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着墨蓝色长袍,黑发高竖着。他肤色极白,面容冷峻,眸光如刀,周身萦绕着清寂孤寒的气息。
轻飘飘的、蕴含着杀气的剑光,如说朔寒霜雪般覆盖而下。
视线相对地瞬间,绥绥瞳孔骤缩,淡漠而残忍的脸上,浮现出扭曲、满是不甘的神情。
剑光落下前,绥绥仓促间猛地朝地面拍出一掌,只需刹那,她周身迅速化为缠绕的树藤,一头扎入地下,转瞬没了踪影。
绥绥消失之后。
青年的视线往荀妙菱的方向瞟了一眼,身形也顿时消散。
“啪嗒”。息心剑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地上。
另一头,荀妙菱跑了几步就把那碗汤给甩到一边。
地面瞬间传来“滋滋”的腐蚀声,甚至还冒出了一缕青烟。
她脚步匆匆,回到进木屋时路过的房间,毫不犹豫,伸手一把扯下床上的被子。
果然,床上躺的根本不是什么“绥绥的父亲”。
而是一具表情痛苦、浑身泛着青黑色的尸骨。
那人似乎死了不算太久。看装束,正是玄黄宗的修士无疑。
第101章 (补3.29更新)
身后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荀妙菱料想是那鬼怪追来了,本能地伸手去腰间拔剑,却扑了个空。
这时她才惊觉,那柄与自己朝夕相伴的息心剑,竟已不见踪影。
……难道是逃跑的过程中,掉在地上了?
怎么她什么感觉都没有?
荀妙菱深深地叹了口气。
虽然,燕瑛师伯留在她体内的两道剑意没有被触动,说明她没有遇到生命危险,但这禁灵之地实在是够恼人的。
对于习惯了驱使灵力的修士来说,身处“禁灵之地”,就像在水里游的鱼突然爬上岸生活一样无助。
她转身沿着来时的方向跑回去。
幸好,在半道上捡回了自己灵光黯淡的灵剑。
随后,又在一片狼藉的地上看见了靠着墙喘息的阚天纵。
“阚道友,你没事吧?”
阚天纵身上布满灰尘,前襟还沾了点点血迹,看起来狼狈不堪。
“……没事。”他似是忍耐着痛苦,咬着牙道,“刚刚,不知为何,那鬼怪突然逃了。”
之前的搏杀,明明是那鬼怪占据上风,密密麻麻的树藤几乎都要将他包裹起来。就在生死一瞬,他突然瞥见冲天火光里闪过了一道冷冽的光芒——那绝非是火焰带来的光耀,而是某种更锋利的存在。
他没怎么看清。
只觉得像是凌厉的剑光。
再后来,就是那鬼物的一声惊叫,随后便是她的匆忙遁逃。
捡回一条命的同时,他还以为自己产生了某种幻觉。
毕竟……当时这室内,除了他外,哪还有什么活人?
荀妙菱把他扶起来。
阚天纵压下舌尖的血腥之气——燃烧本命真源的伤势非同小可,但横竖他们在鬼域中也是九死一生,这种话说了也只会平白泄气。于是他调息一会儿,便苍白着脸说,自己没事了。
荀妙菱看他明显不是没事的样子。
“可惜,我没法给你疗伤。”荀妙菱暗暗皱眉,“这里不能使用灵力,却有那么多的阴煞之气……”忽然,她灵光一闪,忽然道,“禁灵之地,鬼怪猖獗,阴阳失衡。常理来讲,这鬼域在现世的刹那,便会开始向外扩张。可怪就怪在,直到我们一行人踏入此地,它的范围还是只被限制在虞山的山脚下……”
“应当还有什么东西,在限制着这群鬼物。”阚天纵道。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中都写着三个字:“有蹊跷。”
究竟是什么东西在限制鬼域的扩张?这或许就是离开这里的关键。
或者说,搞清楚这个问题,至少能增加他们在鬼域中的生还率。
想到这里,荀妙菱把床上死去的那个玄黄宗修士的事给讲了。
阚天纵叹息一声,对此早有预料。
二人走到床前,阚天纵凭借那人身上佩剑的铭文确认,此人正是玄黄宗第一批派来探索鬼域的修士之一,金丹期修士郭嵊。
他的死法并不怎么安稳,是被吸干精气而死。
金丹期修士的精气,远非普通人能比。就算吸食者是修炼千年的鬼物,这充沛的精气,也足够它毫无节制地饱餐好几日。
阚天纵环顾四周,猛然皱眉:“他的魂魄不见了。”
荀妙菱摸了摸下巴:“这鬼域满是煞气,他又死在这里……按理说该当场化为厉鬼才是。一个金丹期修士的神魂化鬼,大约也能与之前那个‘绥绥’打上几个来回吧。为何,这片小木屋却如此风平浪静?”
这里可是封闭的鬼域。他生为活人逃不出去,作为鬼魂更是难逃束缚。
那郭嵊的魂魄去哪里了?
荀妙菱脸色不悦:“难道,这破鬼域还只认原住民?从外界来到这里的人不被允许化鬼?”
这么看来……对于修士来说,这鬼域可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地狱。
对于那些饥饿的鬼物而言,他们就像一个个行走的美食罐头。被敲骨吸髓后,甚至魂魄还要被拽走,让他们连最后一丝反抗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正常的鬼域,会这样吗?
……定有人在背后搞鬼。
越是了解到这里的危险,他们越觉得,进入这个鬼域实在是个草率的决定。
可来都来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搜集线索。
二人在小屋里搜了一圈,从那些快要发霉的被褥、餐具、衣物和各种生活用具来看,这里的确曾经住过一对猎户父女。
只是,葛绥口中的“父亲”依旧不知所踪。
他们离开那座小屋,朝着葛绥口中“暮落城”的方向而去。
沿着山路跋涉许久,他们终于走出了山林。
极目远眺,山坡之下的城池内灯火如星,一派繁华。可城池的周遭却死寂而黑暗,似被茫茫黑雾覆盖着,越发衬出这座城的诡异,一股格格不入之感扑面而来。
荀妙菱和阚天纵对视一眼,决心试着入城。
刚一进城,一阵烟火气就扑面而来——
他们似乎是在庆祝什么祭典。
城中绿树成荫,繁茂的枝叶间挂满了灯笼,千盏灯火汇聚成一片光海,将整座城池装点得如梦似幻。
人们几乎都集中在在城中的一片空地上。那儿的各种摊位鳞次栉比,四处是吆喝声。更远处,人们搭起长棚,在灯下聚起宴席。他们围坐着,互相推杯换盏,说说笑笑。孩童们在一旁肆意奔跑、嬉笑玩耍,清脆的欢闹声不绝于耳。
到处是饭菜的味道和浓烈的酒香。
刚靠近宴席,就有一位白发老人笑呵呵端着酒走来,不由分说,把两盏酒杯塞进他们手里。
“你们也是刚刚搬来我们暮落城的外乡人吧?”老人笑眯眯地道,“放心吧。我们暮落城和外面不一样,安宁着呢。接下来,就都是好日子了——喏,这是老汉自家酿的酒,快尝一口。周围街坊领居都说,我家的酒香的能把人的馋虫勾出来呢!”
几个孩子麻雀似的围上来——一个穿着红裙的小女孩扯着荀妙菱衣角,好奇地道:“姐姐,你长得真漂亮……就像话本里的神仙一样!”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议论道:
“真傻,你什么时候见过仙人下凡,在人间斩妖除魔的?在人间活动的那都叫做修士。”
“修士又如何?我娘说过,修士也敌不过那些妖魔,还不是和我们一样,会沦为妖魔的口粮。只是,兴许修过仙的人,吃起来味道更好,所以妖魔总是追着那些修仙者不放。”
“啊,怎么修士听起来又惨又没用……”
荀妙菱和阚天纵齐齐沉默。
他俩都觉得自己被人身攻击了……甚至还要被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同情!
“诶呀,以前是修士也罢,以后别做就行了,在咱们城里啊,没必要辛苦做什么修士。”那白发老人似乎是喝上头了,醉醺醺地道,“只要……认真祈愿……”说着,“噗通”一声,老者直接醉倒在席上,发出震天的鼾声。
“……”荀妙菱在灯影下沉思。
这暮落城中的人,看起来“活气”倒是更重。
又或者,他们只是没到暴露真实面目的关键时刻。
就拿之前的葛绥来说,在将他们领回小屋前,她看着就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一路上,她完全有机会动手,可她偏执着地要领人回家,还热情地端上蘑菇汤。直到被拒绝,才撕下伪装,露出鬼物狰狞的真面目。
但这么说来就更可笑了。
这些鬼物,是在扮家家酒给谁看?非要到演不下去的地步,或是不愿意演了,才开始露出爪牙宰割猎物。
她微微一笑——暖黄色的光晕漫过她的身影,整个人宛如从画中走来的玉人。
几个孩子差点看直了眼。那红裙小女孩儿抱着荀妙菱腿的动作也更用力了。
荀妙菱蹲下来,温和地道:“小朋友们,你们知道的可真多。你们这么厉害,能不能回答姐姐几个问题?”
“我我我!”
“姐姐,你问我,不知道的我就回去问我哥哥。他在城里的衙门看大门,什么都知道!”
荀妙菱笑了一下:“刚才那个爷爷说的是什么意思呀,为什么咱们暮落城和外面不一样——这里不需要修士?不会有妖魔来找麻烦吗?”
一个虎头虎脑、浓眉大眼的男孩儿道:“姐姐,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哇。”
“我们暮落城和外面的城池可不一样,我们有自己的守护神。只要我们大家齐心协力,一起向蛇神池祝祷,就能实现整个城池平平安安的愿望!”
红衣小女孩紧紧挨着荀妙菱的腿,兴奋地蹦跳着:“姐姐,我们前些日子刚打了个大胜仗!隔壁山头上有只特别大的树妖,可嚣张了,还自称什么妖君……”她粉嫩的小手用力指向远处的一座山头,“它可坏了,吃了城里好多人。还好,蛇神把它狠狠镇压了。从那以后,我们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不会被妖魔入侵啦!”
蛇神……
默念着这个名字,荀妙菱和阚天纵同时想到了他们刚刚进入鬼域时,遇见的那只巨蛇。
如若真如这些孩子所说,两者能对上号的话,那也就意味着,那只巨蛇不仅在很久以前就充当暮落城的守护神,如今,整座城已经沦为鬼域……它却还是在充当着守卫者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