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佛珠它妨碍我看阚天纵的阵法!”
谢酌差点背过气去:“你说它为什么拦着你看阵法?还不是因为你看了就要破境?平时那么聪明,这时候就给我装傻是吧?”
“师父,你先别管我了!”荀妙菱焦急道,“你快去看看林师兄啊!”
林修白斜倚在桌案前,半垂的指尖似触未触地悬于琴弦之上,眸光雾霭沉沉,望向窗外深深的夜色。案上瑶琴泛着冷光,仿佛凝着化不开的哀伤。昏黄的烛火摇曳,似乎连他单薄的背影都染上了三分凄凉——
他的神情怅惘,瞳孔失焦,仿佛整个人都要碎了。
剩余几个亲传弟子们缩在一旁,想安慰他却又不敢开口,生怕哪句话把他给刺激得直接风化了。
谢酌:“…………”
是了,现在棘手的麻烦可不只荀妙菱一个。
而且,那时候也是他情急之下让修白奏琴来打断荀妙菱破境的。
这下坠星谷是保住了,但林修白的梦想保不住了。
“咳,修白啊,这次是师叔不好。”谢酌走过去,温柔地道,“是师叔不该叫你在擂台上抚琴。你那时候还在跟人切磋呢,状态不好,琴声也凶了点……”
“师叔,您无需再宽慰我了。”林修白唇角勉强勾起,扯出一抹毫无血色的笑意,眼中满是失落,“如今我已然明白,自己的琴技实在是不值一提,难登大雅之堂。这些年来,难为师父、各位师伯师叔、师弟师妹们包容我,竟无一人向我抱怨我的琴声难听……”
这厢谢酌还在努力地找补,他摇了摇扇子,走了两步,道:“这个,琴之一道嘛,对于每个人来说都会有不同的感悟,弹出来的音色也是不一而足。你的琴声不是难听,而是特别……”
谢酌觉得自己没说假话。
天底下弹琴难听的修士没有几万也有几千吧,有谁能像林修白这般弹出杀伤性如此强的琴音?怕是专攻音杀之术的乐修都只能甘拜下风。
这怎么不算一个优点呢?
“师兄。”只见荀妙菱站出来,一脸郑重道,“我们之前没有跟师兄说实话,不是刻意欺骗你。而是师兄你是真正的爱琴之人。每当你奏琴之时,你全身心沉浸在琴声之中的风姿往往比那特殊的琴音更加引人注意——我们不知不觉就走神了,反倒没有觉得你的琴声有多难听。”
林修白缓缓眨了眨眼,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真的……没那么难听吗?”
荀妙菱语气轻松:“真的。你弹琴再难听也不至于把整个坠星谷的人全都放倒吧?今天这场意外,主要责任还在我师父——是他叫你全力奏琴,而你如今又是一个元婴修士了。将灵气灌注在琴弦中演奏,与音杀有何区别?”
谢酌挑眉,瞥了荀妙菱一眼:这说的有点强词夺理了吧?音杀归音杀,难听归难听啊。
荀妙菱:那您自己来哄林师兄!
谢酌没有意见了。
只见窗边的林修白抿了抿唇,抱起自己的瑶琴,没有说话,手指却在不断抚摸琴弦,那模样看起来可怜至极。
荀妙菱则趁热打铁,去拍他的肩膀,道:“何况师兄你也不必灰心呀。你现在都是元婴修士了,寿逾八百载。古人云,勤能补拙,学可医愚。从今日起,你就当自己是个不懂琴音的人——慢慢去学,慢慢纠正,总有一天可以弹出你心中的琴音的。”
“弹出心中之音”,这句话可以说是说在了林修白的心坎上。
他的神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柔和了起来。
“师妹说的对。我虽然愚笨,但也有向琴之心。”
说着,他脸上流露出一丝迟疑。
“只是,若仅我一人操琴演奏,只怕难以察觉并纠正其中谬误。还需得有知音之人,能替我指出其中不足……”
“找我师父呀!”荀妙菱理所当然道,“他懂琴、修为在化神不会被琴音震晕过去、而且还经常闲着!”
谢酌:“……”这个逆徒!!
然而,谢酌虽然生气,但看着林修白那期待的眼神,面上还是露出了一副支持鼓励的神情:
“今后你尽管来找我便是。”
只是怕法仪峰上的飞禽走兽要不得安生了。
“多谢师叔!弟子一定勤勉练琴,不辜负您的期望!”
“……”其实你不勤勉一点也可以的!
夜幕之上,月光湛然。
灵船们翱翔在云雾之间。
某艘灵船中,几个衣着华贵的人正焦急地围在一个少女床边。
少女那如墨般的长发肆意地铺散在枕间,衬得她的面容愈发苍白如纸。原本灵动的眉眼浮现出一缕痛苦之色,令人见之生怜。
“药都喝了,但还是不见好……这可怎么办?”依靠在床边的妇人啜着泪,伏进身旁青年的怀里,“她生下来就体弱多病。我待她如珠似宝、战战兢兢地养到这么大,若是阿姝有个三长两短,为娘也不活了……”
“娘。”那青年脸上的愁色也未褪,但还是安慰道,“妹妹不会有事的。”
不远处的桌边,还坐着一个紫衣少女。她对周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置若罔闻,只一心一意地研弄着自己手上的药材。为了行动方便,她用襻膊把自己的衣袖搂起,雪白的素腕直接暴露在了灯光下,只是其中一只手腕上缠着一圈厚厚的绷带。
滋啦、滋啦……那磨轮碾压在药材上的声音让那妇人无端地听起了一股烦躁感。
“阿姣。”那妇人举止端庄,声音温和,语气里却带着一丝隐隐的、无法再忍耐的意味,“你在那儿鼓捣什么呢?”
程姣道:“我在准备参加灵素谷的医修考核。”
“什么?”那妇人脸上露出满满的疑惑,“你要去做医修?”
青年眉间流露出一丝不安的神情:“……母亲,别急。小妹只是说着玩的。”
“我不是说着玩儿的。”程姣拿起一旁的医书,在灯下阅读片刻,耳垂的轮廓被照的如霜雪般洁白,“我看到了他们的考核标准,考上的难度并不大。”
妇人哑然,似乎是震惊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旁的青年这才犹犹豫豫地将今天发生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
那妇人面色一沉,目光如刀般狠狠剜向青年。然而,不过瞬息之间,她转过头去,脸上的冷漠与狠厉便如同春日暖阳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转瞬之间,已化作了一副温柔似水的慈母神情:
“阿姣,不是母亲打击你。医修之途不好走,可谓是又苦又累。你如今在家里锦衣玉食,什么都不要你做,可当医修不同,还得伺候那么多病人……你一个娇娇女,怎么挺得住这些磋磨?母亲实在放心不下你。”
“何况,还有阿姝……阿姝离不开你。你是知道的呀。”
“这些我知道。”程姣抬眼,慢慢地说道,语气极为柔和,却吐字极为清晰,似平地而生的一阵惊雷,令周遭的氛围陡然间紧绷,“可我终究不是大夫,无法治愈姐姐的病。何况,你们需要我,我便要被困在家里一辈子吗?”
第63章
房间内,如水般的沉寂悄然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桌上的烛火忽地爆了一下,烛光猛地一颤。短暂的明暗交替后,那妇人脸上慈和的笑意如初,但她的神态却如同庙里的泥塑菩萨,是凝固的,同时流露出一种令人心惊的冷漠。
“阿姣啊,母亲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你如今长大成人,渴望去外面的天地开开眼界,这是人之常情。哪个青春正好的孩子,没有过这样天真烂漫的念头呢?母亲也曾年轻过,自然明白。”
她走到程姣身边。
虽然是许多个孩子的母亲了,但那妇人看起来也就三十岁上下,乌发叠云,面似芙蓉。当她注视着谁的时候,仿佛能将人包裹在无尽的温柔之中。她缓缓坐下,抬手去理程姣鬓边散落的碎发——
其实,此刻站在灵船中的三个孩子里,只有程姣最像她。
可惜了。
那妇人的笑容里多了一丝苍白,道:“既然这样,那母亲不拦着你去参加考核了。”
站在床边的青年瞪大眼睛:“什么?母亲,您……可若是她走了,阿姝该怎么办?!母亲您不能只管阿姣,不管阿姝啊——”
妇人皱起眉头,回头呵斥道:“闭嘴!程家现在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程宣的表情一滞,还想再争辩几句,就听见程姣那如冰泉轻淌般清冷的声音悠悠传来:
“那就太好了。谢谢母亲。”
说完,程姣不顾那妇人疲倦的笑容和程宣难看的脸色,把研磨好的药材装进一个药包,递给一旁的丫鬟:“若是姐姐犯病,就把这个药包给她嗅嗅,或许能缓解病情。”
丫鬟忐忑地接下:“是,四小姐。”
而后,程姣觉得自己该做的事已圆满办妥,行了个礼,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吱呀一声,房门合上。
程宣忍不住了,当即大步上前一把将那个药包从丫鬟手中夺过来,掷到房间的角落里。
“母亲,您瞧瞧她如今这副模样,哪里还有半分把旁人放在眼里的意思?”
谁知那妇人在意的根本不是这件事。
她神色冰冷地扫视程宣一眼:“今日,是你把那个医修引到阿姣面前的?”
程宣的脸上流露出些许难堪,气势瞬间弱了下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本意是让那医修来看看阿姝的病情……”
妇人闭了闭眼。
“你平日里忙着修行,忙着学会打点家里的生意,对医道毫无钻研,也就罢了。但你领着妹妹出门,身边连个懂医术的族医都不安排,这像话吗?更别说你那遇见一丁点小事就慌慌张张、自乱阵脚的心性——简直让我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母亲。”程宣小心翼翼地扶住那妇人的肩膀,“虽然今日有医修为阿姝诊脉了,但我保证,没有任何人靠近过阿姣。不会有任何人知道阿姣血脉的特殊之处……”
“母亲。”微弱的声音从床榻上传来,程姝缓缓转醒,紧接着便是两声压抑的咳嗽,她泪光涟涟的眼眸看向了那妇人,“都是我的错。二哥是怕我出事,所以才唤来了医修。求您不要怪罪二哥……”
妇人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坐回床边,随即将她紧紧搂入怀中,摩挲着她的脸颊,轻声道:“傻孩子,母亲怎么舍得怪你呢。”
程宣的脸色也缓和下来。但他还是不解地问道:“可是母亲,您怎么会同意让阿姣去灵素谷拜师呢?”
“灵素谷的考核在每年的七月。”妇人脸上一片冰冷,“到那时候,阿姝和阿姣也该过了她们十六岁的生日了。”
程宣却还有疑虑:“可是现在仙门大会没有结束,那么多的医修都聚集在坠星谷。万一阿姣她心急,去找其他医修拜师怎么办?”
妇人满脸愠色,似已忍无可忍:“今日若不是你擅自招来医修,哪会有修士无端踏入我们程家的席位?何况修仙岂是儿戏,医修不同于普通大夫,是她想当就能当的?就算她在医道上有些天赋,可她的灵根那般低劣,又有哪个门派肯收她?”
程宣被骂的缩了缩肩膀。
“明天我会看好阿姣,绝不会让她四处乱闯的。”
一夜平静。
第二日,众仙门再次齐聚坠星谷。
今日举行的是六人团体赛。
天刚擦亮的时候,参加团体赛的修士们就已经整整齐齐地分队伍站在了坠星谷中央的台子上。
这次,归藏宗的参赛人选为:林修白、魏云夷、姜羡鱼、商有期、赵素霓、林尧——
荀妙菱:猜猜谁没有被邀请?
荀妙菱将手搁在下巴上,轻轻叹息一声。下一秒,脑袋就被轻轻敲了一记。
“认真看比赛。”
她身旁坐着的是谢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