什么?她只是想要有个能安心睡觉的地方。”
十四岁的欣欣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