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干了一上午，刚刚才走，”伊莎贝拉轻轻拍掉罗文清的手，小幅度地抻了下身子，这才接着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吗？但说无妨。”

　　“呵呵，我就喜欢跟你这种爽快的人打交道。”

　　既然伊莎贝拉这么说了，那罗文清便不再客套，她从红发少女身后绕出，单手撑在桌子上，另一只手则滑动着院主席专用智脑的屏幕，直至找到自己需要的带办业务。

　　她按在屏幕上的那只手，轻轻叩了两下这条信息，指甲与矽质玻片相碰，发出清脆的笃笃声：“朋友有点急事，能帮忙先审批过这条吗？”

　　“申请借用2号机甲训练场，理由：军训演练，”伊莎贝拉半边脸藏在罗文清手臂落下的阴影里，半边脸被屏幕照亮，她念过这行申请的标题，了然道，“军训挑战教官吗？这是你哪个朋友，你弟弟吗？”

　　罗文清哼笑一声：“你觉得有可能吗？”

　　回忆了一会儿那个从小就喜欢怯生生躲姐姐身后的身影，伊莎贝拉不得不承认罗文舟有胆子挑战教官的可能近乎为零。

　　她一边拿起电笔利落地签名审批，一边随口道：“模拟作战也有机甲模式，教官还申请线下实操训练场，这教官挺严苛的。”

　　众所周知，模拟作战对体力的消耗要比现实对练少很多，像机甲驾驶这种极耗精神力的活动，放到模拟作战里几乎完全没有链接上的精神力需求，它只训练技术——只要技术过关，即使是实际精神力只有E级的人，也能上手顶级神话机甲，当然，罗氏是不允许自己神话机甲的作战数据流入模拟作战系统这种公开数据系统的。

　　教官申请线下训练场，实际就是表明自己绝不会放水了，毕竟一般学生，就算有着S级精神力的天赋，也得老老实实地从十五六岁检测出精神力等级后，才开始接触机甲。

　　比起已经毕业且进入军团实战过的前辈们来说，他们那寥寥两三年的驾驶经验实在少得可怜。即使天赋卓绝，在如何更精妙和省力地驾驶机甲方面，也远不如自己的前辈们。

　　“可不是嘛，一点也不知道放水，”罗文清不知道从哪里捏出来一块白帕子，假惺惺道，“我朋友还是医疗系的呢，那么柔弱，要是被教官打出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啊？”

　　“医疗系？”

　　伊莎贝拉顿时又仔细地重看了一遍申请详细，果然是一个叫路晴的医疗系学生。

　　“嗯哼，千古未见之奇闻，”罗文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手又滑到了伊莎贝拉肩上，语带诱惑道，“你要不要也去看看热闹？我有预感，你也会喜欢她的，到时候要是合眼缘，院主席的位置就别内定了呗，公开竞争，我看也未必花落皇太子家。”

　　伊莎贝拉叹了口气，再度推开她：“你算盘声吵到我耳朵了，我就不去了，没空。”

　　“那你再帮我个顺手人情呗。”

　　“你又要干什么？”

　　“给军部院的新生军训放半天假吧，”罗文清轻笑道，她打了个响指，神情爽朗又自然，“想去凑热闹的应该不少，何必再辛苦小朋友们逃训呢？”

　　“ ......”

　　伊莎贝拉冷冷地审视她。

　　“发发好心嘛，别这么看人家。”

　　半小时后，所有的新生都收到了一条出乎意料的短讯：学校因为临时军训安排调整，下午暂且停训半天，明天继续。

　　有人窃喜，有人看完倒头就睡，但更多的人则联想到了同为今天下午即将发生的另一件事。

　　一层层话题楼在校园论坛平地拔起，裹挟着无穷的阴谋论、看热闹、瞎八卦以及煞有其事的“情报”交换，如星火猛然在枯草堆炸开，掀起了开学以来的第一场舆论风暴。

　　而此刻风暴中心的当事人，正不慌不乱地在训练场边缘压手抻腿，雪白的灯光将空旷的训练场照得透亮，灰蓝色眼睛的教官正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你之前开过机甲吗？”

　　“回教官，开过。”

　　“你精神力等级多少？”

　　“差不多A+吧。”

　　“什么叫差不多，”卡尔教官失笑，“之前就接触过机甲，那出身应该不错，你家里都不给你找个好点的精神力测试机构吗？”

　　其实是初始测下来是A级，后面虽然感到有所长进，但伊芙也懒得再去测了。

　　伊芙眨了眨眼，笑道：“好吧，那您就当我是A+吧。”

　　“我精神力只有A级，特长也并非机甲，你在挑战我之前真的没有偷偷调查过资料吗？”

　　“真的没有。”

　　卡尔掰了下手腕，回头略带遗憾地看了眼伊芙：“那还真是可惜，我原本以为你是动了小心思，才故意设置在实战训练场。你要是实实诚诚地准备跟我打的话，原本这场挑战是应该设置在模拟作战室的。”

　　“没关系的，教官，”伊芙微一颔首，“也可能是您自寻苦吃呢，毕竟我的精神力等级比您高。”

　　“很好，很有精神，那我拭目以待你的真实水平了。”

　　隆隆！

　　随着观众席上的新生们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惊呼声，两架高大恢宏的高级机甲被运输装置送入训练场。冰凉的灯光下，一黑一白的两架机甲如同远古的钢铁巨神，沉默悍利地对立着，身上的每一根线条、每一处耦合的结构，都闪烁着星际时代高超绝伦的机械技艺。

　　第一帝国学院并非所有的学生都出身豪族，至少在军部院，也有不少人家境一般，是凭着出众的天赋和卓绝的努力才进入这所学校的。因此对他们来说，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了普通人终其一生也不会接触到的高级机甲。

　　没有人能对着这样终极的金属浪漫无动于衷，机甲的登场将周围的热烈氛围推上顶峰，不少人都开始为伊芙摇旗呐喊起来，即使他们之间原本就互不相识。

　　卡尔啧了一声：“不是，这群小兔崽子怎么只给你加油，知不知道以后谁才是主宰他们命运的人？”

　　“行啦，不就剩下十九天，这也要耍官威，”伊芙睨他。

　　“你的口气好像就笃定了自己能赢一样，这么自信？”

　　卡尔哂笑：“——不过你这副态度，倒是让我有了点全力以赴的动力。”

　　伊芙：“全力以赴是给对手的尊重。”

　　言尽于此，卡尔没有也没必要再接话了。霎时，在人群的喝彩声中，两道身影如同暗绿色的流光，从训练场的边缘奔射而出，目标明确地分别奔向一黑一白的两架机甲。

　　紧接着，齿轮合扣的咔擦声响起，本是异源，却如同声——

　　那个医疗系新生的速度，竟不比近战系毕业的教官慢！

　　似是意识到接下来将是多么势均力敌的一场对决，观众席的热情愈发高涨。

　　“加油路晴！加油啊！！”

　　“上啊！上啊！”

　　“把那个拽得不行的教官打趴下啊啊啊啊啊！”

　　旁边维护秩序的老师互相交换过无奈的苦笑：这群小兔崽子。

　　而在这烈火烹油的场合里，训练场中间的机甲也纷纷动了。

　　“锵——锵——”

　　狭长的阴影如游鱼般，在灰白的地面上一闪而过，而地表之上，由绝对密度的光束凝缩而成的长剑，自高大机甲的腕处流畅脱出，底轮高速滚动，十数米的距离在转眼间消弭。

　　下一秒，强厉的火花便自光剑摩擦处，拉出一声长长的滋啦酸响！

第110章

　　剑刃相抵的那一刻, 伊芙就意识到卡尔跟她之前遇到过的那些对手相比，作战风格完全不一样。

　　无论是塞西尔、伊莎贝拉还是路德维希，他们机甲作战的路数都是大开大合, 这时候就难免体现出精神力高等级和低等级的区别了：高等级不仅体现在精神力的高阀域上, 更体现在对机甲如臂使指的操纵上。因此在与这群S级的天之骄子们对战时，他们表现出来的机动性极强，局势稍有不对便会主动拉开距离, 从而试图把控战斗节奏。

　　但卡尔的路数并非如此。

　　黑白机甲擎着长剑各自向两边发力，一路爆闪电火花伴随着酸掉牙的凄声,并成十字互抵之势。卡尔驾驶着的白色机甲随即以一种相当巧妙灵敏的姿势,机臂微抖，光束剑的剑锋便方向一转,自腋下刁钻地剜向黑色机甲。

　　——这种攻击方式实际上并不适合长剑, 而更适合匕首这种短而受冲力更强的武器, 但此时此刻, 卡尔身为曾经近战系副首席的实力便体现出来了, 至少一点武器上的差别，完全可以被用精湛的作战技术抹平。

　　瞬间风云急转, 伊芙瞳孔一缩，再收剑格挡已经来不及了, 她猛然向旁一扑, 但机甲腰侧也已经出现了一道长长的划痕。

　　为了节约训练成本, 学校的机甲和配备武器都经过特别加工, 光束剑击出对方时并不会造成实际的损伤, 只会与机甲外壳涂层中的某种物质发生化学反应，从而留下触目惊心的暗红痕迹。

　　“教官的水平怎么样？”卡尔在机甲间的联络通讯里得意地问道。

　　“非常好，”伊芙丝毫不吝啬自己对其实力的肯定, “将近战技巧和机甲驾驶结合得很完美。”

　　通讯里传出一阵笑声。

　　但被吹捧并不代表就会手下留情，就在两人短短说了几句话的功夫里，卡尔便驾驶着白色机甲如蛇般死死地又绞缠上伊芙，剑花旋舞，铁臂无情，简直难以想象有人竟然能将武技的柔韧和机甲的威力融合得如此浑然一体！而实际上，这一切也只是在转眼的数秒内发生，甚至因为考验的都是微操，对机甲驾驶者的精神力损耗都很少。

　　局势完全被卡尔操纵着，再这样下去，伊芙一定会输掉这场对决的。

　　训练场天花顶上轮轮硕大的白炽吊灯，如一只只纯白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下面的对决。观众席上大部分新生的实力都不足以支撑他们看出其中的门道，在他们眼中，只能看出教官急切地追击伊芙，而伊芙虽有逊色，但两人间打得还算有来有往。

　　在兴奋旁观的人群中，只有罗文清摩梭了下巴，眯起眼喃喃道:"情况看起来......对小晴不是很有利啊？ "

　　她用手肘轻轻撞了撞身旁人：“表弟，你怎么看？”

　　“优劣之势只是一时的。”

　　清越柔和的声音响起，洛尔迦手不着力地扶在栏杆上，专注地看着场上那似乎处于劣势的黑色机甲，笃定道：“以她的聪颖，如果不能在最快时间内将她消灭，而是浪费时间展示这些花架子，最终也只会白白暴露出自己的缺陷——我相信她会赢的。”

　　“ ......虽然我也这么觉得，”罗文清撇了撇嘴，“不过我还是觉得你这话多多少少是有点非客观因素在的。”

　　洛尔迦轻笑了一声。

　　再反观场上，从某种程度上，洛尔迦的话确实说到了点子上。

　　卡尔毕竟还没忘掉自己教官的身份，而且在军团待了这么些年，念书时那股不知天高地厚的狂气也都磨灭得差不多了，跟伊芙的这场对决，他本着教导后辈的原则，打一开始就没打算真对她下什么死手。

　　招数看起来狠厉，实际上尚有回圜的余地，如果伊芙对抗得确实不错，那他放放水，直接给免了日常军训也无所谓。

　　但他不对伊芙下死手，伊芙可没准备对他客气。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色机甲的一举一动，蓦然间，一个念头骤然浮上她的心头——

　　他操纵机甲的姿势为什么能这么灵活

　　就算技艺精湛，但囿于机甲本身的性能限制，至少有些动作，即使是高级机甲，也很难做到，但卡尔偏偏就能将每一个微操都做到极致，这是很反常识。

　　她深呼一口气，随即将新一波精神力源源不断地输进机甲，顺着链接管，少女对机甲的操纵力达到了一个新的顶峰。

　　接着，黑色机甲做出了一个令不少人惊讶的举动，它从焦灼的贴身近战中抽身而出，向训练场的另一边疾速撤去。

　　卡尔也愣了一下，这样做无异于逃跑，等于将自己仅剩的一点主动权都让出。以这个女孩在前面表现出来的冷静机敏看来，这举动是很不寻常的。

　　但即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卡尔还是义无反顾地追击了上去。

　　.....兴许她只是在高度紧绷的战斗中，不小心做了个错误的决策，卡尔如是想道，但更多的还是他并不觉得伊芙能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

　　在方才的交手，他已经将女孩的底子试探得差不多的。

　　心思缜密，攻防兼备，战斗直觉很强，应该经受过专业的系统性训练，但时间没有很长，在部分动作之间的转圜时，她会表现出些许的生涩。

　　总体是个优秀的学生，但还没达到可以跳过军训的程度，依照卡尔曾在第一帝国待过的经验来看，伊芙很有潜力能成为医疗系的系主席。

　　他准备速战速决了。

　　黑白分明的两道身影顿时化身前后追击的野兽，黑色机体速度极快，但白色机体的速度更快。随着两人间距离的逐渐缩小，不少旁观的学生心脏都悄然捏紧，然而少有人能注意到，伊芙从一开始逃窜的距离就是弧线——如果她真的是想拉大距离，那应该坚定不移地以直线逃跑，也就是说，她在有意缩小自己与白色机甲的距离。

　　透过机甲的通感链接功能，她的目光极其仔细地流连过白色机甲的每一处关节、并最终成功发掘出自己想找的东西。

　　只见细弱到几乎难以看清的浅绿色藤蔓，松松地缠缚在白色机甲的臂膀之上，藤蔓上犹带着指甲盖大的白色小花，颜色浅到接近透明，自机甲胸膛处伸展出来，而机甲胸膛处正是卡尔教官所在的驾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