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妙菱微微挑眉,似有所觉。
果然,进城主府和黎城主谈了谈修改大阵的事情之后,黎城主笑着道:
“修改大阵的事情不忙,可以等祭典之后再说。各位仙师常年在山中清修,难得下山一趟,也该体验体验咱们人界的红尘烟火。眼看马上要到来的花神祭典是我霏兰城的一大盛事,诸位不如留下多游玩几天,就由我黎某人来招待各位。”
黎城主这意思,仿佛是花神祭典的麻烦已经解决了。
荀妙菱回到自己的房间,刚打开房门,就见商有期和赵素霓都坐在她的房间里。
二人面对面枯坐着,百无聊赖,面前的茶盏升腾着袅袅的茶香。在他们身侧,窗外的绿意如潮水般涌进,枝叶轻摇,为城主府这华贵却略显沉闷的氛围注入一丝灵动的生机。
见荀妙菱回来了,商有期抬头微笑了一下,和她分享这一天的经历:
“今日我们去清音阁的时候,连这位蓬仙姑娘的脸都没瞧见。原来人家和城中的诸位商行掌柜都受召来了城主府,和我们一来一往,正好错过了。总之,如今一切都已经谈妥——就由蓬仙姑娘来扮演今年的‘花神’。”
“不过我们也不是全无所获。”赵素霓也给荀妙菱倒了一杯茶,推过来,“有非常巧合的一件事。今年,推举云簌姑娘成为花神候选人的那位掌柜,正是这霏兰城中最大的药行持有者,梅玉成。而梅家先祖,正是在那个‘花神与瘟鬼’的故事中,借花神之力赶走了瘟鬼的有识之士。”
荀妙菱坐下,道:“那这传言究竟是编的,还是当年确实有这么一回类似的事件?”
赵素霓微微摇头:“不知道。正是因为不知真假,可见它原来并不是什么人人皆知的故事。但这桩传闻,最近突然在霏兰城的大街小巷都传遍了,以至于云簌姑娘身边的春枝也知晓了。”
“若传闻为真,那梅家……也挺倒霉的。好不容易捧出一个花神扮演者来,却又被瘟鬼的诅咒给毁了。不过,人家见风使舵的本领也是一等一的——今日,那梅玉成可是作为蓬仙姑娘的‘识花客’出现在城主府中的。为了和蓬仙姑娘达成共识,想必,梅家也付出了不少代价吧。”
第42章
霏兰城,清音阁内。
檀木桌椅摆放整齐,桌上白玉花瓶里斜插着几支新开的杏花。铜镜映出一张清冷出尘的脸,以及她侧着玉颈漫不经心拨弄琵琶的神态。
她身旁的桌上堆满了琳琅满目的金银玉器,还有高高低低的锦盒。盒中珠宝璀璨夺目,令人目不暇接。
梅家的管事在一旁殷勤地作揖道:“我们掌柜的早已钦慕蓬仙姑娘的琴艺多年。这次终于有机会做了姑娘的识花客,支持姑娘扮演花神……也多谢蓬仙姑娘,愿意临时接纳我梅家的请求。”
如此多的商户掌柜都在争着推举自己选中的人去扮花神,其中当然是有利可图。
主要就是为了扬名。
至于扬名方式……若是绸缎庄,会精心准备花神的衣着;珠宝行会为花神置办耀眼夺目的珠冠。而他们梅氏药行,是整个行业内第一个参与了这场“花神角逐”的商户。而梅氏药行的底气,自然就是祖上与花神有过一段缘分。
不是谁家都流传着与花神相关的逸闻的。
“花神与瘟鬼”的故事在百年前可谓是家家户户人尽皆知。但这百年来时移世易,加上梅氏药行经历了最繁荣昌盛的时期,已经有了衰弱之象。梅氏药行的现任掌柜梅玉成才打算拼一把,借花神祭典重演“花神与瘟鬼”的故事——
云簌姑娘善歌舞。原本是最好的人选。而梅氏药行也已经与她商量好,在她扮完花神之后,就要紧锣密鼓地参演新戏,讲的就是梅氏先祖借花神之力驱走瘟鬼的故事。这戏剧的名字已经取好了,就叫《梅公驱疫记》;戏班子也已经排演好了,就等着云簌姑娘作为花神就位。
当然,梅氏药行不会指名道姓地在戏里说这个姓梅的善人就是他们的家族先祖。他们只是在戏中安排,梅善人在驱除瘟鬼后感叹民生之多艰,于是决定开个药行,悬壶济世、赈济四方——正常人听完这出戏,都会想起霏兰城的梅氏药行。但再加上这些天,梅氏药行刻意安排了一些人在城中传出百年前的旧事。如此两相对照,百姓们自然会对梅氏先祖的事迹深信不疑。
开药行,最重要的就是名声。有了名声,那就什么都好办了。
但没想到,云簌姑娘会在这关键时刻突然染上了怪病。
如若她扮不成花神,那之前的苦心筹谋不就白费了?
于是梅家又果断找上了蓬仙姑娘——
只要有人能演花神就好。
至于花神是谁,其实都差不多。
何况蓬仙姑娘原本也就只是比云簌姑娘稍逊一筹而已。世人多爱想象花神是个艳丽袅娜、面相慈悲的女神,因此云簌姑娘的外表看起来更为合适。但以蓬仙姑娘的清冷无暇、气韵高洁,又有谁说她扮不成神呢?
只见蓬仙高傲地挑了挑眉,道:“若不是云簌那个病秧子倒了,我看你们还瞧不上我做这个‘花神’。客套的话就免了。你们付出报酬,我自然会按照约定行事。至于其他方面的交情,现在是莫须有,将来也不必有。”
说着,居然直接令侍女把梅管事请出了会客室。
梅管事送了重礼,还碰了一鼻子灰,在心中暗骂这蓬仙果然是性格冷傲、惯爱拿乔。活该这么多年一直输给韶云坊的云簌姑娘。
但他现在是有求于人,能把事情办妥就已经松一口气了,哪里还有余力抱怨更多。
他回到梅府,进入祠堂,小心翼翼地对着梅玉成低头道:“家主,蓬仙姑娘那边已经办妥了。”
只见古朴庄重的厅堂内,供桌上整齐摆满几十个的牌位,其中有一座,不知为何没有名字。两侧烛台上的烛火微燃,青烟如丝缕般交织、缠绕,缓缓融入昏暗的屋顶。
梅玉成站在牌位前,他一袭素色长袍、纤尘不染,言行间有大族温养出来的文雅气息。
“办妥了就好。”梅玉成低头,将一炷香点燃,烛火在他脸颊边跳跃,烛光却衬得他的脸面无表情。
管事问道:“那,云簌姑娘那边……?”
整个祠堂寂静了片刻。
梅玉成幽声道:
“得想个办法,让她永远离开霏兰城。”
他们想要的是驱散瘟鬼的功绩。
而不是被瘟鬼纠缠的诅咒!
这日午夜。
荀妙菱正对着霏兰城的阵图细细研究。
她单手掐诀,神识控制着灵笔在阵图上勾画不止,阵图上时不时有金色的灵光闪烁。
渐渐的,她皱起了眉头。
没有上手修改阵图时,她还不曾察觉。但等自己真的上手改了,却越发觉得这个阵法的微妙之处。
虽然是防御外敌攻击的阵法,但只要抹去其中几道阵纹,再逆向传输灵力……
就从守城阵变成了封城阵。
整个城池,如龙困浅滩,只进不出,与外界隔绝了沟通。
更重要的是,守城阵是随时开启、随时关闭的。这封城阵一旦开启却无法停下,除非有人在城中强力破阵……可霏兰城中根本没有修为高超的修士驻守。
当初这护城的阵法到底是谁画下的?
荀妙菱正打算第二天去问个明白,却见她的玉简骤然发出莹白的光芒。荀妙菱召来玉简,里面当即传出商有期的声音:
“阿菱,我留在云簌姑娘那边的符咒突然起了反应——她那边大概是出事了。我和赵师妹打算去看看,你要一起来么?”
荀妙菱眨眨眼,吹灭了一旁的烛火。下一秒,她身后的窗户“哐”一声被推开,一道银色流光闪过,她人已经在原地消失。
荀妙菱御剑升空,与商有期和赵素霓二人汇合,没过多久就赶到了韶云坊附近。
三人隐匿身形,冲入后院中,却恰好碰见一个黑衣人抓住了春枝凌乱的长发,正把她往一旁的池塘里丢。
商有期抬扇,一道灵符打过去,那黑衣人瞬间被定在原地。而他的身影则化为烟雾,一秒就出现在了池塘边,将即将落水的春枝揽进了怀中。
春枝的脸肿胀着,似乎有些神志不清。赵素霓给她贴了一张清心符,不过一息,她混沌的眸光瞬间亮了起来。只见她猛的跳起,哆嗦着抓住商有期的手腕大哭道:“仙师,快救救我家小姐,她被——”
春枝话还没说完,就见两个黑衣人从天上被抛了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痛呼不止。而她口中的小姐则被一双十分有力的臂弯给拦腰抱着——
春枝愣在原地。
因为抱着云簌、从飞剑上缓缓落下的人,正是荀妙菱。
荀妙菱纵然仙姿玉貌,已不似凡尘中人,但身形娇小,怎么看都只有十三四岁。而云簌作为一个身形高挑的成年美人,被她这么轻飘飘地搂入怀中,还只能作出依附对方的姿态,怎么看怎么滑稽。
荀妙菱放下她,轻拍她的肩膀:“没事了,云簌姑娘,坏人都被我们打晕了!”
云簌也有些尴尬,想后退一步与荀妙菱拉开距离,但荀妙菱的那双手就像是焊在她肩上似的,拼尽全力依旧无法挣脱。她眼角一抽,只能顺势一头栽进荀妙菱怀里,眼泪如断线珠子般落下:“呜呜呜,荀仙师——”
荀妙菱低头,缓缓道:“云簌姐姐,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
云簌哭道:“我也不知。今日,我和春枝不知为何都睡得特别熟。明明我病重缠身,已经连着几天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就在我半梦半醒之际,突然就见这三个蒙面黑衣人打开了我的房门、想把我掳走。挣扎之间的动静吵醒了春枝,春枝也想上前来阻拦他们,却不知为何连喊人来救命的力气都没有……”
赵素霓搭上了春枝的脉,简单地探查了一下:“是被人下了昏睡脱力的药剂。”
荀妙菱的目光转向那三个蒙面人,好奇道:“那他们是什么来头?”
云簌急急道:“仙师,无论如何,千万别让他们——”
她话音刚落,只见三个蒙面人下颌一动,用力咬碎藏在牙缝间的暗囊。瞬间,一股乌紫气息从他们的口鼻逸出。三人顿时双眼凸出,身躯抽搐,不过片刻,便已经生机全无。
云簌:“…………”
“他们居然自尽了!”荀妙菱以一种毫无波澜的声音捧读道,“看来今天我们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商有期和赵素霓同时望向荀妙菱。在得到后者一个眼神后,顿时恍然大悟。
商有期遗憾地拍了一下手中的扇子:“真是没想到,这幕后之人居然如此心狠手辣!”
赵素霓人淡如菊:“事已至此,反正线索已经断了,不如我们就各自回房间,说不定还能续上几个时辰的觉。”
说着,三人转身,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开。
春枝瞪大了眼睛:“三位仙就这么离开了……?我跟我们家小姐怎么办啊?!”
“我们非尘世中人,不可随意沾染人间恩怨。”商有期回头,眉目悲悯地说道,“今日救你们一命,乃是道祖有训,仙道贵生,我们仙门弟子不可见死不救。至于更多的,横竖这三名劫匪已经果断就死,两位姑娘已经安全了——”
只见云簌暗自咬牙,从袖中找出一枚印信,悄无声息地弹入一具尸体的衣襟中。然后再装作体力不支马上要晕倒的样子,一脚踢上那尸体,顿时空气中响起一道清脆的滚动声。
春枝眼尖,马上弯腰拾起了那枚小小的印信,只看了一眼,就吓得脸色煞白:“这、这不是梅氏药行的……!”说着,她几乎被气出了眼泪,“梅家欺人太甚!小姐就算无法去扮演花神,那也是无奈毁约,他们怎么能直接痛下杀手呢?”
“毁约?毁的什么约?”
春枝跟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梅氏药行是如何打算借花神祭典扬名的计划全给说了出来。
商有期露出不解之色:“这梅家在云簌姑娘身上投入了许多资源,却换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恼羞成怒,倒是可以理解。但怎么就直接到了要杀人的地步呢?”
“恐怕,就是为了我身上的诅咒。”云簌失神地捂着自己红斑遍布的脸,眼神迷离,“我时常在梦中看见一些亦真亦幻的往事……那里有火,好大的火。还有死在火中的那个年轻女人。她经常唤一个人的名字,梅郎……”
春枝悚然一惊,急忙扶住云簌,焦急道:“小姐,那都是诅咒带来的东西,肯定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你就别再想了!小姐、小姐……!”
眼看着云簌有不知不觉陷进回忆中的征兆,春枝粗暴地把她给摇醒,摇的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都没了。
荀妙菱并不意外,问道:“你梦中那个女人长相如何?”
云簌的双眸失焦,半晌才头痛难忍似的捂住了脑袋,答道:“她……一头白发,眼眸也是白色的,浑身都是伤痕……”
荀妙菱点点头:“这些信息也够了。”
她抽出一张符,盯着地上一具死尸的脸,用剑指在符咒上勾画了几笔,然后抬手燃尽符咒。
下一秒,她的身形像是被揉进一团墨色的阴影中骤然拔高,不过一晃眼,就已经变成了那黑衣人的模样。
“既然梅氏药行动机可疑,那我们就干脆去查查,他们杀人是为了掩盖什么。”
来的蒙面人有三个,商有期和赵素霓也是依样画葫芦做好了易容,然后往梅家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