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河小学除了正常的上课外,每天还有水电站设备修理和电工培训班,只是这个班的老师来自蒲河口的下放人员,他们通常都是中午午饭过后上课,上完就回到蒲河口,所以刘主任他们来突击检查的时候,蒲河口的老师并不在。
许明月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忙叫了赵红莲去蒲河口,告知蒲河口的周宗宝和许凤翔他们做好准备,让蒲河口的下放人员该打扫猪圈打扫猪圈,该下地干活去下地干活,该插秧的插秧。
刘主任上一次来过临河大队,把临河大队去蒲河口的水路路线调查的清清楚楚,这次来到临河大队,直接叫人看住了临河大队通往蒲河口的大河沟,任何人都不能离开临河大队!
一时间,临河大队风声鹤唳!
赵红莲更是吓的六神无主,去荒山找许明月,许明月也不耽搁,让她骑着她的自行车去找许凤发,让他骑自行车从山路绕道去蒲河口,顺带通知下放到山上的那批下放人员,将下放人员全都赶到采石场去捡石头,拉石头,抬石头,务必把自己打扮的破烂狼狈一些,然后通过山路骑车到蒲河口和养猪场,通知周宗宝和许凤翔做好准备。
在临河大队去蒲河口并不只有水路,还有村路和山路。
村路就是之前叶冰澜他们来临河大队听广播来打听消息走的路,他们后来过来参加教师招聘的考试,同样走的此路,只是这条路上同样有红小兵把手,想要去蒲河口,就只能绕山路,就是走山上采石场上面的山路。
赵红莲不知道山上的路,但许凤发知道。
刘主任他们来得早,就是为了攻其不备,直奔临河大队校长办公室和老师们的办公室。
老校长儿子女儿好几个,生的孙子孙女也是不少。
许金虎家当初差点被划为富农,他虽成了革委会主任,却没敢把自家房子建的太大,老校长孙子孙女多了,就住在了校长办公室,敲完起床铃都还没继续休息呢,一群人就如狼似虎的闯了进去,然后开始翻箱倒柜的翻书。
这是他们这么久在吴城横行以来,最容易找到破绽的地方。
老校长被一群如狼似虎的人突然闯进来吓了一跳,忙呼喝道:“你们做什么?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
话都还没说完,办公室的抽屉,房间的床、被子、下面垫的稻草,已经全部掀飞了,稻草,试卷宛如雪花在空中翻飞,那些知青知青考试的试卷全都被搜集了起来,拿到刘主任的面前!
老校长多精明的人?他这一辈子经历的事情也不知道有多少,立刻就反应过来,在与红小兵们争论的时候,装作被红小兵掀翻在地,立刻大声的‘哎哟,哎哟’的哀嚎了起来,吓了刘主任一跳。
刘主任虽带了一百多号人来临河大队突击检查,却也不敢动许金虎的父亲,忙厉声叫红小兵把老校长扶了起来,笑呵呵地说:“老太爷,您可小心着些,来来来,咱们到边上坐。”说完狠狠一巴掌扇到那红小兵脸上,凶厉地说:“眼睛瞎了不成?还不当心着些?没看到老太爷年纪大了?”
被扇的红小兵捂着脸一句话不敢说,又回头搜屋子去了,只留老校长捂着腰,更加大声的呻吟了起来:“唉哟!唉哟!老头子要死喽!老头子要被吴城来的人打死喽!”
听的刘主任眼露凶光,咬牙切齿。
其它红小兵们也是没有闲着,直冲几个知青宿舍,将几个还在睡的知青直接从床上掀翻在地,搜索起了他们的床铺、行李、衣柜、抽屉。
只要是带字的东西,一个不落,全都装进了竹筐里,被抬到走廊里的刘主任跟前。
新的知青点和临河卫生所都是开春后建的,刘主任他们坐船是直达许家村,还不知道荒山又建了知青点和卫生所,收到消息的许明月正好打了个时间差,一边向学校走去,一边让孟福生去医务室,带着张医生、白杏往荒山深处走,先去荒山深处躲一躲。
孟福生有些担心许明月,许明月只握着他的手:“你好好的,我就好好的,别争一时之勇,先带她们进荒山。”
山上虽有狼,却鲜少在白天下山,也很少在青天白日的往近山跑。
山上的狼群再凶猛,也不如这些披着人皮的虎狼。
孟福生却不放心许明月的身子,她肚子如今已经显怀,原本以为满了三个月,孕吐就会消失,她虽不如前三个月吐的那么厉害,却还是不如原来那么强壮。
许明月只让他快走,看着他的眼睛:“你要相信我,有可能的话就去山上采石场看看,别露了破绽。”她又厉声催促:“快点!”
孟福生、张医生、白杏三人的身份都太敏感,简直就是临河大队活生生的把子和破绽。
孟福生再放心不下她,此时也只能听她吩咐,立刻去卫生所找张医生和白杏。
白杏虽还没出月子,可也做了二十天的月子了,身体恢复了许多,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失了声,只能任由张医生带着一包医药,三个人顺着荒山往山上躲!
江建军家住在江家村的中央,收到消息要晚一些,听到吴城革委会的人突然悄无声息的坐船来检查,心里就一个咯噔,想起了被藏在山上石屋里的江姓老人,一旦被人发现江姓老人和江家村有关,可能整个江家村都跑不掉,尤其是他这个大队书记和他父亲江天旺。
他同样叫了家人去山上通知山上的人往山林里躲,顺便将全村人全部叫起来,自己则快速的往临河小学跑去,他到的时候,许明月已经在学校里,看到和他对视一眼,无声的朝他眨了下眼睛。
不知为何,刚才还心慌意乱的江建军心里顿时安稳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乱象,吓得学校刚起床的孩子们缩成一团,尖叫声,哭声此起彼伏。
叶冰澜因为身份问题,已经习惯性的警惕,她早在听到外面响动的第一时间,就悄然的将宿舍里可能存在的东西都收进了她跟随她而来的超市里。
她本就是警惕之人,日常所有要命的东西,从不放在外面,在被人将床铺掀了个乱七八糟时,人也还算是淡定,任由那些红小兵们看着,像看押一群犯人一样,给赶到了大操场。
魏兆丰、苏向阳、张树鸣、晁立伟这些知青们全都叫了起来,面色难看又担忧的站到了操场上。
“都站好了!不要喧哗,不要乱跑,不然一律当反/dong/派论处!”
一筐又一筐的书、纸条、报纸、物品被竹筐装着倒在走廊的空地上。
周围一排红小兵站着,围着这些书籍、物品,里面是十几个蹲着的红小兵快速的在地上翻找着,他们找的极其的细致,就连被划掉在字都不放过,一一辨认。
第338章 许明月给许红荷使了个……
许明月给许红荷使了个眼色, 许红荷也很聪明,立刻悄悄从人群中退了出去,去村里叫人。
其实早已经是有本村的老师, 在他们闯入校长室时,就已经跑去村里叫人了。
许明月从人群中走出来, 语气平静的问刘主任:“刘主任这是什么意思?这一大早的, 突然来我们临河小学, 把学校老师学生都闹的人仰马翻,耽误学校正常上课秩序,这是闹啥呢?”
刘主任一直把许明月当做许金虎和江天旺推出来给他们占位置的傀儡, 并不将她放在眼里,扬起半边唇角冷笑一声,笑呵呵地走过来, 故作惊讶的问:“这不是水埠公社的书记小许嘛?怎么小许没在公社里待着,在临河大队?怀来养胎来了?”他看了眼许明月已经显怀的肚子, 哈哈大笑了起来,走过来用十分亲切的语气说:“要我说啊, 女人怀孕了,就该在家里好好的相夫教子,好好的在外面抛头露面, 也危险不是, 要是不小心磕了碰了就不好了, 小许说对不对?”
他回头吩咐一个站在一地书记课本周围的红小兵:“还不去给小许书记搬个凳子过来坐着, 要是伤了小许书记的胎,看我不锤你!”在红小兵飞快的搬来长凳后,他自己率先坐了下来,伸手招呼许明月, 拍着自己身边的座位:“来来来,小许同志,来我身边坐。”
在他看来,他是吴城革委会的领导,连吴城县委书记都避他锋芒,许明月只是个公社书记,吴城下面下辖的公社有二十一个,公社书记也有二十一个,许明月在他面前根本排不到什么,要不是水埠公社是个大社,下面不仅有炭山、有水泥厂、有蒲河口农场这个既有权利又是粮仓的好地方,他根本就不会把许金虎和许明月放在眼里。
他能好声气的和许明月说话,那都是看在她把水埠公社经营的井井有条的份上。
他虽不管经济上的事,但水埠公社有如今欣欣向荣的状态,是谁在后面出的主意,他还是知道的。
之前周县长在水埠公社当书记时是什么鸟样谁不知道?除了依着炭山建了个水泥厂,还有什么政绩?多少年都没有变过,这几年是一年一个样,整一个大变样了。
之前都说是许金虎和江天旺的功劳,现在江天旺走了,水埠公社又开始开办养鸡场、养鹅厂,建茶厂了。
这些厂子就是实实在在的政绩,许明月才任水埠公社书记多久?即使要升,她起码还要在公社书记位置上待上三年。
那这些政绩是谁的?只能是许金虎的!
许金虎现在是水埠公社革委会主任,他要升到吴城,就只能是吴城革委会副主任!
吴城已经有了个有军队背景的姓周的,本土出身的姓江的,再在他的革委会插上一个本地来的姓许的!
他眼底的阴霾毫不掩饰,拍着身边的木凳,冷眼看着许明月,让她坐。
在刘主任让许明月在他身边,和他同坐一张双人长凳的时候,晁立伟长腿一滑,脚步一溜,就从旁边的教室里飞快的搬了个长凳过来,放在许明月的屁股下面,讨好地笑道:“书记请坐。”
许明月笑着看了一眼这个二十出头的男青年,笑着道了声谢,就坐在了刘主任的对面,晁立伟立刻抬头挺胸,站在许明月的身后。
刘主任神色立刻就阴沉了下来,三角眼阴鸷的看了眼晁立伟,语气不阴不阳地问了句:“这是插队到临河大队的知青?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许明月平起平坐的坐在刘主任对面笑着说:“都是一群优秀的知识青年,国家把他们插队到我们这里下乡,也是支持和支援我们农村的建设,我们临河在这些城里来的知识青年们的帮助和努力下,您看,咱们临河小学不就建设起来了吗?”
刘主任不屑地哼了一声,此时他完全没有想起来,过去晁立伟在王根生手下的时候,就因为敢闯敢拼,成了王根生手下颇受重用的一员红小兵大将。
他记得王根生的心狠手辣,却记不得晁立伟了。
地上一堆书籍和试卷中,就属试卷上的字最多,红小兵们也是看试卷和笔记看的最仔细,尤其是试卷上还有政治题。
可惜临河大队从六五年开始,就已经在全面做准备,临河大队一天到晚主席语录、主席诗词、《做革命的几班人》这几本书不离手,只要是临河大队的知青和参加考试的本地考上,语文、数学他们可能考不出来,主席语录和主席诗词,意识形态这些内容,那都是背的滚瓜烂熟。
红小兵们认真翻找了一圈,找了几张试卷出来,递给刘主任,刘主任拿着试卷冷笑了一声,看着上面名字说:“秦兴斌是哪个?站出来我瞧瞧!”
没人动。
刘主任又太高嗓音厉声喝了一句:“谁是秦兴斌?既然把主席语录用笔划掉!这是对主席大大的不敬!不敬主席,就是思想有问题,是反隔命是反dong分子!”他声音越发高亢,“秦兴斌是吧?你最好自己乖乖站出来,我数到三!”
他说的是吴城普通话,吴城话听起来还是有些像普通话的,知青们也能听懂。
还是许明月看着他脸上难看的眼神,凑过头来看了一眼他手中试卷上的名字,指着上面填写的公社名称说:“刘主任,这个考生不是我们临河大队,您看上面填的公社,是插队到五公山公社的知青。”
被打断的刘主任声音宛若响雷一般,朝许明月喝道:“不是你们公社的,为什么能来你们大队考试?”
许明月被他声音吼的脑子一嗡,心脏都跳漏了一拍,抚了抚心口说:“我滴个天啊,刘主任您这嗓门也太响了,哎哟,我就没听过比你嗓门还响的。”
刘主任是故意先用凶狠的神情和怒喝之声震慑别人,他会突然发怒,自然也是为了震慑许明月,让其他人都害怕的噤若寒蝉,结果被许明月这么一打岔,他想要先发制人的效果一下就减弱了许多,依旧怒喝道:“别给我扯那些乱七八糟的,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五公山公社的人能来你们水埠公社考试?他划掉了主席的话,你们公社是怎么处理他的?要是没有处理,我看你的思想也有问题!”
许明月的耳朵被炸的有些尖锐的痒,身体战略性的后仰,想要离刘主任远一点,然后拿过刘主任手中的试卷,说:“刘主任还真是扣的一顶好帽子,咱们大队的人可都是八辈贫农,可不是您想抓就抓的走/姿/派。”她指着刘主任说的划掉了主席语录的地方,轻描淡写地说:“这个考生不就是写错了一个字,划了重写了吗?刘主任这辈子就没有写过错别字?还是刘主任写了错别字也当做没看到继续写?”
刘主任面色铁青的盯着许明月看,又拿出一张试卷来,“那这一张呢?这一张又怎么说?”他指着填写《做革命的接班人》一题的试卷。
五公山公社那边的知青因为都没有提前复习过本地教材,也没有背过本地的政治课本《做革命的接班人》,题目答的普遍不好,很多都是靠自己的理解,本着题目不能空着的原则瞎填答案,这不就被刘主任抓到了破绽。
许明月瞅了一眼笑道:“这个考生也是五公山公社的,我记得好像是插队到山椅大队的,您要找得去深山里找他了。”她十分好脾气的笑眯眯道:“这些都是我们本地的教材和课本,这些知青第一次来我们这里考试,考不出来也正常。”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就在她和刘主任言语交锋的这么一会儿,江家村和许家村的村民们已经越来越多,把临河小学的校门口,走廊挤得水泄不通。
她看到许红桦,忙站起来招呼许红桦:“许大队长,快,快看看老校长怎么样了?刚刚老校长被这些红小兵们毛手毛脚的推了一下,老校长都快七十岁的人了,哪里经得住他们这么推搡,快检查一下老校长的伤!”
原本被扶到一边低声哀嚎的老校长一听许明月的话,立刻大声的呻、吟起来:“唉哟!唉哟!我滴个老腰哦~我腰被他们推断掉喽~!”
许红桦吓了一跳,忙过去扶老校长。
老校长虽不是真摔,可他毕竟年纪大了,被这些人突然闯进来,确实受了点惊吓,许红桦扶他他也不起来,大声地哀嚎着:“不能动!不能动!我动不了哦~!”他指着周围那群如狼似虎的红小兵们:“他们哪里是来做客的?他们就是强盗,一去我办公室,就掀房捣柜,我床褥子都被他们掀喽!也不晓得我半辈子攒了那么一点养老本还在不在,有没有被这群强盗顺走喽!”
被许明月打岔搞的威慑之气全无的刘主任,原本就铁青的脸更是黑如锅底,怒喝一声:“血口喷人!”又瞪着在地上翻找书籍、试卷、笔记的红小兵们:“你们能不能搞快点?找半天了有没有找出东西来?”
他霍地站了起来,用凶狠恶毒的目光环视周围。
他在吴城也不知道残害过多少人,手里不仅沾了血,甚至沾过人家满门的命,恶毒之人眼底自会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凶煞之气,看的周围人背脊发凉。
蹲在地上快速翻找那些试卷、书籍的红小兵们跟他已久,早就批斗出了经验,飞快的在地上那批书籍中翻找,找到一本书,翻开里面内容后,立刻递给了刘主任,递给他的就是他翻开的那面。
刘主任低头一看,就看到红小兵翻开的那面,正是这本书的封面《钢铁是怎样练成的》。
他不禁冷冷的笑了起来,笑的周围人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拿着书,笑呵呵的站到许明月面前,环视了一下周围站着的老师学生,一双泛着冷光的三角眼带着笑意,问许明月:“试卷你们说是五公山公社的知青写的,这书总不会是五公山公社的知青留下的了吧?”
他翻了下书籍,书籍上并没有名字,他站到走廊边沿,看着站在操场上的老师学生,依然是笑眯眯的:“这本书是谁的,是主动站出来,还是我查出来?”
阮芷兮整个人都在发抖,她额头的一丝刘海垂落在额前,她能亲眼看到额前的发丝的颤巍巍的抖个不停,眼泪在眼眶里止不住的打转。
她从没有这么害怕过,她害怕的不仅仅是自己,还害怕会不会影响她的家人。
不会的!她家人会救她的!
她脑海中不由想起三年前,她还没插队到临河大队来的时候。
她读是剩下的唯一一所华夏女中,她们上课上到半截,突然听到广播里响起的一段激越的女声:《横扫一切牛鬼神蛇》!
然后学校的一切像是乱了套,原本还在课堂上教育她们的校长、老师们,就突然变成了要被打倒的‘牛鬼蛇神’,就如此时的她。
刚才她还站在讲台上,在给学生教授书本上的内容,下一秒,她就因为一本书,要成为被打倒的牛鬼神蛇,和当初在学校里被打死的的老师、校长有多么的像?
她脑中浮现出她们华夏女中校长死前的模样,还不算久远的记忆就像是扭曲了似的,在她脑中像是混乱无声却又扭曲呐喊的画。
她们学校的校长,是她所在城市第一个被活活打死的校长,一个身材矮小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