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闻窗外门外,房屋四周,忽然响起来由远及近的啪嗒啪嗒声,沉闷闷的,像是大棒打在灌满了水的蛇皮袋上,又像是在掌掴一块死肉,说不出的诡异感。
啪嗒啪嗒,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
伊芙打了个响指,黑色的小蛇顿时如离弦之箭,从洛尔迦身上窜出,直奔向墙边,细长尾巴扫过,屋内灯光顿时系数熄灭,只有不完全透明的窗帘之上,倒映出一个个扭曲瘦长的影子,如同恐怖电影里的干尸,张着手爬过墙外。
不必掀开窗帘,屋内的众人也依稀猜到了这啪嗒啪嗒声是哪来的了。
黑暗中,冷静的女声问道:“你们需要先拉开窗帘看一下吗?”
“呃,大、大、大概不用吧......”
“那还坐着干什么?”伊芙疑道,“还不快去找自己的武器吗?”
一阵短暂的死寂过后,桌翻凳倒,不知道是谁先视死如归地喊了声“拼了!”——门窗齐刷刷地被从里扑开,雪亮月光下,长出细长四肢的人面鱼清清楚楚地暴露在视线之中,这群学生肉眼可见地更面无血色了几分,但还是硬着头皮,挥着长剑短刀跳了出去。
可能是晚上吃太好的缘故,他们冲出来的时候连外衣也忘披上了,外面的空气涌入,居然意外地不怎么冷。
没来得及多想,这群家伙就挥舞着武器,嘶吼着给彼此打气:
“跟这群怪物拼了!”
“朋友们,冲啊啊啊!!”
怪物们:“???”
刀光剑影,很快就在雪地上绽开朵朵妖艳的血花。
这一幕在另外几校的基地也在同步上演,整个赛场,唯有一处例外。
周回雪率领着帝国文理的学生,左手提着一把与她身形极其不相符的弯刀,站在略高于基地位置、又刚好在背风口的冰山腰间,漠然地看着那处小小的青色基地很快就被人面鱼怪冲破反锁上的门窗,涌了进去。
预计所有鱼怪都进去后,她用空着的右手掐破一个纽扣大小的按钮,顿时,基地小屋里弥散出浓郁的紫色气体,飘逸的烟气传到屋外,色泽带着股极其不祥的意味,但又很快被夜风吹散。
刚才还闹哄哄的基地里,转眼间便失去了所有动静。
又等了一会儿,周回雪才用弯刀的刀尖敲了敲身后的冰壁,铛铛声在安静的呼吸声里显得清脆异常。
“动手吧,”她语气轻松吩咐道,“剥完皮,就立即到岸线边集合。”
一道道黑影自山腰滑下,如同暗夜的流星,只有刀尖闪过点点寒光。
第194章
天穹星罗密布, 星斗之下,冷蓝冰川沉寂得仿若千百年都不曾有过生命存在。
雪地上七零八散地滚落着人面鱼怪的残破躯体,黄黄红红的液体四处流淌,如同画布上随意抹开的颜料。肾上腺素带来的激情消退后,第一帝国学院的学生们这才感到一阵阵腿脚发软,又不敢蹲坐下来休息——满地都是死掉的人面鱼怪。
相比于白天时的人面鱼身,也不知道一个个的都吃了什么激素,原本小小的肉爪延长变成了瘦长的四肢,加上那寡淡苍白的人脸,除了肿大带鳞的脖颈和短鱼尾,这些人面鱼怪看起来跟过分高瘦的人类也没什么区别了。
对这样的一群类人生物大开杀戒,即使明知道这是怪物,众人的心中一时也十分复杂。
混战中还有四位不幸的同学被当场传送走。
伊芙甩干刀刃上的血滴, 这才收刀入鞘, 兴许是因为这场比赛要在有水的环境活动, 而光剑在水里没法用的缘故, 组委会给学生们配备的都是实体刀剑。
战斗的激情逐渐褪去,伊芙动了动手脚,却发现自己意外地不怎么觉得冷,一股暖融融的热意自她肺腑处发出,又扩散到四肢百骸。
运动一下的效果有这么好吗?
极地的夜间比医院太平间还冷, 光靠身上那几件保暖衣和自身身体素质, 想硬抗住似乎不太可能。
她有些怀疑地按住自己的小腹。
“怎么白天还是鱼,晚上就变成鱼人了?”不远处,杰西卡靠在利兹肩膀上,顶着一副有进气没出气的样子疲惫道,“太恐怖了,今年的五校联赛实在是太恐怖了。”
“白天的时候安东尼主席还说这鱼只想着往基地跑,攻击性不强,谁说这鱼攻击性不强的?这鱼可太能攻击了!”
“谁能想到它还有两种形态吧?”
“更想不到它为什么这么执着地一心想往基地跑吧!”
“谁说没人想到的?”有人忽然幽幽出声,“不是有人已经料到这一步了吗?”
“ ......”
路德维希原本还在撑着剑休息,突然四面八方的视线都向他转来,每一束目光都是那么的饱含谴责意味,直看得路德维希莫名其妙:“你们都看我干什么?”
他偷偷地从剑身银亮清晰的反射里看了自己一眼,很正常啊,脸上也没有脏东西......所以这群人到底在看什么?
橘真纪懒洋洋地喊着“散伙了散伙了”,边吆喝着其余学生回基地休息,众人这才拖着已经跟软脚虾没两样的腿往回走,伊芙走出两步,就被一股自心底生发而出的莫名感觉硬生生拖住脚步。
她总感觉自己好像忽视了什么,视线下意识地在附近环视过一圈,然后就注意到了洛尔迦正半俯着身,似乎在观察什么。
“你在看什么?”
洛尔迦闻声抬头,便看见伊芙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自己走来,他一顿,这才侧过身,向伊芙展示自己刚发现的不对劲之处:“这种怪物身上有种很奇怪的蜕皮现象。”
“嗯?”
洛尔迦观察着的这具人面鱼怪,尸身保管得尚算完整,一道细长而深的刀伤贯穿了它的喉咙,极为干脆,但两人的关注点都不在于这一刀的功力有多深,而是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一条自人面鱼怪前脖出发、向下贯穿至小腹的嫩红线条,边缘翘起,如同答题卡上一道清晰分明的答案线。
“死后才出现的。”洛尔迦道。
红色的细线不算显眼,但仔细看也不难看到,因此他很确定在活着的时候,人面鱼怪身上绝对没有这样的一条诡异红线。
伊芙则比他更干脆一点,在确认过安全无毒后,就直接上手,顺着红线插入短刀,又向下丝滑切开,刀锋微斜撬去,于是一层浅白色的薄皮便如被剥开的果皮般轻易脱落下来。
她一抖手,拎起一件薄如蝉翼的衣状物,而失去外皮的人面鱼怪则无声化作一滩清水,融入地表的冰雪之中。
洛尔迦略微错愕地看着这一切变化发生:“这......这是什么?”
“虽然不知道原理是什么,但长出四肢的人面鱼怪尸体上似乎可以剥离出这样的膜衣。”
伊芙将一只手伸入膜衣袖中,片刻后便将手抽回,吃了后可以不惧低温的鱼肉,薄而坚韧的鱼皮衣,线索于脑中碰撞在一起,火石电光中诞生出了一个惊人的新想法。
“浑身是宝啊,”她将衣服折叠起来,丢进洛尔迦怀里,微笑道,“我想,我应该知道我们接下来该干什么了。”
远处,基地里的灯刚被重新点亮,门窗被关紧,手里的刀还没放下,塞西尔便冷不防问道:“是不是少了个人?”
“是两个,”安东尼靠在椅子上,竖起两根手指,“伊芙和洛尔迦都没回来,大概是在外面又发现了什么线索吧。”
太努力了,还好是一个阵营的。
他已经学会悦纳伊芙的存在了,放下不必要的竞争心,坦率享受对方的努力结果就好。同为一个学校的选手,她好就是自己好,安东尼在暖气吹拂中如是想道。
塞西尔秀挺的眉头皱起,但没等他继续开口,一个人影便如弹射般从椅子上匆匆起身,推门而出——是医疗系的首席路晴。
不多时,门外响起咚咚咚的下楼声。
虽然这位路首席在第三轮比赛开始后,呈现出一种异常的老实,不过参考到此人上局的惊人表现,安东尼觉得她的反应还是值得尊重一下的。
他给穆还珠递了个眼色,后者微微点头,便带着两三个近战系的学生跟了上去,其它一些感到好奇的学生也主动跟了上去。
而操纵着这一切的,正是尚在外面的伊芙。
雪地上的人面鱼怪就没几个死得体面的,走到一半,居然还有只身子都被砍成两半却没死透的鱼怪,在伊芙低头检查的时候,鱼怪毫无预兆地睁开了无神的眼睛,差点没把她鼻子咬掉一半。
然后在下一秒,就被无情的一刀彻底了结性命。
“吓我一跳,”伊芙嫌弃地踢开怪物尸体,叹气道,“这个也彻底用不了了。”
等全检查过一遍,伊芙同洛尔迦碰头一对,发现居然才剥下三十几件尚算完整的膜衣——只够一半的人穿。
“实验室里还有一只。”洛尔迦主动提醒道。
伊芙无奈道:“一只顶什么用,还是继续养着观察吧,希望那根独苗苗没有想不开地自寻死路。”
......虽然可能性不大,临吃晚饭前,伊芙从仓库里给它扒拉出了个带盖的钢化玻璃箱当鱼缸,就算是对于一只足有婴儿大小的鱼来说,这只临时鱼缸也足以成为它的快乐摇篮床,但对于一个成人大的进化体鱼怪来说,就完全是虐待了。
不出意外的话,等伊芙操纵着替身人偶扮演的“路晴”赶过去时,果然已经出意外了。
实验室的门大开着,精心准备的鱼缸被打翻在地,不过由于质量过硬,原型尚在,其余的各样试剂和工具如风暴经过般被打翻在地,那些玻璃试管就没有这么好运了,五颜六色的强腐蚀性药剂液被迫离开破碎的试管,汇入鱼缸倒流出的水泊里,屋内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臭鸡蛋味,疑似人面鱼留下的最后一次挑衅。
“路首席,路晴!你怎么了——这是谁弄的!”
后面跟下来的穆还珠震惊地看着满地狼藉的实验室,“路晴”则站在一旁,默默地拢起自己的黑斗篷。
替身人偶只有个人形,五感虽然可以跟主人伊芙共通,但却没法发出自己的声音,银面具后贴着的军用微型传声器发出闷闷的声音:“那只人面鱼逃掉了。”
“所以两种人面鱼并非是两个物种,而是同个物种的不同形态,”穆还珠虽然被比赛中接二连三出现的意外,冲击得脑子里乱乱的,但基本的逻辑还在,一被点拨就抓住了话里的重点,“白天的鱼体比晚上的人体更好对付,攻击欲也弱,那么从明天开始,我们要尽可能地多杀一点这种鱼。”
“不,我们必须要留一部分人面鱼在晚上对付!”
有人从后面小跑而来,楼下的人闻声转头,楼上的人也好奇地跟着探出头,就看见伊芙怀里抱着一摞堆得高高的浅白色软布,边按着它们,防止被风吹飞,边见缝插针地挥挥手上的白布,有种奇异的滑稽感,但没有人真的笑出声。
真切的疑惑占据了这群人的表情,就连安东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伊芙首席从哪找来的白布?又是干嘛的?
来不及多解释,伊芙便遥遥喊道:“接一缸冷水来!”
正好穆还珠后面还带了好几个近战系的学生,用不着吩咐第二遍,几个力气大的年轻人就七手八脚地从附近的海面弄来一缸冰冷的海水,就连缸都是现成的,刚被人面鱼嫌弃的那个。
穆还珠困惑不已:“你这是在干什么?”
“给你们看个东西。”
伊芙将膜衣放到地上,指头刚按上保温衣的拉链,就被斜下里横插的一只手给制止了。
洛尔迦道:“我来演示,你先退后。”
他快速地脱了保温衣,只留下高领毛衣的底衫,在这冰天雪地的极地,这身打扮光是看着就让周围学生有些牙酸,但洛尔迦依然面不改色地拎起一件膜衣,套在自己身上——也是直到这会儿,学生们才发现那摞白布居然是一堆浅白色的连体衣,开口在前胸,上端贴紧脖子。
接着,洛尔迦就做出了令他们更意料不到的事情,他就着这身单薄的衣物,翻身跳入那缸冰水!
哗!水花四溅,几名近战系的学生都吃惊地后退数步,只有伊芙皱了皱眉,手扶在鱼缸边偏头问道:“冷吗?”
“一点也不冷,”洛尔迦笑道,“被包裹住的地方暖融融的。”
路德维希控制不住地惊呼道:“哥——!”
他当即就要往楼下跑,却被塞西尔强硬按住肩膀:“急什么,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水在洛尔迦的周围,竟自动隔开了一小节距离,如同无形的屏障,被阻隔在那浅色的膜衣之外。
此起彼伏的倒吸凉气声,嘶嘶哑哑连成一片,伊芙又开始有了误入蛇窝的错觉,或许第一帝国学院的学生们确实资质颇佳,连练口技都很有天赋。
“大家都看见了吧,”洛尔迦避开了伊芙扶他的手,而是撑着鱼缸壁站起来,朝身侧的同学们道,“这是我和伊芙刚刚发现的一种膜衣,拥有很强的防水保温性。”
学生们点点头,亲眼所见不得不服,安东尼却觉得有种隐隐的不妙感窜上心头:“那这种神奇的衣服是从哪里找来的呢?兑换的吗?”
“当然不是,”洛尔迦微微一笑,温和无比,“这是从人面鱼怪身上剥离下来的,而且得是夜间的人形态剥才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