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这个说起这句话,就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期待和喜悦。
不再是老屋里草帘子隔开的不方便的灰暗,不再是没有窗户,冬冷夏热黑咕隆咚的稻仓。
其实……其实只要堂屋隔开的后面那个小房间,她就已经很满足了,有暖炕,有窗户,有光。
可是,大姐说,大哥和小弟一个房间,她和妈一个房间,后面还有个小房间,以后大哥要是结婚了,小弟就可以搬到堂屋后面的小房间去。
她的语气那么理所当然,就好像,让她和妈睡大房间,让小弟睡小房间是应该的。
老太太当时嗫喏了一下,见许明月说话时,那么理所当然的态度,突然就说不出,右边的大房间今后给凤发结婚用,她和小女儿住堂屋后面的小房间。
许明月在某种时候是迟钝的,她完全没有察觉到老太太和许凤莲心里的想法,就很自然的吩咐指挥安排完,心底还想着,炕大,屋子里就暖和,湿气也少,爷爷的腿疼也能缓和一些,也许到了老年,他就不会疼的那么厉害。
许明月不知道爷爷的腿,是不是从现在就开始疼了,她只想用这样的方式,尽量让爷爷、小姑奶奶、小爷爷、老太太晚上睡觉都能舒服一些。
许明月觉得房子不大,可在这个年代,这样的房子已经是顶好的了。
和许明月需要将墙体抹上黄泥,越低调越好不同,许凤台翻过年就二十四岁了,他需要崭新的砖瓦房,来为他在婚姻市场上增加筹码,不然许家上面有小脚婆婆干不了外面的活,中有被离了婚的大姑子独居荒山,下有未出嫁的小姑子和年龄还小,将来结婚估计还要许凤台出钱出力建房的小叔子。
这样的家庭,谁敢嫁?
所以村里很多人都在观望,看许家那被休离回家的大姑子,给许凤台建的房子到底怎么样,要是姑娘嫁过去,住进去,能不能住的下。
看完的结果,自然是满意的,和老太太和许凤莲想的一样,很多人都觉得,姑娘要是嫁进许家,小叔子先搬到小房间去睡,左边房间就是许凤台和新娘子的婚房,以后有了孩子,可以和后面的许凤发睡一起,也可以在左边的大房间,用草帘子隔出一个小房间,生了孩子也有的睡。
想的更多一点的,许凤莲过两年就嫁出去了,小叔子结婚就住右边房间,都不用重新建房了。
再说了,下面不是还有一个土屋吗?等孩子多了,老太太就睡下面的土屋,堂屋后面的小屋就腾出来给小孩子们睡。
那火炕大的很,起码有两米长,横着睡的话,可以睡五六个小孩。
看到这样的条件后,有心思的人家就在盘算着,自己娘家村子有没有合适的姑娘嫁过来,毕竟房子这么好。
许明月和许凤台他们都没想到,村里人来他们新建的房子这里看了一眼,就把他家未来怎么睡觉都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村里人的想法许明月他们也不知道,在她车子里的物资刷新了后,她现在就有四个搪瓷盆了,除了给自己也留下了一个专用盆外,另外一个被她送给了许凤莲,并且教她,女孩子隐私部位,要单独用盆清洗,不能与洗脚盆混用,也不能用搪瓷盆洗袜子。
对于这年代人的卫生习惯,许明月是真的看不下去。
她也知道,是贫穷导致的,只能一大家子共用一个盆,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她还是希望许凤莲能够稍稍注意一些,并和她说了一些卫生方面的知识。
许凤莲之前见许明月用崭新的搪瓷盆,给小阿锦洗PP的时候,她就已经惊呆了,现在她姐居然还送了她一个崭新的搪瓷盆,给她洗PP!
“我洗脸都没这么金贵过,你居然让我用搪瓷盆洗……”她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说那两个字,又是开心,又是扭捏。
这可是搪瓷盆啊!
搪瓷盆现在都这么没排面了吗?沦落到用来洗PP了吗?
要知道,谁家有个搪瓷盆的脸盆,都该是多么骄傲的一件事!
她有些不可置信的说:“阿姐,有了这个搪瓷盆,大哥就能娶嫂子了,到时候拿出来多有排面,多气派!”
别人家结婚都是木盆,她大哥结婚可是用搪瓷盆呢!
供销社的搪瓷盆,可都是要票的!
“对了,阿姐,你咋又来了新搪瓷盆?哪来的?”
许明月瞪她:“什么哪来的?买来的!以前的搪瓷盆票,快要过期了,我上次去邻市的供销社就顺便买了,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就给大哥了!”
王根生是城里的工人,有各种票并不奇怪,虽然她们都不知道,王根生一张票一分钱都没有给过大姑奶奶。
许凤莲纠结了不到一秒,就抢着抱起了那崭新的搪瓷盆:“要要要!”
她姐没把搪瓷盆给大哥结婚用,而是给了她,还是给她洗PP用。
觉得自己在大姐心里,比大哥还受重视的许凤莲抱着搪瓷盆,心里别提有多美了,拍着小胸脯说:“阿姐,你这里的柴火我全包了!保证把你的柴火垛堆的高高的,天天把你的房子烧的热热的!”
“阿姐,你是喜欢烧松针,还是喜欢烧茅草?”
“阿姐,树枝你要不要?”
“要要要,都要。”
“嘻嘻,那我就都给你砍来!”她现在有阿姐给她的毛衣和格子裤,格子裤里面虽没有绒,却是厚实的冬裤,穿在里面上山砍草都不冷啦!
有时候挑着担子下山,她还会感觉身上冒汗呢!
和大多数老二一样,许凤莲在许家也是最受忽视的那个。
上面有撑起家庭整个重担的许凤台和家里家外一把抓,照顾弟弟妹妹的许凤兰,下有年龄最小最需要照顾的幼弟许凤发,许凤莲年龄不大不小,既不需要特别照顾,又不能承担家里更多的活计,许凤莲好像从来没有被人特别重视过。
这是第一次,有人越过大哥、小弟,将一个崭新的搪瓷盆,单单只是送给她,只给她一个人,还告诉她,女孩子的隐私部位很重要,这个盆只独属于她,不要给任何人使用。
大哥、小弟、阿妈,甚至她未来的丈夫、孩子,都不行。
许凤莲心里美的想哭。
她变得乖巧无比,蹲在许明月面前,仰着脸软软糯糯的问许明月:“阿姐,这么好的搪瓷盆,为啥用来洗那里啊?洗脸不行吗?”
她还是舍不得!
许明月便向她普及了一下卫生知识。
许凤莲其实没听太懂,不过阿姐送了一个搪瓷盆和一条专用小毛巾给她,她还是又惊喜又开心,然后抱着搪瓷盆笑的恍恍惚惚的走了。
许明月送给许凤莲的那条毛巾,其实是小阿锦的新毛巾。
她因为游泳的缘故,家里给她买了两件浴巾,小阿锦习惯了洗完澡后,直接穿浴巾,导致她给她准备的毛巾一次都没用过,虽然回老家的时候,她们也带了浴巾,但还是带了两条干净毛巾备用。
现在这两条毛巾,变成了四条,许明月就给了许凤莲一条。
她根本不知道,许凤莲根本舍不得用这么好的毛巾洗PP,她回家从矮柜里,拿出了一条白色孝布,麻质的,撕了一块手绢大小,以做此用,那条柔软漂亮的新毛巾被她小心的珍藏了起来。
*
许明月从施家村木匠那里订的两个木盆和澡盆也送来了,又增加了两个泡脚桶。
一个小木盆用来洗菜,一个小木盆给许凤发和许凤台早上洗脸用的。
泡脚桶是定做的,高度到膝盖,上面有个3字形状的盖子,可以把两条腿放进去的同时,盖上盖子,这样就最大可能得保留了热水温度的流失。
现在每天烧火墙和热炕,最不缺的热水,泡脚桶送来的当天,她就拉着许凤台一人坐一个椅子,一起泡了个热水脚。
刚开始许凤台还有些不愿意,怕麻烦,泡完就真香了。
膝盖处,那隐隐的疼痛,都仿佛随着脚上血液的加速循环,减轻了些,身上也热乎乎的。
许凤台泡脚的时候,许明月也没闲着,打了一盆温水过来,让许凤台把手放里面泡着。
她在清理车子的时候,从副驾驶的车子抽屉里,找出一只护手霜和一只用过的木瓜膏,那木瓜膏是啥时候放进去的她也不记得了,无外乎是她什么时候买的,随手放里面了。
木瓜膏不贵,却可以保湿润肤,对润唇护唇,防冻疮,改善冻疮,也有一定的效果。
许家人,包括她和小阿锦的手,都有一定程度的冻疮,她和阿锦还好一点,有足够的衣服保暖,又有火墙和火炕,房子里较为暖和,手背只是有些轻微的发红发痒,涂护手霜就可以,但许凤台、许凤莲和许凤发就不一样了,手背红肿的跟发面馒头似的,许凤台的手背、脸颊、耳朵都冻开裂了。
河边的风最是凛冽,书上说的寒风刺骨,冬风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疼痛,是形容词,在这里却是写实的,那真的如刀子在割,如无数根针在刺。
许凤台无数次要穿过竹子河,到河对岸的炭山,挖煤矿、背煤炭,这样刺骨的寒风,他已经吹了很多年,早已习惯,早已麻木。
不光他是这样,所有生活在这片土地的男人、女人,都是这样,没人会在意被冻的开裂的手,只要一说话就会疼的裂开的脸,和流着血的耳朵。
许明月从她的化妆包里找了两个用空的旅行装小瓶子,将里面的木瓜膏挤出来,装在小瓶子里,一个准备给许凤莲,一个给许凤台。
木瓜膏是十五毫升装的,旅行装的小瓶子是5毫升的,放在许凤台粗糙的大手掌里,显得格外的袖珍。
他看着手里的小东西,疑惑地问许明月:“这是啥?给我这个干嘛?”
“蛤喇油,给你擦手上脸上冻疮用的。”许明月看着许凤台的眼睛。
许凤台愣了一下,塞回到许明月手里:“这东西你跟阿锦用,给我干啥?我一个大男人用这东西干嘛?”
许凤台在知道这是蛤喇油的第一反应,就是给两个妹妹抹脸用。
他一点都不在意看了眼自己裂开的红肿的手背:“这算啥?明年开春就好了!”
今年冬天,因为妹妹给他砖瓦水泥建房,他都没去炭山钻碳洞了,往年钻碳洞的时候,煤灰糊在开裂的伤口上,洗都洗不掉,那才叫疼呢!
今年这样,已经是很好很好了。
他自己一点都不在意,可许明月强势的摁住他的一双手,浸泡在干净的温水中,用棉签轻柔又细致的将他手背伤口中的泥沙一点一点的清理干净,又用碘伏棒将伤口消了毒,再沾上木瓜膏,轻轻的将他的手背,他的脸,他的耳朵,都涂上了木瓜膏。
许凤台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挣扎,任由妹妹将珍贵的‘哈喇油’细细的涂在他裂开的冻疮上。
在父亲去世的那一刻,他就从一个小小少年,一夜之间长成了需要支撑起整个家的大人。
可这一刻,他恍惚自己像个被人细致呵护的孩子。
第23章 许凤台有些出神地看着妹……
许凤台有些出神地看着妹妹, 她正专心的用棉签沾着‘蛤喇油’,细致的给他涂抹脸上开裂的伤口,有些疼, 也有些痒,让他有些不自在, 身体不自觉的往后仰, 想要避开。
可他的腿还在泡脚桶里, 膝盖上盖着毛巾,避无可避。
许明月以为把他弄疼了,动作又轻了一些, 一边涂一边说:“这个每天都要涂知不知道?河里有寄生虫,伤口就这么干裂着,要是进了寄生虫怎么办?吸血虫厉害着呢!”
许明月还记得她小时候, 国家就发下过治吸血虫的药,具体她已经不记得了, 只记得那时候吸血虫病泛滥,还因为卫生问题, 很多人肚子里都有蛔虫,国家又发了宝塔糖,杀肚子里的蛔虫。
她和哥哥都吃过宝塔糖。
许凤台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的, 也不觉得手脸冻裂开了干活有什么, 可妹妹好像很在意, 觉得这事很严重的样子, 他就咧开嘴笑起来。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妹妹回来后,他向来愁苦的脸上,已经是第二次露出笑容了。
许明月给他涂好, 就将分装瓶装的木瓜膏放到他衣服口袋里,叮嘱他:“每天早晚洗脸后,记得涂,要是被我发现你没涂……”她像威胁小阿锦那样威胁许凤台,严肃的哼哼道:“我会生气的!”
许凤台又笑了。
因为很小就承担了养家的重责,不光是他面向愁苦,老太太、许凤兰、许凤发其实都是,他们每日都在劳累的忙碌着,都是很少笑的。
他性格又沉默,连和人说笑都少,基本都是听别人说,偶尔听到好笑的,就浅浅的笑一下,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许明月还在他耳边唠唠叨叨:“现在没有艾草,等到有艾草的时候,我割些艾草回来晒干,用艾草老姜泡水给你泡脚,那才叫舒服呢!”
许凤台说:“谁说没有艾草?冬天没艾草,冬至哪来的艾草粑粑?”
许明月愣了一下,“不是清明节吃青团吗?艾草应该是春天才有吧?”
她虽是农村出来的,但实际她并没有干过太多农活,对农事并不清楚,也不热衷于这些,对艾草,也仅限于超市里卖的,所以她并不知道,冬天也是有艾草的。
许凤台说:“山脚下艾草多的是,明早上我去给你割一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