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江山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拳一拳打下来的。

　　是以即使竞选已经开始，伊芙仍然不急不忙，她笃定无论是谁获得了暂时的优胜，都不会影响最后的结果，因此这会儿仍在慢吞吞地换衣服，并再度检查过折叠面具是否还牢固地绑在手腕上。

　　她想争夺系首席之位，不代表她想呆愣愣地守两个晚上的擂台，就站那儿等别人来打，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给自己挑一个实力不错的副首席挡着。

　　墙中之蛇细长的身体盘在房门旁的一个长颈花瓶上，脑袋上顶着硕大饱满的紫色花苞，看起来就像顶着一颗宝珠。绿油油的眼睛无声又好奇地看着正在整理衣领的少女，伊芙瞥了它一眼，伸手一兜就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别乱动，”她隔着袖子捏了下小蛇的脑袋。

　　手腕处传来凉凉的触感，轻微地挣动了两下，伊芙没管。

　　机甲系现任的首席是一位大三的师兄，近两年机甲系都属于招生冷门，因此饶是提前做过功课的伊芙，一时也没想起来系里有什么厉害的人物。

　　等她抵达举行系首席竞选的机甲训练场时，杰西卡已经抱着臂在最底下的排队挑战区等着了。小公主穿着一身极其花哨的底色雪白又绣满了粉色蔷薇花的驾驶皮衣，浓丽却不艳俗，红发斜扎在一边，兴致缺缺地靠在栏杆上。

　　伊芙听到旁边的两个学生在窃窃私语。

　　“那件衣服是定制款的吧，风格那么鲜明，一看就是珍妮特女士的手笔。”

　　“人家毕竟是公主嘛。”

　　“真是有钱呐......”

　　两人很快就跟伊芙擦肩而过，而倚着栏杆的杰西卡则在小跟班的提醒下，终于注意到了不急不忙踱步过来的银发少女。

　　“喂，这里，”她招招手，纳闷道，“你往上走干什么？”

　　机甲系大家水平都差不多一般，好处是不怎么卷，人跟人之间的差距也没那么大，坏处就是到了这种场合，一堆机甲人骨子里的狼性觉醒了。

　　伊芙调头，对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沉默半晌，这才真心疑惑道：“你就准备在这傻愣愣排队？”

　　“怎么可能，我只是站着方便等......方便看清赛场而已，我可是公主，才不会干乖乖排队这种蠢事呢。”

　　杰西卡清了下嗓子，眉梢一挑，旁边的小跟班当即就识相地从手包里掏出一张色泽黑沉典雅的卡片，直看得伊芙眼皮一跳——那卡片正是帝国银行发行的无限额信用黑卡，非达官贵族不能持有。

　　伊芙能认得，还是因为秦梦得也有一张黑卡，放在公主府上由她取用。

　　只见栗色头发的娇小女孩，左手托着右手手肘，右手则摆出兰花指状，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全帝国仅有二十张的无限奢华黑卡，昂首挺胸地走在杰西卡前面帮她开道。

　　佛尚且还要靠金装，何况凡人？

　　小小卡片手上捏，小跟班的气质都变得不一样了，她傲慢地拍了拍正排在杰西卡前面的那人，对方才转过头，不等开口，她便高高抬起下巴，不耐烦道：“我们公主要去挑战系首席，你挡道了，有点眼色就快给公主殿下让路。”

　　前面的人顿时气恼：“规矩就是先来后到，你们——”

　　“我可以给你五万星币。”

　　“ ......”

　　前排人脸色一变。

　　十秒后，杰西卡顺利前进一个位置，很快，又前进一个。

　　后面的不道德交易很快就让整个排队队伍都骚动起来了，但杰西卡只是毫不在意地翘起手，借着训练场明亮的灯光观察自己修剪整齐美观的指甲，只有在瞥到伊芙的时候，才会半笑不笑地哼一声，似是在嘲笑对方刚才以为她会老实排队这一想法的愚蠢。

　　一旁看着的伊芙：“ ......”

　　这算什么，金钱开道吗？

　　眼看着杰西卡越走越远，她无奈地叹了声，跟了上去。

　　“你好，可以让我插个队吗？”

　　那同学方才还在终端上美滋滋数新到账的钱，突然被人拍了下肩，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心虚地把终端收进了袖中。

　　好在拍自己肩膀只是另一个容貌秀美的女孩，她束起的银发看起来十分惹眼，然而没等这位非首都星土著的同学细想，他就听见伊芙尾调上翘的声音：“不好意思，但我真的有点急事。”

　　“什么急事？”

　　他的话还没说完，伊芙的手就已经按到了他的肩上，骨节分明的一只手，却好似在那一瞬间触碰了他的灵魂，连听到的声音都变得飘渺，只剩下一句话在意识的余烬里浅浅回荡着。

　　伊芙笑道：“女生的事，你问那么仔细干什么？”

　　一束模糊的光团停在伊芙的肩上，在亮如白昼的训练场内，不仔细看都发现不出这一处多出来的小小光源。

　　如同提线木偶一般，那名同学呆楞地后退了一步，于是伊芙十分自然地走到他主动让出的那个位置，并拍了拍前一个人的肩膀：“诶，能帮忙让个位置吗？”

第115章

　　伊芙插队插到前三分之一左右的位置就不动了,再往前的人大多是老生，因为深谙机甲系首席竞选有多激烈，所以他们都是在竞选开始前两三个小时就提前在这等着了——插这群人的队有点太损良心了。

　　况且她也需要时间来观察一下别人是怎么打的。

　　机甲系首席竞选才进行了一个多小时,擂主就已经换过两轮了,失败的擂主又回到队伍末尾，借着排队的功夫调理气息，准备卷土重来。

　　直到杰西卡上台, 这堪比五代十国的擂主更叠速度才终于停了下来。

　　伊芙没急着上台，而是在底下默默观摩着小公主的作战风格,少顷,她的脸色就变得一片古怪。

　　对于机甲系的其它人来说，杰西卡的战斗力可以说是碾压程度, 但这种碾压并非是因为小公主的驾驶能力有多高超, 当然, 她本身的驾驶能力肯定是不错的, 但——

　　伊芙的目光凝视着训练场中心,那一架华贵精美的神话机甲。

　　人形机甲本体雪白无杂，设计精巧非凡,是伊芙见过的所有神话机甲中，身体线条中最接近人形的,比例完美如旧世纪的天神雕塑,脖颈、手肘、腰腹和膝弯处皆缠绕着一圈圈的浅粉蔷薇,由彩色钨金打造而成,金属蔷薇之下则是铭刻整齐的炼金术式。

　　肩后长而不规则的樱红披风垂下, 机甲手拄星陨宝剑，站立姿势优美端正。

　　奥托王室从罗氏购入了“希伯来系列”神话机甲，而这尊美丽非凡的白色机甲, 正是希伯来系列十二尊顶级机甲炽天使之一的美爱天使哈尼雅。

　　秦梦得也有一架王室下发的神话机甲，但她的就比较普通了，并非是名列炽天使之尊的那十二架顶级机甲。卡文迪许家族倒是给她送过更好的机甲，北欧系列的顶级机甲——死神海拉，不过经伊芙跟她的商量，一般神话机甲中最核心的那几架都为家族核心成员所有，卡文迪许出手如此阔绰，她们未必接得起这么贵重的橄榄枝，最后还是以寓意不好为理由退还回去了。

　　“好漂亮的机甲，这是什么款式？”

　　“市面上要是有这么漂亮的机甲，肯定早就被那些贵族和网红吹翻了啊，这一看就是定制的。”

　　机甲一经登场，便引发许多人的惊呼和议论，伊芙安静地站在训练场的栏杆外听着，神情浅淡得像戴了一层面具，又被面前的栏杆切分成冷凝的一块块。

　　她伸手抓了抓头发，心中忽地生出点无名之火来。

　　秦梦得在前线出生入死，也不过才从王室拿了个普通的神话机甲；第三公主日日在首都星养尊处优，却手握着全系列最精良的顶级神话机甲。

　　同姓奥托，同样贵为公主，仅仅因为亲疏宠爱的不同，在待遇上就变成这样的天差地别，任是谁都会觉得不公平吧。

　　实际上伊芙也明白“不公平”不仅存在于秦梦得和杰西卡之间，秦梦得和其它连贵族都算不上的人之间难道不也存在着不公的现象吗？有权有势的家族连私生子都能活得风光无限，但军团里百分之九十的士兵在进入军校前，都没有摸过哪怕是最基础款式的机甲。

　　——什么是公平，什么是不公平？

　　——得到了就是公平，得不到的就是不公平。伊芙缓缓地闭上眼，深呼吸两下，彻底平复心情之后，这才睁开一双冷硬如冰的蓝色眼睛，重新将注意力放到杰西卡的机甲驾驶上。

　　因为哈尼雅装了飞行引擎的原因，她基本都浮在半空展开的对空作战，对于学校提供的高级机甲来说，这实际上很受压制的，而且杰西卡的机甲驾驶技术本身就不差，行动灵活，现任擂主对她发出的几弹光束炮皆被她险之又险地躲了过去，就算没躲过去，经过学校安全化处理的火力，落在顶级神话机甲哈尼雅身上，也跟挠痒痒没两样。

　　等自己安全了，杰西卡又毫不留情地调出自己的光束炮，反手就回击了过去。

　　在这种优势一边倒的情况下，她的对手自然无从抵抗，擂主的宝座才坐了一轮，凳子还没捂热，就灰溜溜地退位让贤，自己则重返“门槛”位置。

　　忌惮于杰西卡表现出来的实力，这边排着队的挑战者们也有些迟疑，毕竟他们一开始也只是因为有机会争上一争，才积极地跑来的。这会儿擂主的实力摆在那呢，明知道赢不了，还想上去挑战的人就纯属找打了。

　　“没想到小公主机甲开得还挺好的......”

　　“你怎么不说她机甲的质量也好？方才那一炮绝对打到她了，还跟没事人似的，就冲前面去了。”

　　“反正不就是赢不了了吗？你们理由可真多。”

　　“是，那你行你上，我退出。”

　　“那我来，技术才是绝对的，看我来。”

　　最后那人自告奋勇着就拿了枚高级机甲的空间钮上了台子，也难怪他口气大，据伊芙观察，他水平确实不错，作战风格跟前几天跟自己交手的卡尔教官差不多，喜欢贴身近战，充当门槛的前擂主早已在跟杰西卡的那场作战中将精神力消耗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匆匆灌了瓶精神力回复药剂就又上场去了。

　　结果当然是个输，从训练场上退下来的时候，这位前擂主的眼中甚至闪过一瞬堪称解脱的光彩。

　　旁观得清清楚楚的伊芙：“......”

　　可惜好势头并没有一路克制下去，早在观察上一场作战的时候，杰西卡就已经摸索出了他的作战风格，这也是学校给擂主的一点优势，用以弥补擂主转轴战的精力劣势。

　　在接下来的攻擂战中，杰西卡没留下一点余地，自比赛一开始就驾驶着哈尼雅腾空而起，两人之间迅速拉开距离，然后便全程在空远程攻击，让挑战她那人的一身本事无用武之处，直到下去的时候那人还在郁闷：

　　“这不公平......玩机甲的不玩精操，在空中用炮火压制什么意思？这么玩的话不如去隔壁指挥系开星舰得了！”

　　平民玩家的不满只是氪金玩家游戏体验的一部分，杰西卡对此的反应是“哈”地嘲笑一声：“人不行别怪路不平。”

　　帝国随便拎个军团长出来，就算驾驶着最普通的基本机甲，照样能把她打趴在地上，不还是自己技术不行，只会近战，正好被她的架势风格针对住了，所以才无能狂怒吗？

　　杰西卡才不会因为自己有钱，就大方地惯着别人。

　　“你！！”

　　“你你你，你什么你，输了的人又不要发表战败感言，哪来那么多话。”

　　她这番刀子似的又刻薄又真实的话引发了场上一阵快活的笑，等笑声稍微降下去一点，杰西卡这才嗖地一下扭过身，冲台下某个双手插兜事不关己的女孩喊道：“喂，你在底下还要观战多长时间，别畏畏缩缩的，赶紧上台跟我打一架，趁早决定了谁以后才是机甲系的老大？”

　　小公主斜绑着的头发也不知道出门前抹了多少定型的胶油，经历过三场战斗仍纹丝不乱，除了发型有些塌下去了，其余每一根发丝每一个弯曲的弧度都都保持着人工的精致感，灯光照在上面，就像流过名贵的红酒。

　　她这么一喊，至少半个场馆的人都顺着她视线盯向的方向，冲伊芙好奇看来。

　　“我......”伊芙猝不及防被点到，刚想说什么，嘴张了张，这时眼角余光一瞥，就看到左手边排在她前面的挑战者们齐刷刷地让开，直接给她让出了一条直通擂台的开阔大道。

　　开玩笑，这可是擂主亲自点名的人，有点眼色就知道自己滚开了好吗？

　　甚至还有人低声问道：“话说这人是谁啊？怎么还能让公主亲自邀请她呀？”

　　“你是金鱼脑吗？她不就是昨天早上那个因为多嘴被教官直接扣了五分的倒霉蛋伊芙吗，这么快就记不得了。”

　　“ ......”

　　那个看似很高冷的银发女孩表情似乎凝固了，神情介乎无语和尴尬之间，半晌，她才叹出一声气，掀了掀嘴角，从其它人让出的道路走上擂台。

　　高矮不一、有老生也有新生的挑战者们在她经过的时候，纷纷好奇地看过来，也有少量知晓她名声的人，忌惮地送来打量的目光，评估着这个在传闻说以精干和手段出名的公主执事，在实战中究竟有几分真本事。

　　伊芙披着满身善恶难辨的目光走到台上，然后伸手从裁判身后的桌上拿了一个高级机甲的空间钮。

　　杰西卡眉头一挑，当即就有些不满：“你没有神话机甲吗？拿这种普通的机甲，瞧不起我？”

　　“跟你没关系，第一轮又不是跟擂主打，”伊芙熟稔地将她的话头驳回去，随即朝坐在另一把交椅上的男生，也就是上一局才因为硬件原因被杰西卡按着打的人，抬了抬下巴，“喂，你不是说刚才那局不公平吗？那我俩来一局呗。”

　　她看似随意，语气却认真道：“你要是能用一样的机甲打败我，就能证明论操作，你确实比杰西卡强了，你要是连我都打不赢，就回去再练练吧。”

　　“本公主什么时候允许你代表我了？”

　　虽是埋怨，但杰西卡的神情却并无多少不满，反而眸中一亮。

　　“你说的话当真吗？”那男生脸上露出点喜色，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在他看来，伊芙长得漂亮，又跟杰西卡言语熟络，一看就也是个新入学的贵族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