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太初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转述回了宗门,空气刹那间沉入了沉寂。
燕瑛神色一凛,骤然握紧了剑,周身杀气飙升。若是此刻兆慶在她面前,恐怕早已被她剁了几千遍。
“他们居然敢……”
居然都敢光明正大地设埋伏绑架名门正派的弟子了!
这群魔族是疯了吗,还是说,他们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开战了?
而荀妙菱则在短暂的惊讶之后,低头看着手中的定魂珠,恍然大悟:
“他们要的不是聚魂旗。”她喃喃道,“他们要的,正是旗子里的这道残魂。”
是这道本该保存在林尧身上的残魂!
但兆慶这孜孜以求的态度与狠辣决绝的手段,倒让荀妙菱心中莫名产生了一丝不安。
如果没有她横插一脚,魔君兆慶原本是打算拿这残魂做些什么呢?
第114章
黑暗之中,林尧睁开双眼。
他被喂了麻痹筋骨的毒丹,身上的储物袋、玉简、甚至灵剑全都被卸走。整个人被吊在空中,面对一片沉寂的暗室。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快要生锈的大脑艰难的运转起来:这究竟是在哪里?那个魔君把他抓到什么地方来了?他总该还在人界吧……
距离他被兆慶掳走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几天。兆慶仗着他是已经结丹的修士,即使不吃不喝不睡也折腾不死,于是把他吊进这个监牢似的暗室之后,就再也没有露面过。
他就这么点灯熬油的被吊了几日,本就因巨大冲击而摇摇欲坠的意志,反倒逐渐清醒了起来。
听那魔君说,所有魔族并非生来就为邪魔,他们的前身是强大的巫族。
而他的前世,便是巫族的族长。
林尧冷静下来分析:邪魔没有轮回转世之说。那也就意味着,他的“上辈子”陨落的时候,还是巫族,并不是魔族。
这勉强算是个好消息吧……
足以证明,他的身世,即使与魔族藕断丝连,但也绝非是天然就站在魔族那方的。
林尧不得不承认,要是时光倒流回几年前,当听到自己上辈子是个响当当的厉害角色,只要继承巫族的力量,就能成为最强的修士时——他一定会心动。
何况,“最强大的修士”这个说法,可能还是保守了。
那魔君的原话是,“无论仙门正道,妖魔鬼怪,统统都得在他脚下俯首称臣”……虽然很有画大饼的嫌疑,但仔细一想,若魔族真认他这个昔日的族长,而他又凭上古传承之力获仙门百家拥护,那可就真能纵横三界了。
但这仍然存在问题。
仙门与魔族,自古以来便是水火不容,不是你压制我,就是我打压你。他如今在人界生活,若想保住自己的名声与地位,就一定要得到仙盟的认可与支持;然而他身为魔族族长,要想统领魔族,又无法站在人族的角度去考虑事情。
那么,假设真的要接受巫族的力量,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一个选择:
身为魔族族长,却在仙盟之中做内鬼。
最好的走向,也不过是做无间道,在两个阵营之间反复横跳。
……但无间道是一般人玩得转的吗?
如果是初出茅庐的时候,林尧或许还能盲目自信一番。但他现在着实是没那个心气了。他也不想好高骛远,只想一步一步把修为提上去。
纵使他继承了那什么巫族的力量,那又怎样,难道就打得过荀妙菱吗?
荀妙菱生来就是魔族克星,战绩可查,什么魔君在她手上都只有吃瘪的份。
想到这儿,林尧甚至忍不住在心底暗自庆幸。要是兆慶再早几年把这消息透露给他,自己真投了魔族的阵营,估计荀妙菱掘地三尺也会把他给揪出来,然后毫不留情地清理门户……最终自己只能沦为她辉煌履历里又一行可笑又可悲的记录。
……他受够了!他才不要过这样的人生!
突然,耳边传来石门轰隆隆的巨响。
一双猩红的眼眸在黑暗中亮起。
兆慶抬手一挥,石室的烛火就亮了起来。他面色惨白如纸,脚步轻缓地朝林尧逼近。
一想到聚魂旗是被这货亲手送出去的,兆慶就忍不住咬牙切齿,情绪几近失控。他看向林尧的目光阴冷如刀,似乎恨不得从对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而林尧选择不理他。
“仙魔不两立”之类的场面话,他在被捉来的那天就已经喊了很多遍。如今,他连继续向魔君放狠话的力气都没了,只能静静地将脸撇向一旁,像条翻着肚皮、彻底躺平的咸鱼,无声地向魔君展示,什么叫做非暴力不合作。
谁知,兆慶看他这副死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不继续折腾了?你那什么坚如磐石的向道之心呢,不是说绝不会向魔族低头认输吗?”
林尧:“……”
他冷漠地闭上眼睛,直接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脸上仿佛写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不过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兆慶诱降他的贼心不死,不会轻易对他下死手。
果然,兆慶也是明白这些关窍的。
于是他冷笑一声,道:“你当真以为,我就拿捏不了你了吗?”
说着,他随手掷出了什么东西,当啷一声落了地,滚落到林尧面前。
林尧忍不住睁眼。
那是一条血迹斑斑的蓝色发带,缠着一枚断了口的和田玉梳。
玉梳之上,一丛兰花被雕刻得细腻逼真,柔美流畅,仿若正在盈盈绽放。
……那是他师尊亲手雕刻的,送给阿姣的入门礼物。
“幽兰生矣,含雨露之津润,吸日月之休光。虽处幽林与穷谷,不以无人而不芳。”
秦太初说,钟姣的前半生就像一株生在深谷中的幽兰。幽兰是受天地精华的滋养长大,即使无人欣赏,也不妨碍它自己绽放芳华。
她是以这玉梳慰藉自己的弟子,不必被世俗的外物所困,做自己,就是最了不起的。
类似的礼物,林尧、甚至林修白也各自收到过。
据林修白说,他的礼物的一枚印鉴,底下刻的四个字是“琴心剑骨”——秦太初在林修白入门几年后,就发现他的爱好是琴和剑。也正是这枚印鉴,打破了林修白内心的矛盾和纠结,坦然承认了自己的道不在医术上。
而林尧收到的礼物是一片异常珍贵的银雪竹。被秦太初亲手栽种在他院子后头了。
竹有坚毅奋进之质,又有虚怀若谷之姿……不过,比起那些高洁的寓意,秦太初栽种那些银雪竹,大约是因为它们对林尧来说非常实用。
银雪竹所凝结的露水,蕴含着极为精纯的水木灵气,不管是用于修炼还是用于炼丹,都有极大的助益。
林尧的眼神不知不觉地暗了下来。
自从他离开了胥柳城,四处漂泊,唯一给了他归属感的地方就是归藏宗,是陶然峰。
他的师尊是全天下最好的师尊,就像他真正的父母一样,温和地包容他、教化他……师尊从不生硬地规定弟子们必须成为什么样的人,而是尊重他们、引导他们,只希望他们能活出自己想要的模样。
林尧自己不是一个完美的徒弟。
他心高气傲,睚眦必报,精于算计……这些常人有的缺点,他都有。
他最先考虑的,永远是自己。
但经年累月地相处下来,归藏宗的师尊、几个亲传同门,即使是那个偶尔想起来还是会让他妒忌到怀疑人生的荀妙菱……
对他来说,也如家人无异。
没了归藏宗,没了这些同门师友,那他就等于,又没有家了。
兆慶想怎么折腾他,无所谓。
敢动他同门……简直是找死!
林尧的喉咙一动,突然轻轻地笑了一声,声音沙哑地道:
“……说起来,我老早就察觉了,我这人啊,指定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他想起了自己身上的“天命系统”。
系统曾经声称他是预言中的救世之人,将来会成为四海九洲第一的仙帝。
那可是仙帝啊。
可随着荀妙菱的出现,尤其是她拿走了昆仑镜之后,那天命系统就如同死了一样,再也没有过任何动静。
仿佛是这所谓的系统在告诫林尧:有荀妙菱在,你永远无法踏上属于你的“天命”。
林尧组织了一下语言,故作高深道:“你们的事情,我多少也查到了一些。昆仑镜……你是放置在北海秘境中的吧,原本是打算把它给我的,却被荀妙菱截了胡。”
兆慶露出一个略显意外的神情。
“你知道?”
“也罢。你猜得没错。昆仑镜,从一开始就是给你准备的。”
“那镜子能照因果,摄人魂。对你来说,它是一个能祝你开天眼、同时提升修为的法宝。若是那面镜子在你手中,我早就该来找你了——我们魔族在仙盟中设下了不少钉子,你若持有昆仑镜,一眼便能看穿谁是魔族的人。到时候,咱们合作,你凭此镜把藏在仙盟中的魔族揪出几个,就是大功一件,能帮你在仙盟中迅速立威。你本就身负巫族的上古传承,再配上这神器,你的声望便会如日中天……”
简单来讲,这里面的原理和荀妙菱在水月门的经历如出一辙。当时,荀妙菱识破并击退了千面魔君,就因为这件事,她一下子成了仙门众人追捧的偶像。林尧要是也做了类似的功绩,肯定也能收获同样的风光。只不过,林尧就像是带着标准答案去做题,能做的更简单、更省力,以最快的方式名利双收,而魔族也能把折损的人手控制在合理范围之内。
没想到最后拿到昆仑镜的会是荀妙菱。
更没想到,荀妙菱出于谨慎,从未对外公开过自己持有神器的事。凭着自己节节高升的修为,硬生生把千面魔君打回了老家。
他们从魔域出来可不容易。兆慶在短期内失去一个分身,又重新捏造了一个分身来到人间,花费了他许多力量……
实在是令人恼恨。
林尧以一种轻飘飘的语气,笃定道:“你们被她打乱了那么多计划,应该相当恨她吧?”
兆慶狭长的眉眼一敛,开始试探:“怎么,你不是不愿意和我们魔族同流合污吗?”
“——那是因为有荀妙菱在。”林尧皱眉,眉目间掠过一丝不耐烦,“现在昆仑镜在她手中,你们心心念念的聚魂旗也是她的东西。光是取回这两件宝物,就已经难如登天。你们在她面前占尽劣势,这样你要我如何相信,站在魔族那边会有好结果?别再跟我提我前世是谁谁谁那套了。即使仙门百家因为这件事前来问罪,我大不了就是被逐出归藏宗,或者被废去修为做个普通人囚禁一辈子,至少不会丢了性命。”
说着,他自嘲道:“我可不像你们,可以自由捏造分身。若你们那样挨荀妙菱一顿胖揍,我估计早就去阎王那儿报到了……退一步说,仙盟对待叛徒的手段也不简单。一不小心,我就会变得生不如死。如果是你,你会愿意下这个赌注吗?”
兆慶脸上的厌烦几乎要遮掩不住。
他没想到,自己等了几千年的转世,就等来了这样一个人——贪婪懦弱,步步算计。说他有信念吧,这信念不堪一击。说他多有底线,底线好像也是没有的,一切只因利益而动。而且他还一点风险都不愿意冒。这话里话外,不就是在暗讽他们几个魔君没用,弄不死荀妙菱。
只要有荀妙菱在一日,他为保自己的退路,就不敢越雷池一步。
兆慶:“那你想怎么样?想让我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