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她直言不讳地揭开真相,天庭自然而然会怀疑,归藏宗的其他人是不是也知道这些破事了。
于是,荀妙菱的长剑如流光般归鞘,将她的动机转至另一个话题上:“天帝陛下勿怪。我本无意与这位仙君动手。只是神器现世,天庭心动,我这个凡人,当然也不能免俗。”
话里话外,是在说天庭霸道。
当然,按照常理来说,凡人修士遇见了仙君,那就是应该毕恭毕敬、俯首贴耳的。像荀妙菱这种“我们是在公平竞争”的态度,反倒更像是在倒反天罡。
可刚才与昭澜一战,已经可以证明荀妙菱有不俗的实力。
当她有实力与一位仙君争个高低的时候,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她可不是单纯的狂妄自大。而是有理有据地在为自己争取。
“天帝陛下,照您所言,我与昭澜仙君日后都是天庭共事的同僚。既然如此,为什么一定要是我让着这位仙君,而不是这位仙君展现一下前辈的雅量,把这个神器让给与我呢?”
“…………”
沉默。
绝对的沉默。
无论是天帝皞玄,还是昭澜仙君,此刻都被荀妙菱的厚脸皮给震惊了。
她到底是多想要这个神器啊!
昆仑镜有气无力道:“天帝都已经给你台阶下,你何苦还同他们较劲?得罪天庭难道很有趣?”
“你不懂。”荀妙菱在心中快速说道,“这可是天帝啊!他能阻止昭澜继续找我麻烦,那是因为他们是上下级关系,即使出现的只是一个分身,昭澜也不能违逆天帝。但天帝为什么不直接出手阻止我呢?答案只有一个——要么他实力不行,要么他想拉拢我。”
否则,以天庭之首的威严,能容她放肆到现在?
那么答案无非就是在那两个可能性里头二选一:或许皞玄贵为天帝,他在人间的分身却没有力量;又或许,荀妙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上了皞玄的棋盘,作为有价值的棋子,天帝想把她拉入天庭阵营。
反正一时半会儿天帝也杀不了她,她为什么不争取一下这个神器?
话已至此,荀妙菱还是不肯放手。
天帝似是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只得开口:“……荀妙菱,你可懂棋道?”
荀妙菱只觉得他突然提起这个实在是莫名其妙。说实话,琴棋书画里面她最擅长琴艺,剩下的都是粗通皮毛。于是她直言道:“略知一二。”
话音未落,天帝略微侧身,扬起手。刹那间,远处荒山上骤然绽开一树梨花。梨花树下,一张棋桌与两个位置悄然显现。
“那我们就以一局棋定胜负。”天帝负手道,“若我赢了,就让昭澜取走神器;若我输了,这神器就归你。如何?”
荀妙菱:“……”
她在心里疯狂摇昆仑镜:“你会下棋不?”
昆仑镜跃跃欲试:“下!跟他下!别的我不敢说,但区区棋道,以我的计算能力,必不可能输!”
荀妙菱的视线落在昭澜脸上:“我们下棋的时候,怎么保证昭澜仙君不会偷偷把神器抢走?”
天帝的目光瞥向昭澜,命令道:“你就守在此处。在我们的棋局结束之前,不得离开,也不得靠近混天转息轮。”
昭澜垂首,冷冰冰地回应:“是。”
荀妙菱:“我不信。你们得发一个天道誓言。”
天帝和昭澜:“…………”
他们活了几千年,好像从未像今天这么无语过。
但最后居然还是乖乖地发了誓言。
梨花树下,荀妙菱与皞玄坐下对弈。
皞玄让她自选黑白棋子。
荀妙菱选了黑色。
这个世界没有贴目规则,选黑子会更占优势。
然而,比起荀妙菱认认真真地落下每一子,皞玄的注意力却仿佛不在棋局上。
清脆落子声里,皞玄的声音幽幽漫开:“……鸿蒙初辟,清浊自分。便如这棋子,一黑一白,观之分明。”
“天有常道,地有常理,万物方得生息。但这一切,当年都是没有的。昔年,诸神竞逐,天地规则尽掌于其手。因祂们的任性,无数尘民流离失所、忧惧而亡,这才有了后来的诛神之战……”
荀妙菱下棋的动作慢了下来。
“我以前从未听过这段历史。”
皞玄低头,对着面前的棋局,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轻轻一笑。这些许的笑意,将他的从那个名为天帝的壳子里短暂地拽了出来。
这是荀妙菱第一次在天帝身上见识到正常的、属于人该有的情感。
这位天帝居高临下地俯视众生,总是一副冷若冰霜的姿态。他也会思考,也会行动,但身上却不会传来太大的情绪波动,简直像是个空心的木偶。
现在却有几分活气了。
“可凭什么,尘民受诸神所牧,精心上供、虔诚侍奉,换来的却是神明的不屑一顾……”
“所以后来,我们就有了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把神明,从高高在上的神位上拉下来。”
皞玄重归面无表情的神态,用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那场浸透怨恨、痛快、牺牲与血泪的战争一带而过。
“总之,那场诛神战争,是我们赢了。”
“我们。燧族与巫族。地上两个最骁勇善战的灵族。尽管伤亡惨重,但活下来的人,都挣得了自由。”
听到这里,荀妙菱有些不可思议。
巫族!
那不就是魔族的前身?
听天帝的语气,巫族甚至也是诛神之战中的功臣之一,曾与皞玄的族人共分天下。
怎么到头来就沦落到如今这地步了呢?
……接下来的东西她真的能免费听吗?!
但皞玄不管这些。他缓缓地诉说着当年的历史,听起来极为冷静、客观。也不知道在这数千年的时光里,他把当年那段故事反刍了多少遍。总之,他现在想把这些说给荀妙菱听。
“一开始,我们两族并肩作战,亲如一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争执?大概是从神明一个个倒下,开始分配祂们遗留下来的神器开始。”
啪嗒。
皞玄淡然地落下一子。
“神明的时代已经结束,接下来,就是人的时代。可是纷争不会结束,战争也不会永远止息。我等两个种族,都想为自己的后人谋算,留下更多神器。是以燧族与巫族嫌隙日深……但那时候,却也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和睦。”
突然,荀妙菱想到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冷笑话。
燧族与巫族的本意都是为族人谋划。可是他们现在一族化身为仙,一族化身为魔。没有生育能力,都绝后了。
她摇摇头,叹息一声,在昆仑镜的指示下落子。
昆仑镜卯足了劲儿要在棋局上面和天帝一较高下。黑子攻势极为积极,充满了搏杀的激情,凌厉而残酷,在最大程度上挤压着白子的生存空间。
皞玄见她漫不经心,看起来像是个专注听八卦的小姑娘,下手却如此狠辣,更是在心中刷新了对她的看法。
荀妙菱:“那后来发生了什么?”
皞玄道:“那还得从桑祁、岁渊这兄弟俩说起。”
“原本,桑祁是巫族的族长。他心思周全,处事公正,又能炼制灵药,驾驭百兽。除了不那么擅长战斗之外,所有人都信服他。何况,他还有个战无不胜的弟弟。”
荀妙菱:“……”
“若诛神之战结束之后,巫族的族长仍是桑祁,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但桑祁死在了征讨龙神那一战中。桑祁死后,岁渊继任族长,对神明越发恨之入骨,已经到了几乎疯魔的地步。”
皞玄垂下眼眸。
“所以,当最后一位神——也就是神皇,提出献祭自己的全部神力,将之转化为天道,再由燧族与巫族一起掌管神器、组成新天庭的时候,岁渊拒绝了祂的提议。”
“岁渊拒绝与神皇的所有交易。执意要彻底杀死神皇。”
“他道,巫族已经习惯了逍遥的日子。朝饮汤谷之露,夕啜西海之波,在天地之间自在遨游,方是他毕生所求。如今天地无神,正该享受自由。可那自由蒙昧混沌,余下众生仍难逃脱被支配之命。可我们燧族人已经厌透了战争。觉得倒不如立下天道——善者赏、恶者罚,这才是天地应有之法度。”
荀妙菱觉得这蛮难评价的。
天道的存在没有好处吗?当然有。可是凡事都有两面性。
从她个人角度来说,她觉得巫族人拒绝和神皇的交易完全可以理解。
皞玄突然抬起头,那双纯金色的眼眸直直地望向荀妙菱。
“在这件事上我们争执不下,许久都没有结果。”
“可那时候,我们已经知道,杀死神明并不是什么代价都不用付的。”
“那些陨落之神遗留下来的恨意,化为滔天的浊气,向我们奔涌而来。曾经参与过神战、亲手弑杀过神明的人都因此遭殃。”
“最后,我们燧族为求自保,单方面答应了神皇的交易,建立了新的天道。在我们掌握神器、引动规则之力的同时,我们的身体也在被改造为所谓的‘仙人’,清气盈体,浊气自然被驱离……但令人意外的是,那些被驱逐出去的浊气并不会就此消散,反而依附在了巫族人的身体里。”
“就此,才诞生了魔族。”
荀妙菱:“…………”
相当于原本是两族人一起分摊诅咒的。结果在双方起争执的情况下,燧族偷偷上岸了,于是倒霉的巫族承受了双倍代价?
难怪魔族的人都那么癫。
要换成她,她也得癫啊!
第125章
荀妙菱抬眸,目光淡淡掠过皞玄,语气带了几分鄙薄:
“当初,你们是真不知道,将自己身上的浊气全都驱除之后,会让巫族人承受的诅咒变得更重?”
“不知道。”皞玄以一种淡然的语气,毫不犹豫地给出回答,“我承认,燧族为了摆脱诅咒,背弃了和战友之间的盟约。”
“但神明的怨恨,祂们降下的诅咒,是非常可怖的东西。不是让我们即刻殒命,而是要我们受尽折磨。我们的族人会饱尝皮肉溃烂之苦,眼看着身躯一日日衰颓下去,却什么也无法挽救。这诅咒,唯有等族中血脉断绝,才会彻底终结。”
荀妙菱不以为然:“又不是只有燧族在承担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