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江天旺见说服不了许明……
江天旺见说服不了许明月, 无奈地叹了口气,用手指指了指她说:“你这脾气,咋就这么犟呢?你以为出去一趟容易啊?”
真的很不容易, 他们要先划船去邻市,再从邻市坐火车去省城。
其实更近的方法, 是直接去吴城做汽车去省城, 问题是吴城现在没有汽车站, 也没有火车站,想要做汽车直达省城,就得碰上炭山运煤去往省城的卡车, 做卡车一路上还很不安全,江天旺就遇到过好几次拦路抢劫的。
这次因为带了许明月,顾忌她的安全, 就没再跟炭山运煤的卡车,而是坐火车, 但去邻市坐火车,实际上已经晚上两个相反的方向了, 而从邻市到省城的火车要绕个大圈,原本做汽车四个小时的车程,坐火车要八个小时。
临行前, 许凤莲拿了一袋子一大早就起来煮好的鸡蛋和小米饼给她和江天旺:“阿姐, 路上饿了就吃鸡蛋和小米饼, 我早上刚做的, 馅儿里面放了咸肉丁,香着呢!”
小米饼是水埠公社的地方小吃,是用鲜大米磨成面粉,用开水烫熟面粉后做的, 里面用腌的酸豇豆和豆腐干末做馅儿,一般没人会舍得往饼里放咸肉丁的,还是蒲河口养猪场的第一批到了出栏的时间,给江天旺和许金虎这里各送了一头,江天旺自己只留下了一点,剩下的都让小儿媳妇腌制了起来,她现在怀着孕,正是需要补身体的时候。
许凤莲平时自己吃肉都抠抠搜搜,一次只用到片个薄薄几片,给许明月倒是舍得了,特意切割了一块肥瘦相间的,将猪肉都熬出油来混着咸肉丁炒了酸豇豆和豆腐干,香的很!
面饼一面烤的金黄焦脆,半个巴掌大小,基本两个小饼一碗面汤也就饱了。
这是她特意给许明月做的,她公公江天旺不过是个顺带罢了。
许凤莲如今肚子大了,虽还在水埠公社大院的财务部上班,做的事情却少了,大多数都在财务室里打毛线衣、纳鞋底,知道阿姐要去省城,忙烫了鲜米面粉,煮了鸡蛋,给公公和阿姐带上。
江天旺一边剥了个鸡蛋,拿着鲜米饼咬了一口,吃到里面的肉香味,感叹呢:“我也是沾了你的光了,还能吃到这肉味的鲜米饼。”
过去这一年多,他为了水轮机和发电机等设备,往吴城、省城、金城跑了无数趟,他这小儿媳能够想到给他煮几个鸡蛋备上路上吃,就已经强过许多人了,毕竟鸡蛋难得,现在跟许明月一起出门才晓得,路上还能带油煎的米饼的。
许明月就爱家乡的这一口小米饼,笑着给两个两个民兵一人拿了一块,才咬了一口对坐她对面的江天旺说:“我特意嘱咐她的,她知道我就好这一口。”
许凤莲考虑到许明月的口味,特意做的皮薄陷多肉多,给公公做的米饼都是面皮厚实耐饱腹,里面馅儿放的少少的。
好在江天旺就喜欢吃面皮厚实能饱腹的。
剩下的许明月放到身后的背篓里,实际上借着背篓直接扔到了车里,车里时间静止,这刚出锅的小米饼是吃起来最香软酥脆的时候,要是冷了,没有烤的金黄酥脆的那一面,就会变得像年糕一样硬,就没那么好吃了。
八月底的天热的出奇,河面上的风又湿又热又闷,许明月头上顶着个草帽,手里还打着把遮阳伞,还是汗流浃背。
江天旺就更不用说,热的手不断的招着河水清洗自己的胳膊,一直到邻市的码头了,才找了个阴凉处,不停的用草帽给自己扇风,对送他们来的民兵说:“这次我们去省城也不知道要几天,你们也别费心过来接我们了,回头我们自己找船回去。”
一行四个人,三男一女,就这么到了邻市火车站。
对于这个时代的火车,许明月并不陌生,她中学时父母在省城做生意,她寒暑假就是这么坐着绿皮火车,哐当哐当的独自去省城找父母的,那时候也没有座位,站在过道里,就和这时代一样。
江天旺却以为她没有坐过火车,把她当自己晚辈一样照顾,从下了公交车开始,就让她走在他和两个民兵中间,上车前,千叮咛万嘱咐她:“一定要跟紧我知道吗?千万别随便和陌生人搭腔,路上有什么事先跟我说一声。”又对两个民兵说:“你们这一路上没别的,就跟好小许主任,看住了她,千万别跟丢了。”
人多的时候还一直拉着她的小臂,生怕他一个不留神,她就被人拐卖走了。
许明月并不知道这时代火车上的乱象,她前世的年代,哪怕她小时候坐过绿皮火车,那时候的人物资已经相当丰裕了,车上有盒饭,也有方便面,她从老家的火车去省城找父母,车厢里也基本都是老家的人,只要当心点,就不用担心会遇到拐卖的事。
可这时代不同,火车上人员冗杂,有下放来的劳改犯,有插队的知青,还有许多全国到处串联的红小兵。
红小兵们尤其的张扬,在火车上声音最大的就是他们,一路上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唱红歌、集体朗诵主席语录和革命宣言,精神面貌十分的激昂。
他们的这种精神面貌是很能感染人的,连带着车厢内其余的陌生人,都跟打了鸡血一样,激动的看着他们,恨不能自己也能再年轻一二十岁,跟着这些年轻的红小兵们一起去闹革命。
许明月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安静的站在火车的角落里看着。
是的,站着。
火车上人太多了,他们根本没有买着票。
许明月的车里有出去搭帐篷玩带的小马扎,可火车上连坐小马扎的空间都没有,里面人挤得快从窗户里挤出去了,又是最为炎热的夏天,里面的味道可想而知。
哪怕有两个民兵帮她隔档着人群,她依然能从两个民兵,还有周围人身上传来一阵阵的难以言喻的汗臭混合着狐臭的味道,直熏的脑袋发晕,就连敞开的窗户吹过来的风,都无法缓解车厢内的气味。
这是许明月头一次感受到,这时代夏季火车的拥挤和味道。
没有风油精,只有她前世去泰国游玩时买的据说可以驱蚊、消除蚊虫叮咬的肿包、预防晕车用的口红大小类似国内风油精的东西,此时她也顾不得这东西上面有字母和泰国文字了,忙掏出来拧开盖子放在鼻尖猛吸,还往自己人中和太阳穴的位置涂了涂,依然得不到缓解。
挤到后面,她已经麻木了,她已经感受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透
好在途中一直有人上,有人下,他们带的两个民兵都是人高马大,身体比较壮实的那种,他们大约也是察觉到许明月被车上气味熏得面色发白,满脸菜色的模样,等到有人下车的时候空出座位来时,忙上前一个跨步,抢先占了个座位,喊着许明月:“小许主任,来这里坐!”
许明月这是也顾不得谦让了,在另一个民兵胳膊的护送下,就着民兵露出来的腋窝里的味道,她是一秒钟都忍不下去,忙过去坐下,头伸到窗户那里,对着迎面吹来的热风猛吸新鲜空气,搞得两个知道自己身上有味道的民兵也很不好意思。
江天旺还乐呵呵的笑了起来,对许明月说:“我就说让你别出来吧?你们小姑娘哪里吃得了这个苦?”他气定神闲的靠在火车箱上,笑着说:“这才开了两三个小时,后面还有的坐呢,你趁着现在有座,赶紧先趴着睡一会儿。”
许明月倒是不困,就是头晕,这还是她头一次晕火车。
她摇摇头说:“叔,我没事,风吹吹就好了。”
江天旺看她这宛如蔫了的咸菜样的狼狈样,又呵呵地笑了起来。
等许明月缓过了劲,就要起身让座位给江天旺坐,被江天旺按住了肩膀说:“你得了吧,我来来回回不知道坐过多少回了,我没得一点事,还是你自己坐吧,看你这样子,我都怕你中暑晕过去,这要在路上晕了,我们就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火车又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到了一个较大的站,两个民兵和江天旺终于在又有人下车的时候,瞅准机会寻到了个三个人可以相互面对面的座位,做到了椅子上。
连续站了三四个小时,饶是江天旺自诩还是壮年,也有些吃不消,坐下后,不到五分钟,就头仰靠在椅背上,呼噜声打的震天响。
两个民兵一个二十多岁,一个三十多岁,都是青年壮汉,原本还不困,被江天旺的呼噜声引的,也泛起困来,三十多岁的民兵叫坐在他对面,和许明月是斜对面的二十多岁的民兵看着点许明月,就也趴在桌子上小眯一会儿。
他们俩是路上负责保护江天旺和许明月,顺便抬东西的,也是要保持好体力的,刚刚站了将近四个小时,体力消耗也非常大,还有四个小时才到省城,他们也要抓紧时间休息。
许明月睡不着,就静静的看着车窗外,直到又一次停靠站时,她对面坐下了以为四十多岁的妇女。
到这一站时,原本还拥挤吵闹的车厢,不知为何,莫名的安静了下来。
第277章 其实并不是真的就整个……
其实并不是真的就整个车厢都安静的听不到一点声音, 插队的知青们唱红歌的依然在唱红歌,串联的红小兵们深情朗诵主席语录的依然在朗诵主席语录,说话的, 睡觉打呼噜的,声音依然此起彼伏。
但许明月就是感觉车厢好似忽然由闹转静了似的。
此时列车播音员的声音也适时的在车厢内响起:“乘客朋友们请注意, 乘客朋友们请注意了, 列车到达站点为复市站, 有在此站下车的旅客请务必保管好自己的随身财务和行李物品,尤其是钱包、车票等重要物品,不要随意和陌生人搭话, 看好自己的小孩,防止财务丢失,发生意外。”
说话的依然是之前甜美的女声, 一连播报了三次。
许明月注意到,一些乘客到了此站时, 有孩子的抱紧了自己的孩子,神色很是警惕, 有带着年轻姑娘上车的,在车上也都抓紧了自家姑娘。
这样的乘客并不多,大多数还是像那些无知无觉的知青们和红小兵们依然, 依然在车厢内大咧咧的说笑着。
此时许明月面前的空位上, 也坐上来两名新的乘客, 坐在她身边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位四十来岁,面容带笑怀里抱着一位幼童的中年妇女。
幼童在妇女怀中熟睡,大夏天的,她居然还有头巾将孩子脸轻轻包裹住, 弯下腰笑着问许明月:“姑娘,这里有人坐吗?”
许明月抬眼看着她,“你票上的座位号是多少号,就是坐在哪里。”
许明月之前买的是站票,但途中上上下下,有些座位就空了出来,许明月就赶紧找列车员补了坐票。
中年妇女见她这么说,就呵呵笑着坐了下来,笑着问许明月:“姑娘,你一个人出门呐?”
许明月看了瞪大眼睛看往这边的民兵一眼,笑着点头说:“是啊,大姐也一个人?”
中年妇女拍了拍怀中熟睡的孩子,脸上略微露出些愁苦之色:“唉,孩子生病了,带他来医院看看,家里正忙呢,哪里有时间陪我一起过来?坐火车不要票吗?”她又问许明月:“姑娘是去哪儿啊?我看你口音不像咱们复市人啊?”
别说吴城本地就十里不同音了,复市有点接近的北边,口音和吴城那边是完全不同了。
许明月前世并没有来过这边,出了吴城,说的便是普通话。
许明月说:“去省城探亲。”
中年妇女又笑起来说:“姑娘生的标志,说不好还能嫁个省城的人家呢。”
许明月却好奇的问她:“这么热的天,你还把孩子的脸捂住,不怕中暑了吗?”
她看到孩子的外面还包裹着一件大人的破旧衣服,还是长袖的,将小孩子包裹的严严实实。
中年妇女闻言,忙低头将孩子脸上的布巾掀了掀,但也没有露出幼童面容,只是稍稍的掀高一点,让孩子更容易透气呼吸。
她瞅着脸说:“唉,火车上风大,可不能着凉了。”说着,轻轻摇了摇怀中孩子。
许明月听她这样说,不由问道:“要不要我把窗户关小一点?”
许明月这边正好是迎着风坐,中年妇女坐在她对面,实际上是背着风的,火车外的热风呼呼的往许明月的脸上吹,吹得她鬓角的细发全都飞往脑后。
中年妇女忙笑着说:“哎,不用,吹不到的,我下一站就到了。”
许明月还是提醒了一句说:“天这么热,孩子不好包这么严实的,车厢里闷,别闷中暑了。”
中年妇女被她这么一提醒,也笑着说了句:“哎,是,是,姑娘这么漂亮,人也贴心,想必嫁的婆家也很好吧?”说着,她不禁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瞧我,乱说话了,姑娘看着有二十出头了吧?嫁人了吗?我大姑姐就嫁在省城了,家里外甥也跟姑娘差不多大了。”
她又理了理孩子外面包裹着的破旧薄褂,露出幼童一截白嫩的小手,又很快用薄褂给盖住了。
不知是不是除了阿锦外,就再没生养过别的孩子,阿锦从小到大都是个让人省心的天使宝宝,这使得她这些年的心态一直都还在二十四五岁的时候,人心情愉悦放松,便也显现在了脸上,面容、神态便还如未成婚时的小姑娘一样,加上她这些年保养得当,外表确实看不出来她已经临近三十。
许明月微微一笑道:“我今年三十有五,孩子都上初中了。”
中年妇人明显不信,嗔怪地说了一句:“小姑娘年纪轻轻,还忽悠起我来了。”
列车行驶了二十分钟后,列车播音员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旅客们,马上就要到安阳站了,站点上下车人多手杂,请旅客们提高警惕,将行李放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带孩子的旅客请牵好自己的孩子、女儿,睡觉的旅客也请醒一醒,看好自己的行李物品,防止丢失。”
又是一连播报了三遍。
听到前方马上要到站了,之前说自己下一站就要下的中年妇女面露难色来。
她在座位上坐立不安扭动了好一会儿,才满脸不好意思的对许明月说:“小姑娘,我肚子有些疼,想去下茅厕,你帮我抱下孩子,我马上就回来,行吗?”
她看了许明月身边坐着的男人一眼,祈求地看着许明月。
许明月面容柔和可亲,一看就是比较好说话好相处的人。
可许明月还是拒绝说:“大姐,你也真是心大,我们俩萍水相逢,你居然敢把自己的孩子给我看着?”
中年妇人说:“哎呀,我快憋不住了,一会儿别拉裤兜里,火车还在开着呢,我还怕你跑了不成?好姑娘,你赶紧帮我抱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许明月连连摆手:“哎呀,我可不敢抱,出了事咋办?”
中年妇女一把将熟睡的幼童塞到许明月怀里,着急道:“哎呀,我娃儿乖着呢,吵不到你。”说着赶忙着急的往快要锁起来的列车厕所里跑去。
许明月也忙叫了声:“大姐,你快点啊,厕所要锁门了!”
许是许明月的声音吵醒了过道对面的江天旺,他搓了搓脸,连带着一起向后摸了摸头发,问坐在他对面的民兵:“到哪儿了?”
民兵说:“快到安阳了。”
安阳只是个停留五分钟的小站,按道理来说,江天旺应该趴下继续睡的,他却搓了搓脸,目光向许明月看去,见她怀里抱着个东西,由于薄褂包裹的严实,他中间还隔着几个人,也没看出来是什么,见她人好好的坐在那儿,就放下了心,嘱咐民兵说:“看好你们主任,还有四个小时就到省城了。”
他叹了口气说:“也不晓得我们吴城啥时候建个火车站,这么大个县城,连个火车站都没有,每次都要跑邻市,绕这么大个圈!回来我看有没有去炭山的煤车,有煤车的话,我们坐煤车回来。”
运煤的大货车一般都不是一个人出车,车上一般有两个人,从炭山离开的时候,车斗内还装着满满一车煤,要是一两个人跟运煤车出去,挤挤还能坐的下,能带上他们,可他们四个人,跟运煤卡车走,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