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道：“尤金姐感知挺准的, 确实……来者不善。”

　　救下洛尔迦当然算大功一件，但好人好事的下场未必就是有好报。

　　对于之前洛尔迦把自己藏在地下室的奇异举止,伊芙暗自疑心那是他自己要求的。跟毒牙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组织联系在一起当然十分丢脸，如果她猜测没错的话,那就是洛尔迦故意要把自己包装成受害者的样子了,或许从一开始选择毒牙作为合作伙伴,就没有想过要给对方留下活路。

　　至于颠倒仙境最后一把火把毒牙炸成废墟,这能说这样谁都没想到的举动说不定还正合他意图。

　　不过就算他这么伪装了,能不能骗到奥利弗家族还是另一回事。

　　深居家中的大少爷一朝失踪，比起被掳走的可能性，那当然还是他自己选择跑掉的可能性更大,

　　就算退一万步说，奥利弗家族真的对自家大少爷信任得没边了，他说什么都肯信，那么这种溺爱之下，救了洛尔迦但又知道实情的颠倒仙境能不能全身而退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依伊芙之见，很大可能奥利弗会恩威并施，逼着她们将黄金和失忆药剂一块送服掉。

　　“过会儿我和爱丽丝会单独送奥利弗少爷回去，”伊芙最终道，“你们待在飞船里，记得把罗文舟藏好，然后找机会快点跑。”

　　......别的还不确定，但罗文舟要是被发现了，是真的有可能被路德维希活活打死的。

　　爱丽丝登时惊讶地“咦”了一声，爪子指着自己：“我跟你？就我俩吗？”

　　“对啊，你不是想学炼金术吗？奥利弗家族优秀的炼金术师很多，届时让他们给你找一个老师。”

　　伊芙含着笑意的眼神，流转到一旁安静的洛尔迦身上：“这点小忙，我们大少爷不至于不帮吧？”

　　两人眼神交锋了一瞬间，片刻后，洛尔迦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道：“嗯，确实是小事，我会尽量帮忙的。”

　　接着飞船上的人迅速地分成了两队，这辆从毒牙顺来的小飞船则不疾不徐地驶入奥利弗主舰幽深的停泊口，临出去前伊芙突然道：“等一下......”

　　弗兰克问：“怎么了？”

　　“你们回去之前，”伊芙说着还有点不好意思，她不动声色地瞥了瞥失去意识的罗文舟，含蓄道，“记得把人家喊醒，然后说点好话，反正他脾气也好，别让人罗氏的看见我们怎么对待他们大少爷的。”

　　毕竟不久之后还是要跟人家商量加盟的事，这会儿也别闹得太尴尬。

　　“......”弗兰克无语了数秒，这才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停泊口出来就是一条笔直的通道，奥利弗不愧是四大家族之一，财力之雄厚，绝不是一个毒牙能比较的。星舰内部环境空阔，高大华美。伊芙坐过的主舰级星舰除了现在这艘，就是美第奇的那艘。不过美第奇的内部风格偏向精致华贵，主色调以银白和浅橙为主，奥利弗的星舰则入目不是黑色就是墨绿色，视觉效果阴森中又有着几分老派贵族的神秘。

　　飞船的旋梯放了下来，两边训练有素的仆人恭敬地弯腰行礼，却一言不发。通道尽头灯火暗暗，看不清到底通向何处。

　　伊芙扫了一眼，没看到路德维希，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一个川字纹深重的中年女管家向前一步，彬彬有礼道：“大少爷，贵客们，二少爷在会客室等你们。”

　　看起来路德维希是真的生气了，连给个面子迎接他哥都不愿意。

　　伊芙觉得有趣，不禁挑起眉梢。

　　而洛尔迦则面不改色，依然一副好脾气地答道：“好，我知道了，这段时间是我让大家都操心了。”

　　管家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大少爷从小就身体不好，在家中一直是被仔细小心地养着长大的。这次不发一言地突然跑出来，家族里担心归担心，说完全不生气也是不可能的。

　　她想说什么，但奥利弗家族的御下手段向来严酷，嘴张开又闭上，最终还是没敢对主人间的关系多嘴。

　　一回到奥利弗家族的地盘，墙中之蛇就跟回了家似的，往地上一趴化作一滩阴影，在这灯光昏暗又到处都是暗色的地方彻底找不着影了。

　　有仆人推来一辆轮椅，待洛尔迦坐上后正想推动，却被一双纤长漂亮的手阻止，那人提前一步握到了推手上，笑得极客气：“我来吧。”

　　仆人顿时有些犹豫地看看大少爷，又看看这个戴面具的神秘雇佣兵。

　　洛尔迦心想这人刚刚在飞船上也没见对自己有多热络，这会儿怎么又关心起来了，但还是配合道：“给她推吧。”

　　得了明确的命令，仆人行过礼就无声无息地退下了。

　　三人于是就这样在管家的带路和一众仆人的注目礼下向前走去，爱丽丝倒不是很怯场，而是有些好奇地东张西望，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凑过来，用气音小声道：“小晴，你觉不觉得周围好安静啊？”

　　“是啊，奥利弗家族喜静，就连仆人都走路没声，”伊芙目不斜视，同样用极低的声音回她，“有点吓人，不过你不用太在意，实际上这就是一种心理策略，用偏暗的环境色彩和安静的环境来凹神秘感，他们家玩炼金术的，风格比较神叨。”

　　“到了。”

　　没过多久，几人就在一间深褐色双开实木高门的房间前停下，带路的女管家一鞠躬，恭谨道，“二少爷就在里面等候。”

　　看她拉开了门，自己却老实站在门后阴影里的姿势，伊芙就知道路德维希怕是只召见了她们几个。

　　她道了声谢，小臂稍一发力，就推着轮椅滚上房内柔软的地毯，这下连同轮胎咕噜咕噜的声音都被吞灭殆尽。

　　会客室里依然是以黑色为主的主色调，路德维希原本坐在桌后的老板椅上，背对着大门，听到门锁铰动的声音后转了过来。

　　几人这才看清坐在椅子上的少年，柔顺的金发有些乱糟，一看就是刚被用手抓过，身上整套小西装倒是打理得很整齐，但是最显眼的还是眼下的那抹青黑。奥利弗家族全是冷白皮，路德维希的眼瞳也是莹亮的苹果绿，因此只要有一点点的憔悴，在这张精致美貌的脸上都会表现得分外明显。

　　相比之下，刚大闹过一场的伊芙三人就有些灰头土脸了。

　　尤其是伊芙，虽然在飞船上已经临时换过了一身衣服，主动帮洛尔迦推轮椅的举动看起来也十分和善，但潦草扎起的黑发和脖颈处的一点血迹，让她整个人显得有种蛰伏着的攻击性。

　　路德维希倚靠在老板椅上，想起身，又强行按住了自己，极疲惫地喊了声：“哥。”

　　洛尔迦嗯了一声。

　　“你说你，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还好最后没出什么事，不然那群人贩子就算挫骨扬灰也死不足惜，”少年烦恼地揉了揉眉心，随即面色不善地扫视过另外两人，“这两人就是......那群雇佣兵？”

　　他不太愿意承认自己亲哥被黑星雇佣兵救了的事实，因此称呼的很含糊，不过洛尔迦显然比他有良心的多，积极纠正道：“路德，这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只是那群雇佣兵。”

　　路德维希毫不在意地哼了一声，打量了一番另外两个雇佣兵。

　　其中一个穿着件白色的多功能衫，戴着面具，看身形能看出是个女的。个子高挑，看着就不像什么简单角色，而且被他看着的时候她居然不闪不避地盯了回来，弄得路德维希有点莫名不舒服，因此哼了一声，就将挑剔的目光移开。

　　而她旁边的少女，皮肤白皙，看人自带三分笑，褐色的长发束在脑后，流蜜般的金色眼睛善意又温暖，见他看来还冲他礼貌一笑。不知道怎么回事，路德维希竟被她一个笑弄得有点不好意思，飘忽着移开视线，也是刻意地哼了一声。

　　对两个人都各哼了一声，路德维希自觉他还是很公平的。

　　目睹了他这一切欲盖弥彰小动作的伊芙：“......”

　　很好，对女配和女主的区别对待已初露端倪。

　　她暗中磨了磨牙，心想这死小孩。

　　虽然对这群雇佣兵先行一步炸毁了毒牙，以至于自己都没了替他哥报仇的机会，路德维希很不爽，但他不得不承认，的确就是这群雇佣兵救了洛尔迦。

　　而且如果不是那一桩声势浩大的爆炸，奥利弗家族未必能这么快定位找到洛尔迦。

　　因此虽然路德维希口气比较一般，但他还是按桌铃让管家先推着洛尔迦回去休息，接着将伊芙和爱丽丝留下，单独谈谈条件。

　　“不，我不回去，”洛尔迦婉拒了管家伸来的手，道，“毕竟是我的恩人们，报答的时候怎么能不在旁边看着呢？”

　　路德维希看了一眼，明白他哥是一定要坚持留这里的了，于是朝管家挥手，示意她先下去。

　　“说吧，你们救了我们奥利弗的大少爷，想要什么条件？”

　　路德维希打量她俩的眼神仍有点怀疑：“洛尔迦对我们家族十分重要，因此无论你们想要什么条件，我们都会尽可能地满足你们。不过你们也要想好了，过度的贪婪只会让人自取灭亡。”

　　怎么有人报答还能说得跟绑匪似的。

　　伊芙对此感到叹为观止，随即一手按上爱丽丝的肩膀，将她推到自己面前，开口道：“是这样的，我们的要求并不过分，这是我的妹妹爱丽丝，她对炼金术很感兴趣。”

　　见路德维希盯着自己，嘴抿成一条线，伊芙的脑筋急速转了一会儿，才接着道：“不要这样看我，实际上知道奥利弗家族跟炼金术师协会间关系的人并不多，不过也不算少。”

　　......他只是觉得这个人的声音有些耳熟，所以才多看了两眼。

　　不过这是路德维希不会说的，他盯着这个女人，有那么一刻他会突然觉得这个戴着面具的雇佣兵一定是做好了所有准备，才来到这里，站到他面前，并提出要求。

　　他暗中嘲笑自己想得太多，居然会觉得区区一个黑星的雇佣兵能算计得了奥利弗家族。

　　路德维希顿了顿，这才抬起下巴，有些傲慢地道：“所以你是希望我替她找一个水平不错的老师？这并不是什么很困难的要求。”

　　“哈哈，您真会开玩笑，”伊芙笑了两声，“难道您觉得这就抵得上贵兄长的一条性命了吗？我们的诉求是能留在奥利弗家。也就是说，我们不需要什么您意思里的那种报答，今天的援救只是一份投名状，我们希望加入奥利弗家族。”

　　“但奥利弗只招收炼金术师。”

　　“所以即使她是S级的精神力和精神态拥有者，你们也不能破例吗？”

　　听到S级的时候，路德维希眼神微微闪烁，不过他还是有些矜傲：“很珍贵，但炼金术师才是奥利弗家族的立身基础，如果她能让我先看看是什么精神态的话，说不定我愿意破例一下。”

　　——这话其实说的很不妥帖，起码不该是一个思虑成熟的家族话事人该说的，洛尔迦眉头微拧，刚想开口替弟弟找补，却被伊芙抢了先。

　　“你这蠢货，”她突然语调一转，冷冷道，“我不是在跟谈判——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路德维希：“……？”

　　她这突然一变脸，不仅路德维希愣住了，连爱丽丝都被吓得回头看了一眼，不过伊芙按着她的肩膀，压低声音道：“别回头，把腰板挺直，不要露怯。”

　　好歹看完过原著，伊芙对路德维希也算有点了解，这个人的阴刻神经，和奥利弗家族一向如毒蛇般的性质，注定了绝对不能像对待正常人那样恭谨地对待他。

　　对这种人恭敬并不能换来同样的尊重，对面只会觉得这是个软柿子，然后更加放肆地撕咬上来，企图再撕咬下一块更大的肉。

　　只有比他更像一条毒蛇，同样阴瘆瘆地看他，蛮横地对待他，他才会感到警惕，进而视作同类，给出自己的尊重。

　　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就是，必须用神经病的方式对付神经病。

　　路德维希完全没想到一个雇佣兵居然敢这样的对待他，哑口无言了半天，这才找回自己的气势，沉下一张脸，厉声道：“你刚才对我说什么？”

　　看起来很有气势，也很唬人，可惜伊芙并不吃这套。

　　她语速飞快道：“奥利弗家族虽然掌握了炼金术这条产业链，但实际势力却是弱于另外三大家族的。你们缺乏实权，虽然在帝国政治格局中独占了司法一系，但在声量上没有罗氏的长枪短炮和泛娱乐产业，实际权力远不及占据了内阁半壁江山的美第奇，硬实力上又不如卡文迪许牢牢掌握了军部。再加上十几年前的家族内讧，导致族中四星级的高等炼金术师死了一半，虽然现在还能并称四大家族，但里面有多少水分，想必你比我清楚。”

　　“ ......”

　　路德维希撑在桌上的手背凸出隐隐的青筋。

　　但伊芙还是没有放过他，继续句句扎心：“奥利弗家族最引以为傲的手段一是垄断炼金术，二是毒药，这两条都是听起来厉害，却没有什么制衡力的招数，否则现家主联姻，就不至于找罗氏，而是应该找更强势也能带来更大助力的美第奇和卡文迪许。”

　　“正是因为你们既需要其他家族的有力支持，又畏惧权力的入侵，这才选择了同样无心权术的罗氏。但近几年，你们和罗氏的差距也在拉大，招揽人才时因为仍固守传统的师徒方式，虽然保持住了在炼金术师一块的人才优势，却缺乏那种有着S级天赋的普世意义上的顶级天才，而这也才是能真正在实权领域做出功绩，对家族反馈力巨大的人才。”

　　“——总之，”她终于笃定地说出了最后的话，“别装了，比起我们对奥利弗的需求，显然奥利弗更需要爱丽丝这样背景简单又天赋出众的年轻人。说到底我们选择奥利弗也只是因为你们炼金药剂多，又缺人，在培养阶段能提供最好的资源支持，所以大家都坦诚一点行不行？”

　　室内一片死寂。

　　爱丽丝额头冒出细细的汗，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前途如此光明无限；洛尔迦则单手遮脸，无声绝望自己怎么就没拦下这人的口无遮掩。

　　如果眼神真的能变成刀，想必现在伊芙已经被路德维希千刀万剐了。

　　他憋在原地，想反驳又找不出角度，只好深呼吸半天，这才按动桌上的铃铛。

　　管家再度低眉顺眼地进来。

　　“你去让人去收拾两个房间出来。”

　　路德维希现在不爽到了极点，但这不爽中又有点微妙的兴奋，他发现这个戴面具的雇佣兵对四大家族有种超乎寻常的熟识，这让他心头有些意动。

　　尽管他看起来还是一副风雨欲来的阴沉样子，但还是顶着仆人惊讶的表情吩咐道，“然后带她俩过去，过几天我们会一起回去。”

　　“其实我话还没说完。”伊芙突然又说道。

　　路德维希顿时苹果绿色的眼睛都睁大了：“你还要说什么？”

　　都喷那么一长串了，别太过分了！

　　“呃，其实没什么，就是提醒你一下，”伊芙轻咳两声，和善道，“我刚在黑市上揭下了一个S级任务，就是你们发布的那个，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把我安排得跟大少爷靠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