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不知道第几次敲响她那破法槌了, 咚咚的声音如同敲在了人的心房上，法令纹浓重的脸上一派公正无私, 提醒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通过扶手边的按钮进行表决。

　　根据陪审团的意见,青天们总共商讨出了两条可选择的方案,一是使用炼金药剂将爱丽丝的精神态彻底废除打散,再观察一年,确认无误后就能以自由人的身份将她放归社会，所享权力与常人无异；

　　二则是可以不废除精神态,但是她日常必须佩戴限制精神力使用的项圈，并安排专员全天候监督,只能在得到批准的情况下才能使用精神态,终身如此,无法摘下。

　　绿色的按钮对应方案一, 红色的按钮对应方案二, 表决时间共有十五分钟。

　　“还真是......”尤妮卡摇了摇头，剩下的话被隐没在唇齿间，转而问伊芙, “你想投哪个？”

　　伊芙反问道：“我可以做决定吗？”

　　“当然可以，我都不认识那孩子，投哪个对我来说都一样。况且你们两个关系应该不错吧？我这里就算加上灵灵，有整整两票的表决权，希望能帮上你。”

　　尤妮卡确实没在跟伊芙客气，在她看来，那个叫做爱丽丝的女孩已是可怜至极，大法官给出的两条路，对于一个有实力考上第一帝国学院的优秀孩子来说，跟直接扼杀她的人生没有区别。

　　将选择权交给伊芙，不仅仅是想借机给出人情，而是尤妮卡觉得如果两人关系不错的话，那伊芙应该比自己更清楚怎么选择才能帮上自己的朋友。

　　思考片刻，伊芙最终按下两个红色按钮。

　　“被监管的日子可不好受。”尤妮卡道。

　　“那至少还有摘下的机会，”伊芙当然也知道一直带着限制环，对被制者的身体和心灵来说都是一种折磨，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上面换人了，来日再复议这事的时候，爱丽丝还是有很大可能摘下限制环的，“项圈带上了还可以摘，但精神态被打散了，就没办法再复原了。”

　　这倒是，尤妮卡抿抿唇，没再说话。

　　片刻后，表决结果出来了，绿方16票，红方25票，这并不是一个差距很大的数据，好险不险，爱丽丝最后还是保下了她的精神态......虽然代价是就此带上伴随余生的枷锁。

　　在自己命运被别人决定的整个过程里，爱丽丝都独自站在卫兵环绕的被告席上，孤独得仿佛什么罪大恶极的罪犯，俏丽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神情无畏又坚韧。

　　伊芙站在楼上看着她，难免想起曾经在黑星教爱丽丝如何使用自己的精神态时，褐发女孩好奇地盯着自己的精神态，如同第一天觉醒这只漂亮的小东西一样，当时伊芙严肃地告诉她，精神控制型的精神态在帝国的地位十分尴尬，最好不要暴露出来。

　　因为原生家庭的阴影，爱丽丝骨子里其实一直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也不知道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才会在伊芙反复跟她提到不要暴露自己的精神态的情况下，依然选择救人，此时站在审判的灯光下，心中又是什么滋味。

　　“大头已经结束了，剩下的都只是小鱼小虾，没必要留着了，伊芙，收拾一下东西，我们过会儿还要去研究院一趟。”

　　爱丽丝被带下去之后，再被推上来的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角色了，有几个是真的同犯，也有几个纯属替罪羊。尤妮卡惦记着带女儿去研究院做例行检查的事情，没工夫陪他们在这里浪费时间，拎上包就准备带人先走一步，回头却听见伊芙疑虑问道：“关于联赛，就抓到这些人了吗？当时不是还在比赛里抓到了一个炼金术师吗？”

　　“什么炼金术师？”她愣了一下，“我倒是听说了联赛里抓到了一个，但那人早就被美第奇家族带走了。”

　　“他们带走路......那个炼金术师干什么？好歹也是重要人证，说带走就带走吗？”伊芙奇怪道。

　　没想到她居然真的不知道，难道说前段“失踪”时间里，伊芙根本就不在首都星吗？尤妮卡轻轻地挑了下眉梢，扫她一眼，这才道：“斯巴蒂大人的儿子在联赛里被虫族重伤，昏迷不醒，将那炼金术师带回去无论是为了让他将功赎罪，还是泄愤，都十分地事出有因，况且他决心要做的事情，还有谁能拦得住吗？”

　　那毕竟是四大家族里最势大的美第奇，除了帝国的皇帝，恐怕也没人能对他们强行下达什么命令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别人不知道，但伊芙就在现场，所以有的事情她知道得很清楚，比如在虫母小半个身体冲破封印的时候，塞西尔作为宝贵的医疗资源，可是一直被好好地保护在后方，又怎么可能会被虫族重伤呢？

　　一听到这番说辞，伊芙的脑中就立即想起了另外一张略显阴险的面庞。颜宁那家伙平时看着不大聪明，做起老本职来，倒还算得心应手，居然到现在还没被人翻出来。

　　她当然不可能检举颜宁，勾了勾嘴角，便主动绕开了话题：“那也难怪，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跟家里联系了，有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

　　正说话间，尤妮卡已经帮灵灵收拾好她的东西，作业本都被塞进她贝母白的提包里，伊芙则扶了下滑落些许的纱帽，左手则熟练地牵起灵灵，跟在尤妮卡身后悄悄地推门出去。

　　二楼总共有八个包厢，毕竟这还是法庭，不是真的歌剧院，特等席有限。其中001和002号包厢在最中间的位置，旁边则是003和004，向两边按照单复数递增排开，包厢后壁有一个专属的紧急出口，一些身份敏感的贵人可以从这里提前离场，非常方便避人耳目。

　　庭审毕竟还没有结束，大公主原本就是打算带两人走就近的通道提前离开，谁料才走了没两步，双数号包厢这一边尽头的房门也恰好应声打开，几道熟悉的人影先后走出，正好跟大公主和伊芙打了个照面。

　　其中一人的脖子上，还带着极其碍眼的黑色枷锁。

　　“ ......”估计两边都没想到居然开溜的时间还能撞一起，最后还是洛尔迦迅速反应过来了，将弟妹往自己身后遮了遮，左手轻抚着胸口，朝尤妮卡欠身致意，“日安，第一公主殿下。”

　　黑纱斜斜地遮住眼睛，隔着网洞，伊芙仔细看着许久不见的三人，看起来都瘦了许多，因为爱丽丝的事情，奥利弗家族最近的日子应该过得不是很好，尤其是洛尔迦，原本脸颊上还有点脸颊肉，几天不见，又清减成那副病歪歪的苍白样子了。

　　浅绿色的瞳孔镶嵌在深深的眼眶里，如同两颗无机质的玻璃珠，自打照面起，就直勾勾地挂在了半笼着面容的伊芙身上。

　　尤妮卡颔首作为回礼，既然遇上了，那不寒暄几句也说不过去，她问道：“你父亲今天没来吗？”

　　“家父另有要务，无法到场，由我代为参与表决。”

　　洛尔迦语气恭敬，视线却一瞬也没从伊芙身上挪开过，虽然他那向来引以为傲的观察能力已经告诉了自己，垂纱下露出的小半张与伊芙相比，完全就是两模两样，但年轻女人那优雅挺直的身影，和那副总是淡淡疏离的姿态，却让他无可抑制地感到熟悉。

　　他抿了抿唇，主动向尤妮卡示意道：“这位是......”

　　“我女儿的家教老师，她之前有点事，不在首都星，说起来你们还没见过吧？”尤妮卡道。

　　话虽如此，尤妮卡却没有半点要引荐的意思，她牢记着伊芙不想暴露身份的事情，因此随口聊了几句后，便浅浅抱歉一声，带着伊芙和灵灵先行离开了。

　　在她们身后，路德维希轻嗤了一声，道：“跑这么快，心里有鬼吗？”

　　因为爱丽丝的事情，他这会儿对王室的人怨气大的很，哪怕是素来风评最好的大公主，在他嘴里也落不到半点好。

　　“我总觉得那个戴帽子的女人有点熟悉，”爱丽丝又看了眼伊芙的背景，“但隔着纱布，也看不清脸。”

　　“王室的人都这样，身上秘密多得很，说不定那就是熟人，只是用炼金术道具遮住了真面目。”

　　路德维希随口揣测道，殊不知自己居然真的在无意间猜中了真相。洛尔迦则没有参与这两人的讨论，他有自己的主意，等他们猜的越来越离谱，甚至怀疑大公主不带丈夫来，而是带一个身姿窈窕的年轻女人，是不是在私会情人后，终于有点受不了地打断了路德维希歹毒的叽里咕噜声：“可以了，路德，不要在外面妄议王室的人，先回去吧。”

　　路德维希：“......哦！”

　　大公主提前离场，是为了带林灵去研究院进行例行的检查，伊芙只知道灵灵跟普通孩子有点不同，却不知道究竟是在什么地方不同，趁着这个机会，才把车门啪的拉上，又帮孩子系好了安全带，这才拖着下巴，自车后排探出个脑袋，问尤妮卡道：“灵灵究竟是什么毛病，居然去了研究院这么多次都没看好？”

　　“眼睛的问题而已，”症状不太好描述，大公主简单说明了几句，总之就是无法正常视物，对时空的感知也有点小问题，对生活的影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不是因为担心其它什么绝症的并发症，她也不会那么紧张。

　　但既然说到了，尤妮卡便打着方向盘转了两圈，问伊芙道：“你有什么认识的炼金术师，能帮未成年的孩子看看精神态的吗？”

　　“没有，不好意思，但灵灵今年才八岁吧？精神态只能用药剂提前激发，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容易对炼金术药剂药剂不耐受，无论是多厉害的炼金术师，都没法违背生物最基本的生长法则，”伊芙果断地拒绝了尤妮卡的请求，这才道，“不过你想请炼金术师帮忙看病的想法没错，我确实认识极为很厉害的大师，说起来，回到首都星后还没有好好地拜访过她，要是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牵线。”

　　灵灵的症状确实是世所罕见，但伊芙之所以答应会帮忙联系顾朝夕，不仅仅是因为对女孩的关心，更是因为她怀疑这又是一种天赋外显的原因。

　　......越是天赋独秀，年幼时越是显得殊异残缺，伊芙疑心灵灵能在学习炼金术的时候表现得这么特殊，或许就是因为在炼金术方面有什么独特的天赋了，以至于招了老天的恨，这才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研究院还是老样子，一尘不染的半球体纯白建筑，门口的黄狗和摸鱼的门卫老头，就连带路的也是老熟人。那位名叫谢文的白净研究院，满脸笑容地跟在大公主和伊芙身旁，走到哪都要跟个导游似的介绍到哪。

　　尤妮卡其实有点嫌弃他烦，但想到伊芙这也还只是第二次来研究院，很多地方的印象都不甚清楚，最后还是隐忍下了谢文的多嘴。

　　伊芙抱着灵灵，这次跟在大公主身后，比上次独自来的时候，少遭了很多白眼和鄙视，更多的则是好奇的目光。在各层研究员无声的目送下，伊芙和尤妮卡一起登上了传说中研究院最神秘也最隐秘的第七楼。

　　电梯叮当一声向两边移开，在看清第七层中央的巨大柱子里是什么后，伊芙便惊讶不已地低呼一声：“这是什么？！”

　　第七层的建筑格局和另外几层不同，它没有长长的走廊和两边次第排列开的科室大门，这是一个大平层，灯光暗淡，所有的研究人员都安静地待在自己的仪器前，任由放射性元素的幽蓝光芒照在她们脸上。

　　但最为令人惊奇的，还是那支矗立在最中间的巨大柱子，柱体中空，浸泡着浅黄的营养液，一颗大脑被浸泡在液体里，红色激光扫过，又旁若无人地挪开，半明半暗里，大脑表层沟壑分明的皮质轻轻蠕动着，仿佛还是活物一般。

　　“不要误会，这不是人脑，研究院只是研究方向比较独特，绝不会视帝国的法律为无物。”不用看伊芙的表情也知道她心里会想什么，尤妮卡略显无语地按了下巨大柱体最下面的按钮，灵灵则在刚上来第七层的时候，就被很有颜色的谢文抱去检查的地方了，“你仔细看这个，这哪里是人了。”

　　伊芙低头定睛，就看见了浅蓝色的电子回路，嵌在暗红色的血肉之间，如同一个独具特色的纹身。她将手按上玻璃柱的墙壁，里面的机械大脑则像大水母似的，哗啦啦就鼓荡了过来，隔着玻璃壁，亲昵地挨着伊芙的手。

　　“它看起来似乎很喜欢你。”尤妮卡道。

　　“算了吧，主脑这种东西可没有喜不喜欢的概念，”伊芙收回手，没什么语气地说道，“最多是因为从本体身上了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吧——但话又说回来了，你又是从哪弄来这个主脑的？”

　　尤妮卡挑眉，有些诧异：“你认识主脑的本体？”

　　“猜的。”

　　“ ......”她看起来像是有点无语，“那你接着猜我是从哪弄来这东西的吧，总之我可以提前告诉你，绝对是合法的途径。”

　　这不废话，帝国又没有针对主脑私用的法律，而且以研究院那副恨不得挂在财阀身上的作风，根本猜都不用猜，就知道一定是财阀赞助的。

　　问题是这种东西在联盟那边是绝对禁止外流的违禁品，传闻每一个主脑，都是用死去的S级精神态持有者的大脑改造而成的，不然关系到整个联盟社会运行的海量数据，再怎么顶尖的芯片都无法承担，只能用强者的大脑为载体。

　　世界上最脆弱的东西是人类，最坚韧的东西偏偏也是人。至于能获得这种质量的主脑，并将其运来帝国，绝对不是普通财阀行商能做到的。

　　尤妮卡不愿意说，伊芙也不打算逼问她，头一次见到这么稀罕的东西，她摩挲着下巴，便将脸凑到柱体前，看浸泡在营养液里的主脑一张一缩，脑皮层上的电子回路闪着美丽迷离的蓝光。

　　不得不承认，这种东西看着邪典归邪典，也确实有点戳到她的审美点了。

　　研究员给灵灵做检查的时候，就是用微量级的电磁片贴在女孩的两边太阳xue，通过同步脑电波幅度给主脑进行分析处理。

　　作为人体的首要主宰器官，很多疾病在萌生初期，就会在大脑活动中有所体现，这也是医学上常用来判断疾病的方式，可惜这么多次查下来，灵灵除了大脑活动格外地活跃，也没有什么别的问题。

　　大公主叹了一口气，早已料到这个结果，将女儿抱接过来，就当周例体检了。

　　“你要不要去试试这个脑部共振的体检？”见伊芙还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贴着玻璃观察工作的主脑，她主动道，“你看起来好像对主脑很感兴趣。”

　　冷不防被人点到，伊芙愣了一下，这才轻笑着拒绝道：“谢谢您，但我想不用了，我只是对它的外形比较欣赏而已，至于将脑电波这种跟死人的大脑联在一起这种事，还是算了吧。”

　　“不是死人，只是以人体的一部分为材料，制作出的科技产品。”尤妮卡神情认真地纠正道。

　　跟这种科学疯子没什么好说的，伊芙扯了下嘴角，没有再多争辩。灵灵检查完之后，因为天色已经不早了，尤妮卡干脆直接带着她俩在外面用了晚餐，饭后，她才在终端上传唤来丈夫，就看见伊芙将纱帽重新戴上：“怎么这时候戴上帽子了？都已经是自己人了。”

　　“不，是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伊芙顿了一下才道，“就不跟你们一起回去了。”

　　她还是有点担心爱丽丝在审判后的心理状况，准备趁着晚上去看望她一下，至于大公主这边，她们本来就只是合作关系，工作之外，伊芙想去哪其实不归尤妮卡管。

　　果然，尤妮卡擦了擦手，便也不再多问：“行，记得早点回家。”

　　“好。”

　　等出了餐厅，又就近绕进附近的巷子里，借着墙垣的遮蔽，伊芙召唤出死神蝴蝶。

　　这段时间死神蝴蝶一直散养在外面，冷不防被召唤回来，当即便有些纳闷：【你干嘛？ 】

　　伊芙也懒得盘问它最近都去哪浪荡了，单刀直入地问道：“除了进出神域，你能根据我给定的坐标进行位置迁移吗？”

　　【当然可以，只要是空间挪移，对我来说就都不在话下。 】

　　自己一个蝶玩，哪有跟着伊芙和月神蝴蝶一起好玩，死神蝴蝶态度顿时为之一转，积极得什至有几分殷勤道：【你要去哪？快说快说。 】

　　伊芙报出一组星球坐标。

　　片刻后，随着一道黑白相间的漩涡，落日下修长的人影自墙角之处彻底消失。

第256章

　　“我吃完了, ”爱丽丝放下刀叉，拿起雪白的餐巾轻轻地按了下嘴唇，微笑道, “你们慢慢吃, 我先回去休息一会儿。”

　　鎏金的水晶吊灯辉照下，原本就被烹饪炙烤得恰到好处的食物，被暖色的灯光衬托得愈发诱人。忽然听到她这么说,原本正在切烤异兽肉的罗夫人顿时手上刀叉一滞，讶然道：“不再吃点吗？晚饭吃这么少,对身体可不好。”

　　她瞥了眼爱丽丝的餐盘, 里面的食物几乎没动几口。

　　爱丽丝摇了摇头：“多谢您的关心，但我今天实在是吃不下了。”

　　像是生怕别人再多问,她从管家臂弯里接过外套,抱歉地笑了一下,便先行离开了餐厅。动作间,一截漆黑的项圈自她高束的衬衫领口露出,如同最为幽深的吸光源，皴暗而冰凉,紧紧贴合着女孩的修长的脖颈。

　　罗夫人叹了口气，感觉自己也没什么胃口了,放下刀叉问洛尔迦道：“爱丽丝脖子上那个还能摘了吗？”

　　“应该是摘不了了,但是也不用太悲观, ”洛尔迦闻言,宽慰道, “目前只是决定给她戴上精神力限制环，但还没有彻底决定下监管权到底归谁，因为安东尼和秦梦得的事情,王室现在的公信力很低，内阁应该不会同意将女王蜂这么强势的精神态交给他们看管。爱丽丝在联赛里的表现有目共睹，再加上是奥利弗家族的养女，如果能由我们申请到监管权的话，对她生活的影响想必也能降到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