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明月回到堂屋的桌子前坐下,心底感慨,人要么有钱,要么有权。
有钱可以请保姆做家务,有权都不用你太操心,自然就有人替你做。
孟福生见她送完叶冰澜回去,就一副坐在桌前若有所思的模样,走过来按着她的肩:“是有什么问题吗?”
许明月自然不会说什么‘尿不湿’的事,手搭在他替她摁肩膀的手上,拉着他一起坐下:“没事,你带孩子也累了一天,坐着休息会儿。”
二宝现在大了些,就喜欢人抱着她四处溜达,放下就哭,孟福生也惯着她。
倒是孟福生顿了顿,声音低沉的问她:“茶厂的那几台炒茶机你去看过了吗?”
许明月听他这么问,就知道事情不对,“怎么了?”
孟福生看着她的脸色,想看出来她对那批炒茶机的来源具体清不清楚,说:“我国第一个炼钢厂在1890年,也就是当时的‘汉阳炼钢厂’。”
许明月见他突然讲起古来,也托着腮,眉目温柔且欣赏地听着他说话,欣赏着他随着岁月沉淀,越发好看的眉宇,忍不住伸手朝他眉骨摸了摸,心底感叹这个男人生的真是好看,要是一直都这么好看的话,那可能真的一辈子都看不够。
孟福生无奈地抓住她乱动的手:“我看了下那些机器机械的材质,很不寻常,上面还有一些标记被磨掉的痕迹,明月,距离国内大炼钢也才过去十年的时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许明月心底已经有了猜测,嘴里却轻笑道:“那些机械可能来自国外进口?”
国内从国外进口先进机械,在早几年是很平常的事情,也就是这几年开始,和国外有联系,才成了罪大恶极的事。
距离曙光的来临,也就还剩下七、八年的时间。
孟福生他们看不到未来,许明月却是清清楚楚的。
孟福生看着许明月清亮如水的眸子,忍不住叹了口气,说:“即使是国外,也难有如此好的钢材。”顿了顿,他说:“你这个秘书,她不简单,你能用她,却不能太过放任她和信任她。”
她的身份实在太过危险,他很怕她会连累的许明月,希望她用她的同时,也能谨慎一些。
实际上叶冰澜觉得自己真的够谨慎了,在放出这些机械之前,还辛辛苦苦的把机器上面的一些标识给打磨掉了,天知道她光是为了找打磨掉这些钢印标识的机器,就找了多久,差点没把整个商超都翻过来。
许明月只是伸手摩挲着孟福生的脸,明明没喝酒,却好似微醺一般,眉梢眼角都含着笑:“你安心,我有数。”
孟福生是真怕她不知外界天地变换,心里没数,毕竟她生长在这信息闭塞的地方,又哪里懂得外面人心诡谲。
况且她行事向来大胆不羁,有一种地方上出身的悍匪之气,可他知道,这一套只能在这里行得通,到外面是行不通的,多少原本实权的人物都在这场灾祸中倒下,多少人在这场灾祸中化为了飞灰,在时代的大势与洪流中,个人力量之渺小,就如微尘。
可她的存在,之于他来说,又是全部。
她又何止是他的全部,于阿锦,于二宝,于许家整个大家庭来说,她又何尝不是顶梁柱般的存在?一旦她倒下,于他们而言,便如天倾。
许明月见阿锦和许小雨都在房间里带二宝玩,客厅里没人,就飞快的在孟福生好看的眉骨上亲了一口,笑着安抚他说:“这些机器的来源我大致已经猜到,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之前许凤莲送她雨靴时,她就已经感到疑惑。
叶冰澜刚来时,想和许凤莲打探蒲河口的消息,被许凤莲察觉,过来跟许明月打报告,后来在许明月这里得到可以解除的消息,便翻过来去套去叶冰澜的话,可惜两个人都十分谨慎,叶冰澜为了接近许凤莲,还特意从她商超中,拿出一双品牌的轻奢雨靴,价格在雨靴之中高的离谱,制作自然也很精良。
哪怕叶冰澜已经很注意的,毁去了轻奢雨靴里面的LOGO,甚至连鞋底的LOGO都削去了,可许明月当时还是察觉到了不对。
她是九十年代生人,七八十年带的雨靴她没有记忆,可九十年代的雨靴她还能不知道长啥样吗?即使她小时候没见过好东西,可以现在的生产力来说,雨靴也不会精良到这种程度。
但当时她也没多想,只以为是海上走私来内地的东西。
别看这时代封锁的厉害,但走私这一块的市场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后面又有品质很好的折叠伞、奶粉等物在黑市市场上出现,但因为奶粉都是去掉了外面的包装,只留里面的银色包装袋散卖,许明月便也没有多想,更没有往下乡的知青们身上想过。
她虽时常以海市来的黑市商船为理由,去倾销她每个月车里刷新出来的东西,可他们这里是真的会有黑市上的商船来卖东西。
直到这次叶冰澜送给她尿不湿,这才露出了破绽。
或许叶冰澜是见她一个小山村出身的妇人,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省城,眼界有限,她说她是叫人从港城那边带来的港城尿布,甚至国外的‘尿布’许明月就会深信不疑,却不知,就是她这一轻视的举动,暴露了她。
许明月虽还没证据,但基本有七、八成的可能,古怪就出在叶冰澜身上。
她都不需要太仔细回忆,许凤莲送给她第一双雨靴的时间,好像就是叶冰澜这批知青们下乡的时间。
第二天一早,许凤翔就来找到了她,和她说,自去年年底春节前,魏兆丰的家人通知他家人病重,要回家探亲的消息,现在都过去近二十天了,他还未回来。
“本……本来昨天我就想和你说了,饭桌上有不……不少人在,我就没和你说,现在来和你说一声,不……不迟吧?”许凤翔一着急就结巴。
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就算这时代坐绿皮火车去京城需要的时间很长,可再长,这也有二十天了,怎么也该回来了,一直没有消息,他不知道情况,就有些着急。
反倒是许明月依然淡定,说:“只要他家人在城里给他找到了工作,就成,如果没有找到工作,不需要你操心,他那边的街道办事处,革委会,都会让他回来的,这事不需要我们操心。”
许凤翔这才安心了些,说:“我……我就是看他一直不回来,怕……怕影响你。”
“影响我什么?影响不到我。”许明月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胳膊,转身往茶厂走:“走,跟我去看看炒茶机。”
由于孟福生和她说了叶冰澜带回来的机器上的标识有被打磨过的痕迹,许明月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准备去茶厂看看的,就被许凤翔堵在了家门口。
许凤翔原本要去蒲河口的,闻言便跟着许明月一起去了茶厂,他就跟在许明月后面,看着许明月拿着个手电筒,对着那些机器翻来覆去的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他便也跟着找,什么都没找到。
茶厂是安装了电灯的,但灯泡瓦数只有六十,茶厂面积不小,总共只有三盏电灯,早晨光线还昏暗着,想要看机器细节的东西,就得打着手电筒。
许凤翔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许明月在看什么,只见她手在空无一物的机器上摩挲着什么,他不懂,但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许明月检查了一遍,不得不说叶冰澜很细心了,放在茶厂的几台炒茶机和真空包装机,上面的钢印标志居然全都被人为的打磨过,若不是孟福生提醒,谁又会想着来检查这些?
孟福生看到还以为这些机器是从国外进口来的,机器上可能存在外文标志钢印,这才需要特意打磨掉,可有了尿不湿这件事,许明月觉得,或许打磨掉的,不是什么外文钢印,为印证这一点,许明月让许凤翔帮她把几台真空包装机翻转过来,她拿着手电筒仔仔细细一寸一寸的看,终于被她看到还有没有打磨到的地方,位置比较偏,估计是这个地方不好打磨,或者她根本没有检查到这个细节。
确定了她心中所想,许明月让许凤翔将这事保密,谁都不要告诉,就让许凤翔回去了。
许凤翔大约是从小口吃的缘故,和他弟弟许凤潮性格形成了现名的对比,许凤潮从小性格活泼调皮,话特别多,许凤翔则做事沉稳,考虑事情周全,话也特别少,这也是为什么他说话口吃,许明月却着重培养他的原因之一。
许凤翔虽不明白许明月检查出了什么,但见她如此慎重其事,也将这事放在了心里。
叶冰澜因为昨晚的事,回到宿舍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不是哪里出了纰漏,可在她的角度,许明月就是个土生土长在大河以南这个偏僻又闭塞地方,没有见过太多外面世界的本地人,即使尿不湿超前了一点,但她说是港城那边来的,应该也没什么破绽。
毕竟许书记也不可能去广是那边的走私渠道去查一查,港城那边是不是真的有尿不湿,就算港城没有,那国外呢?说是走港城的水路,从漂亮国,鹰国那边过来的,她还能求证不成?
这样想着,她也迷迷糊糊睡去,第二天见到许明月,就莫名的忐忑,仔细的观察着许明月的神色。
没想到许明月和她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她:“送到蒲河口的那些机械都没问题吧?”
叶冰澜被吓了一跳,以为许明月看出什么来了,“什……什么问题?”
许明月看了她一眼,抬步缓缓的往山下正在建设的真空包装厂的方向走着,转头对她说:“咱们国内的钢厂起步晚,想要追上西方国家,还需要时间去努力发展,你带回来的那些机械我大致看了,以我们国内目前的技术,想要达到那样的水平,估计三五年内还做不到吧?”她笑了一下,“钢材好的有些过份了。”
叶冰澜脑子嗡地一下,面上的血色都瞬间褪去,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条件反射的解释说:“我外祖家在港岛地区有个码头,这些机械都是请他帮我走特殊渠道运来的,什……什么钢材?我……我也不懂这些……”
她深吸呼吸,强制性的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着。
许主任若是在意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单独和她说,说明她是不会在意这些事的,那她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她是露出了什么破绽吗?
这样想着,她又冷静了些。
她本就长着一张冷面美人的脸,哪怕紧张到极致,也不过是瞳孔瞬间放大,脑子一片空白罢了,可她冷静的也很快,深吸了一口气说:“许主任,我知道这批机械来路有些……可我也是一心想着发展临河,想要为大河以南的百姓做些实事儿,不然我何必冒着这么大的风险……”
许明月和缓地笑着,拍了拍她的肩,“你别紧张。”她继续往前走着,“机器上一些被打磨掉的钢印我看了,磨的还算仔细。”
叶冰澜呼吸又是一窒,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只听许明月继续说:“不过里面还有一些细节部分还没打磨掉,下次要再仔细一些,知道吗?”
她声音又轻又和缓,就像是和老朋友聊天一样正常,可她们聊的内容在这个时代,却是足以让人致命的。
叶冰澜背上全都是汗,见许明月已经走远了,忙小跑着追上去:“……许……许书记……”
许明月朝她又是一笑,道:“咱们大河以南虽有山河天堑,仿若与世隔绝,但毕竟没有真的与世隔绝,不论是你有什么渠道,今后还是要再仔细小心一些,明白吗?”
她也不问不探究叶冰澜究竟有什么秘密,谁还没有点秘密?她没有秘密吗?只看眼前之人是不是对大河以南,对她,对水埠公社的百姓是否有恶意罢了。
她愿意冒着风险拿出这些机器,明显是心存善意的,如果心存恶意,一方面不必冒着风险拿出来,即使拿出来,也不必小心翼翼的把上面的标志打磨掉。
要知道,打磨掉钢材上面的钢印可不容易。
叶冰澜跟在许明月的身边,心跳渐渐平复下去,良久才说:“……谢谢。”
许明月笑道:“我谢谢你才对。”
两人走到山脚下正在建的真空包装厂。
包装厂的占地面积大约有一点五亩,目前才建了小半不到,看样子要全部建好,没有两三个月是很难的。
这还是招了很多山里面的壮劳力来干活,若只是临河大队自己的劳力们来做,还不知道要建到何年何月,因为这个时候,也是春耕的季节,临河大队从去年冬天起,就又开垦了半个山头出来,准备继续种茶。
哪怕还是跟去年一样,以市场最便宜的价格,被上面的国营茶厂统一收走,作为散茶卖,那多少也是个进项,对于他们这里,一年到头都靠工分生活,分不到多少钱的山边上的人来说,再少的钱也是钱。
和平大队和建设大队那边也抽不出人手过来,全都在忙着开垦山头,就等着天气再稍微暖和一点,就要种茶树了。
整个临河大队在忙碌中,显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很多人看到她们两人过来,都纷纷打招呼,喊着:“书记好!”
“许书记!”
许明月挥手打招呼:“你们忙你们的,我去茶厂看看!”
炒茶机的到来,意味着今年采茶后,立刻就能使用机器炒茶,首先就要确认临河大队的电力供应问题,许明月她们到的时候,一群人正围着炒茶机看西洋景一样稀奇的观看,还有人在摆弄插座和插头,试验炒茶机能不能使用。
这些插座也是叶冰澜提供的,她当时没觉得有什么,现在被许书记一提醒,好像处处是破绽,好在她看其他人,好似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实验结果肯定是不理想的,现在临河大队的电力供应已经到了极限,想要这六台炒茶机动起来,首先就要解决水电站电力供应不足的问题。
真空包装厂的建立需要时间,水电站那边的改造也需要时间。
第355章 好在最开始建造水电站……
好在最开始建造水电站的时候, 里面空间就建的足够大,再增加一个330千瓦的发电机,联合发电, 也不难。
但解决了电力不足的问题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他们还要解决电压的稳定性问题, 对炒茶机的持续使用进行实验, 要知道,从三月末到六月末这段时间,全都是茶叶的成熟季, 尤其是清明之前的明前茶,不光采摘上要多费许多功夫,它的产量、价格是呈反比的, 产量低,价格高, 所以每一锅的明前茶都小心炒制,炒费了一锅, 那都是钱。
偏偏明前茶在前,明后茶在后,他们想用不太好的茶叶先使用炒茶机打个样儿都不行, 必须得用明前茶来做实验, 可一旦在使用炒茶机的过程中, 电力不足, 导致停电,光是去水电站修理都需要时间。
在这个过程中,炒茶机必然不能使用,那么炒茶的锅温也会逐渐冷却, 这个过程必然会影响到这一锅茶叶的口感,而六个炒茶机,影响的就是六锅同时在炒的茶叶。
所以茶厂最开始,必然还是要以人工炒茶为主,机器炒茶为辅。
这段时间蒲河口的电力专家们也要常驻在临河大队,一旦电力出现问题,就请这些专家们立即解决问题,避免影响到机器的运行。
除此外,就是对使用这些机器的人进行培训。
机器是买回来了,可如果不会使用,坏了不会修理,那也是个麻烦事。
好在这两年临河大队就一直在培养电工方面的人手,临河小学的电工修理班也开了快两年了,包括临河小学里一些成绩好的,年龄在十四五岁的少年们,也会进入电工修理班学习,学校便从这些快要毕业的学生中,挑选了几个平时成绩比较好,在学校表现也很负责的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进行培训。
这些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们,万万没想到,他们小学都还没毕业,工作就先来了。
临河小学读书,居然是包分配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