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福生胳膊上下颠了颠她:“叫人。”
阿瑟看着脾气很好,实际上很倔,就是不开口。
范智博忙笑着说:“没事没事,小孩子第一次见,怕生很正常。”
实际上看到阿瑟的瞬间,他仿佛看到了孟福生小时候。
除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不像,其余简直和孟福生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连这小脾气都一样!
顿时让他梦回童年,对这个大侄女喜爱的不行!连忙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塞给阿瑟道:“来来来,这是叔叔给你见面礼!”
他准备了两份,一份是给阿瑟的,一份是给阿锦的。
他来之前,虽没有见过许明月,却听他父亲已经简单的说过他表哥在乡下的情况。
当初孟福生下乡,他虽把人运作到了南方来,不像大西北、北大荒那样艰苦、荒凉,可情况也不容乐观,何况他表哥那样骄傲的人,突然遭受到双重的背叛,从学成归来,踌躇满志,一心报国;到众叛亲离,身陷囹圄,坠入深渊。
其中给年轻的孟福生世界观、人生观以及他本身带来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他是亲自找人找关系,把他哥从牢狱中捞出来,将他送到火车上的,知道自己表哥当时的情况有多差。
后来他们接收到一封无名电报,哪怕没有看名字,只有寥寥数字,他们也知道,是谁发来的。
他父亲出事,同样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可想到几年前的那封电报,他还是用尽最后的一点手段,将父亲送到了表哥这里来,不求在乡下过的有多好,只期望表哥来的早,又是技术员的身份,能给父亲多一点照顾,至少能让父亲身边能多个亲人,多个念想,能……活着。
亲人都不在身边,他也就完全没有掣肘,没有了顾忌。
他眼底不经意的闪过一丝狠辣,又将那股戾气完全的藏在心底,再抬眼,又是那个看上去有些带着些傻气的青年。
现在天冷,阿锦晚上不回来,他的另一份礼物也没有送出去。
晚饭是孟福生做的,自许明月开始复习后,家里的做饭之类的事情就完全是孟福生在做,许明月要做的,就是好好复习,考上京大。
可今天家里来了客人,许明月也没让孟福生一个人忙着,安抚好了赵贵芳后,就进厨房,让孟福生带着阿瑟出去:“你们兄弟许久未见,出去说吧,厨房里有我。”
她的厨艺是临河大队出了名的好,谁见到孟福生都羡慕她娶了个好媳妇,在外是公社一把手,在家还做的一手好菜。
完全不知道,自从许明月忙起来后,已经很久没有做过饭,家里事情基本都是孟福生处理的比较多,她只有周末在家时,才会兴致大发,不让孟福生动手,让他歇着,自己做好吃的犒劳他们。
许明月这样做,是为了给孟福生面子,毕竟他家里来人,还让他在厨房做饭不合适。
孟福生自己却没有这样的想法,直接把阿瑟递给许明月抱着,“饭菜快做好了,你带着阿瑟和小芳去写作业,我一会儿过来,我身上已经有油烟味了,别把你身上也弄了油烟味。”
他知道许明月不喜欢身上头上有油烟味,可只要进了厨房,总难免沾染上,于是她每次做完饭菜,都要洗头洗澡,将全身衣服都换过一遍才舒服。
现在是初冬,已经比较冷了,他头发短,洗完容易干,许明月母女仨的头发,那是一个赛一个的多,洗完要许久才能烤干。
范智博已经麻木了,看着自家表哥如同乡村里最普通不过的乡下煮夫一般,炒菜盛菜,洗碗刷锅,在做菜的时候,还能顺便把灶台、锅盖都擦的干干净净,活干的有条不紊。
他突然想到父亲说的,嫂子是当地公社一把手的书记,同时还是蒲河口农场的一把手生产主任。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父亲下放到劳改农场这么多年,才没有受过任何精神和身体上的折磨,有能力庇护他们。
他表哥这不是入赘了吧?
用色相勾引了表嫂?
这个念头一散开,他就收不住了,看着自家表哥年过三十还俊朗如昔的外表,挺拔有劲的身材,看向自家表哥的眼神,忽然就不对劲了起来!
晚上吃饭,吃着桌上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要不是这些都是他亲眼看着自家表哥做的,还是他自己在灶下烧的火,他都不敢相信,他表哥居然还是这么贤夫良父的一个人。
晚上许明月考虑到孟福生好久没见亲人,还想把床铺让出来,自己晚上去和阿瑟她们一起挤挤,让他们兄弟俩好好叙叙旧,说说她在旁边不方便她听的心理话,比如让他回城什么的。
阿锦现在在蒲河口学习、工作,现在天冷了,河面上水位下降,阿锦一般一周才回来一次,阿锦房间的火炕够大,倒也挤得下。
这还真是范智博的想法。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被平反回城,孟福生本就是作为技术员下放来的,不是犯人,他已经可以回城了。
回城并不是抛妻弃子,反正表嫂也是要考京城的大学的,京城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孟福生回去呢,他家的那些房子,他的家人,过去的亲戚朋友。
他完全没有想过,孟福生如果就这么回了京城,许明月要是考不上京城的大学,或者完全考不上大学怎么办。
孟福生直接将范智博塞到堂屋后面没炕的小房间,自己打了水进屋洗头洗澡,然后满身水汽的从浴室中走出来,一个打横,就将许明月抱起上床。
莫名的情绪,让孟福生整个晚上就像阴湿缠人的蛇,紧紧缠绕在许明月身上,一直闹腾到大半夜,直到累极了,依然抱着她不肯撒手。
许明月还以为他这样,是心里打定了主意这几天就要先回城去呢,结果他先委屈上了:“不要想着赶我走。”
多年的夫妻,没有人比孟福生更明白,外表看着温婉明朗的许明月,内心有多刚强。
若他真的和范智博离开,她绝对会笑着挥手,不会有半点挽留。
许明月被他折腾的筋疲力尽,捶了他一下,“你们这么多年没见面,就没有什么私房话想要说说?”
孟福生抱着她:“两个大男人,哪来的私房话,我只和你有私房话。”
范智博来到表嫂家。
是的,表嫂家。
他表哥一看就是入赘的啊!
他本以为自己会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睡不着的,但不知是不是在路上开了太长时间的车,呼噜打的震天响,一夜到天明,倒是好久没有睡的这么安稳,这么沉过。
这些年,他父亲他们这些下放的人日子不好过,他与父亲断绝关系后,留在城里的他,日复一日,将害他家的人一个又一个,送进监狱,抓去批斗,他日子又何尝好过?无数次在扭曲诡谲的噩梦中惊醒,又无数次成为那些害他全家人的噩梦。
第二天一早他倒是神清气爽了,还去井里打水,给自己用井水洗了把脸,人都清澈了。
他本就是来接孟福生回去的。
当年的兄弟姐妹,死的死,走的走,散的散,如今还能信任的,也就只有孟福生而已。
他自然想让孟福生跟他回去。
这里不该是他哥待的地方。
他们说话时在院子里,许明月特意没有早起,在床上睡着懒觉,将空间留给他们。
孟福生目光一直注视着他和许明月房间的窗户,窗户上蒙着防蚊虫的窗纱,即使开着窗,也看不清房间里许明月的模样。
他看向范智博说:“你也看到了,我妻子在这里,我孩子在这里,我的家在这里。”
范智博无语地说:“你是不是昏了头了?下放几年真拿自己当乡下人了?你家在京城,你要实在舍不得嫂子孩子,一起带回京城去呗?还怕没地儿安置嫂子孩子?京城的学校不比这里好?”
孟福生只是看着许明月所在的方向,笑了笑,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才说:“吃过早饭,我送你回去。”
“你真不和我回去?你真就这么放过他们?”他有些烦躁的掏出一根烟来放在嘴上,用力吸了一口。
阿瑟和赵贵芳已经上学去了,此时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人。
孟福生将他手中的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语气轻松又闲适:“不差这一天两天的。”
许明月躺在床上,想着时间差不多了,才起床洗漱。
早饭依然是孟福生做的,许明月朴素着一张脸,头发简单的扎在脑后,坐下心安理得的接过孟福生盛过来的鸡蛋面。
范智博就这么观察着嫂子,白天光线亮堂,比昨晚上看的更清楚。
嫂子外表看着比实际年龄年轻的多,若不是他父亲提前打过招呼,完全看不出她已经有个十八岁的大女儿,身上有股如初升朝阳般的蓬勃朝气,生命力极其旺盛的样子。
肤色不白,也不算黑,鼻梁高挺,为她原本柔婉的脸上增添几分刚强之气,不知是不是基层一把手当的久了,身上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
比他想象中要好看得多!
这个发现明显让他心情大好!
要送范智博走的时候,许明月在房间里拉着孟福生的手问他:“真不和他一起走?你这段时间帮我复习,也看出我学习进度了,我会考到京城去的,和阿锦一起,你要有事,可以先回去处理事情,你知道我的。”
她是真心这样想,如果没有事,他表弟也不会千里迢迢的来接他回去。
孟福生只是拉着她的手,忽地紧扣在一起:“我和你一起回去!”
范智博是一早走的,孟福生和许明月一起送的他。
临河大队的人起的比他们还早。
冬天没什么活了,田里的事情很少,他们一大早起床,除草的除草,施肥的施肥,还有躲在稻草垛后面,伸长个脑袋,两只手无意识的搓毛草绳的。
许凤台也一早就过来了,想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见到孟福生也出来了,到车子旁边,手里还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都以为他要走了,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紧张的看着。
范智博接过孟福生提着的一大包土特产,放到车子后座,开车离开。
许明月和孟福生站在堤坝上朝走远的黑色车子挥手,驾驶室里,也伸出一只手掌来,故作潇洒的摇了摇,就收回手,开着车子走远了。
他们都知道,他们相聚的时间不会太远。
*
时间就进入了十二月份,就在十二月中旬,高考终于来临。
五百七十多万人,奔赴阔别十年的考场。
许明月是临河大队少有的,母女一起上考场的。
刚开始大家都说许明月糊涂,为个男人辞去书记的位置,可时间长了,说服不了她,慢慢大家又都接受了结果,又开始看西洋景起来。
大家都好奇,许书记这样,连个小学都没有读过的女人,到底能不能考得上大学。
有些人认为许书记从一个小学都没读过的,被休离回娘家的女人,能一步步走到公社书记的位置,一定是非常聪明的,这一点从她在水埠公社这么多年,把水埠公社一步步带到整个吴城最繁华最富裕的公社就能看的出来。
有些人则认为,许书记就是再聪明,那也没有上过学,没有正式的进入学校读过书,还这么大年纪了,哪里能和学校里的知青老师和学生们比。
知青老师们过去是正式的读过高中的,学生们更不用说,这么多年一直在学校里上课学习,即使是已经毕业的,也才脱离学校不到两年,许书记过去整日里忙碌,连看书的时间都没有。
也亏的现在没有正反辩论赛,不然不同观点的两边得吵的打起来。
饶是如此,大家也都看热闹。
几乎是全大队的人都出来,送本大队的考生们,坐上了去往吴城的大货车,顶着凛冽的寒风奔赴考场。
他们是提前一天到了吴城,许金虎和江天旺早就为他们提前订好了招待所。
当水埠公社和五公山公社两大卡车的考生齐刷刷的走近招待所的时候,哪怕全国的知青都报了这次的考试,只要是附和考试要求,能来考试的知青,都来了,也没有这两个公社的半数人多。
第373章 “这是哪个公社的?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