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的同吃同住,让两姐妹和亲生姐妹也没有多少区别,尤其是对阿锦,比她对两个弟弟要亲近多了。
哪怕她是家中长女,本地人对待长女和下面的女孩态度完全不同,可从小到大的成长过程中,她依然感受到大环境和小环境中的重男轻女。
她家应该是临河大队最不重男轻女的人家了,可她依然感觉到家里对她和对两个弟弟的不同。
比如妈妈和奶奶,从不要求两个弟弟做家务和洗碗做饭,可总是理所当然的要求她去做这些,总是会说:“你是女孩子,你不做这些谁做呢?你现在不做,以后长大了还是得做哎!”
小时候她不懂,总是和阿锦姐姐对标在一起,反驳说:“大姑姑就从不让阿锦姐姐做这些!”
她妈妈和奶奶先是叹气,又是理所当然地说:“那哪能一样?你大姑姑就阿锦一个孩子,那是当男孩子养的,以后要招赘上门女婿的,不养着强硬些,今后不得被人欺负了去?你有弟弟,又不需要你招上门女婿,你和阿锦比什么呢?”
有时候她就想,要是她也没有弟弟就好了。
可这样的想法,在从小的大环境中,周围人说的,‘谁谁谁家没有儿子,太可怜了’之类的话给淹没同化了。
小时候,也有人在背后说姑姑,‘没有儿子,太可怜了’之类的话,却从没有人说过阿锦姐姐‘没有兄弟,太可怜了’之类。
同样是女孩,大家本能的对阿锦和对周围的女孩的要求和评价都是不一样的,哪怕大姑姑后来又有了阿瑟妹妹,大家提起阿锦,不是许书记家的‘大女儿’,而是‘长子’。
她因为从小在大姑姑家,跟着大姑姑和阿锦姐姐长大,很多思想和习惯受的都是大姑姑的教育和影响,她奶奶和妈妈看到,总是会很焦虑,忍不住叹息地说:“等你长大了该怎么办哦?”渐渐演变为“等你嫁人了要怎么办哦?”
这话她们还不敢在大姑姑面前说,要是被大姑姑听到,大姑姑则会反驳道:“她才多大点孩子,心思要放在学习上,考虑那么多做什么?”然后告诉她:“小雨,别听你妈的,谁说女孩子就必须会做家务,要围绕着灶台转了?你好好上学,将来考到城里去!”
她很小就被大姑姑种下了一棵‘好好上学,将来考到城里,当城里人的种子。’
不多时,大姑姑也出来了。
大姑姑不像阿锦姐姐性格那么跳脱,她任何时候,脚步都是沉稳有力的,一步一步的踏出来,就像是那么多年,她在公社大院里开会时走出来的模样。
她身后大多数的考生都和她一样,每个离开考场的人,面上神情严肃、认真,又神圣。
“大姑姑!”她满眼孺慕。
许明月同样向她招了招手,朝她微微一笑,然后就看向了她身边的阿锦和孟福生父女。
阿瑟挣开孟福生的手,哒哒哒的朝许明月跑去。
许明月就像阿锦小时候放学时,接阿锦那样,一把将阿瑟抱了起来,再原地转两个圈,阿瑟随着她转圈的动作,身体在空中横着飞舞,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许小雨也笑着看着这一幕。
她小时候也没少被大姑姑这样抱着转圈,家里的几个小一辈中,基本上都被大姑姑这样抱着转圈过,也只有大姑姑会这样带他们‘飞飞’,阿爸最疼爱他们的方式,就是将他们一个个的扛在肩上骑大马。
上午出来的知青们,还在招待所等待许明月母女和所有加考了一门外语的考生,大货车要下午回去,他们不想靠双腿走回去,就只能在房间里等。
他们大多都在房间里小声的对答案,听到外面的许铁柱喊都出来回去了,又都肃着面容带着自己的东西出门坐着大货车。
他们大多年龄都不小了,有些甚至和许明月母女一同上考场一样,有父子一起上考场的,也有父女一起上考场的。
他们从下乡那天起,许明月就是蒲河口的一把手干部,后来又是公社书记,在知青当中很有威势的,他们会相互问彼此考的怎么样,却没有一个人敢问许明月考的怎么样。
基本上人人都知道,许书记连小学都没有读过,是自学认的字。
他们甚至都不敢在许书记面前大声说话,生怕许书记考的不好,他们说考试题目,许书记太尴尬。
一直到大货车回到临河大队,知青们下了大货车车斗,回到知青点和教师宿舍了,他们才又兴高采烈的讨论起来。
临河大队的人也都在讨论许书记的这次考试结果如何,百分之八十的人,对此的看法,都是考不上,许书记可怜,日子过的好好的,男人突然要回城了。
之后就是填志愿和漫长时间的等待。
许明月和阿锦都没什么好说的,母女俩同填一个大学。
许小雨原本想听她妈妈的话,考一个本地师范类的中专,离家近一点,出来后当一个小学的老师,吃国家饭,又轻松不累,还有寒暑假,以后嫁人了还能照顾家庭和孩子,这是许多女孩子最理想的选择。
既能兼顾工作,又能兼顾家庭,照顾孩子。
可看着大姑姑和阿锦姐姐毫不犹豫的填京城的学校,她又升起了一股冲动,不想过她阿妈给她规划好的路。
可这些她都不懂,她只好问大姑姑、大姑父。
她不敢选择阿锦姐姐和大姑姑选的学校,只想离她们近一些,哪怕学校差一些都不要紧。
任何时候,等待结果的时间都是最熬人的,也幸亏此时是冬闲季,除了挑堤坝之外,没有什么农活要做,家家户户都在家里猫冬。
一个月后,高考成绩终于陆续的出来,随着邮递员骑车带来的叮铃铃的铃铛声,临河大队的考生们也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录取通知书。
第374章 这次的高考是十年来的……
这次的高考是十年来的第一次, 相当于十三届的考生,齐聚一届,规模空前的盛大, 考生之多也是难以想象的。
光是批改试卷,就花了很多天的时间, 而录取通知书的到达, 基本也都是先本地, 后外地。
主要是这年头交通缓慢,本地离的近,消息和邮递也快, 第一批的通知书也送的最快。
被录取的还不是临河大队本大队的学生,而是出自深山里的一个姑娘,也是临河小学第一届的女学生, 名叫孙萱草。
孙萱草原名本叫孙小草,当时由于女孩子中, 名叫小草、大丫的人太多了,重合很多, 当时负责报名的知青老师,就给她改名为孙萱草。
孙萱草也不知道是因为深山里送邮件不易,还是其它什么原因, 留下的地址并不是她深山中的家, 而是临河大队的临河小学。
邮递员不知道孙萱草不是临河大队的人, 信送到临河小学的门口, 就大声的嚷嚷起来:“孙萱草!孙萱草在吗?有你的信!”
此时正值寒冬,孙萱草本该到了嫁人的年纪,可她在临河小学学了多年,在临河小学多待一个月, 就能多领一个月的粮食,她家人也希望她能嫁到临河大队来,将来不论是进临河大队的厂里工作,还是进临河小学工作,对家里都是助力,尤其是如果她嫁了临河大队,将来有机会把她的兄弟们也都拉拔到临河大队的工厂里来上工,那她们家就因她改换门庭了。
时间刚进入阳历的78年,今年的新年在二月,此时正值一月中旬,距离寒假还有十多天。
孙萱草也不知是在等待通知书,还是什么原因,留在了学校帮着照顾年纪小的学弟学妹们,偶尔还给学弟学妹们上上课。
听到有人叫孙萱草的名字,门卫那大嗓门就朝着学校里面喊了起来:“孙萱草!孙萱草!有你的信!”
待在低年级学弟学妹教室的孙萱草长这么大,第一次有她的信件,她有些不敢置信的飞奔出来,接过邮递员递过来的信。
信的封面就是很普通的牛皮纸封面,上面有一张盖了黑戳的邮票。
知青老师们和本地老师们全都围了过来,好奇的看着她手中的信。
信的寄件地址是本市的一个中专师范学院。
“快看看!快打开看看里面写的什么?”哪怕很多人通过寄件地址,已经猜出来里面是什么了,可大家还是止不住的兴奋,让孙萱草赶紧拆信。
她表哥赵青山等不及,一把抽过她手中的信件,就要从信件口子那里撕开。
“哎!”孙萱草又气又急,赶紧又从赵青山手里夺了回来:“你小心点儿!别撕坏了!”
“你磨磨唧唧的!”赵青山有些无奈的嘟囔。
他二十岁了,去年已经娶妻了,也是今年参加的高考成员之一,临河中学毕业之后,他就考入了临河包装厂,现在是临河包装厂的工人。
现在和孙萱草一样,留在临河小学里等通知。
其他人都纷纷指责赵青山:“就是,你把信还给萱草,让萱草拆。”
“萱草,你快看看信封里面是什么!”
“对呀萱草,快拆看看看!”
孙萱草抢过来信封后,很是小心从信封口,一点一点的将用米糊贴住的纸张撕开,抽出里面的信纸和录取通知书来。
通知书是一张纯白色的纸,上面的字是打印出来的,但开头却是手写的,只见上面写着‘XX师范学院’下面一行是‘新生录取通知书’,然后是‘师范学院物资科’转‘孙萱草’同志,经‘XX市招生办’批准你入学‘XX中等师范学院’‘教育类’专业学习,请于1978年二月二十七日前,凭本通知到学校报到。
下面是录取学校的盖章和年月日。
信封里一共两张纸,录取通知书的底下还有一张新生入学注意事项,其中第一项,就是‘自带马列、毛主席著作和学习用书’。
后面还有什么‘带上户口、粮、油等副食品关系’‘带三张半身正面一寸照’‘自带讲义费五元’等等。
小小的两张纸,孙萱草和围在她周围的人,是看了又看,仿佛都看不够一般,大家羡慕的看着孙萱草。
尤其是带她到大的知青老师们,他们都还不知道自己未来怎么样,自己教出来的学生,就已经先他们一步,拿到了录取通知书了。
孙萱草拼命的用袖子擦眼泪,生怕眼泪落到录取通知书上,弄花弄皱了录取通知书,通知书就没用了。
她又哭又笑,忍不住转头看向围在她周围的同学和老师们:“叶老师,我考上了!”
“闫老师,我考上大学了!”
“罗老师,我考上了!”
她又哭又笑,哭声止不住,笑声也止不住。
当初和她一起入学的女孩子们,就只剩下她还在学校里上学,没有嫁人,剩下的几十个女孩子,有的上了两三年就回去嫁人了,有的后来考入了临河大队的养鸡场、养鸭厂里工作,就没再读了。
只有她,还一直坚持着。
她本来没有想那么多,就是想留在学校里,想着能留校当个老师也不错。
她只是不想再回到深山里去了。
她比别的女孩子幸运的是,她有她阿妈支持她。
叶甜和罗喻义他们也为这个深山里出来的女孩子感到高兴。
深山里的女孩子想要继续学习,太难了!
这么多年,学校因为未女孩子提供糠米的政策,吸引了不少深山里出来的女孩子们,可她们总是上到中途了,就会被她们的父母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叫了回去。
有些是年岁大了,要嫁人了,有些是家里的活没人干,女孩子大了,就是家里的壮劳力,学校每个月给的五斤糠米已经不足以满足他们的父母了。
总之,能够坚持到如今的,孙萱草这第一届中,就只有孙萱草一人!
孙萱草很小心的将她的录取通知书收到信封里,她的‘入学注意事项书’,却被很多人传阅。
“这上面还要三张一寸半身正面照呢,我没有可怎么办?”
“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考上,要不要准备?”
“还要自带五元讲义费呢!”
这么多年,学校的学生每个月上学放学的路上,没少才药材去卫生院里去卖,每年少的可以攒下两三块钱,多的五六块钱都能攒的下来,像孙萱草,她的阿奶阿妈都会采草药,用她教的方式在家里炮制好,等她每个月回去,再带过来去卫生院卖,每年能给家里进项近十块钱。
可学校里的学生都有个共同的特征,就是他们卖草药的钱,也全都带回家里去了,自己身上能留下个三毛五毛,都算是会攒私房钱的了。
五块钱讲义费,对他们这些深山里出来的学生而言,已然是天价了,他们家里不一定愿意掏这个钱来给她们上学。
她们平时买药材给家里挣的钱,可没有花在她们身上,家里的哥哥弟弟多呢,哥哥要娶媳妇,弟弟也要娶媳妇,山里的姑娘少,要给的粮食和彩礼钱便也多了,她们平时挣的钱,家里早就花完了。
孙萱草也是一样,她这些年在学校里吃住不用花钱,学校学杂费全免,她感念母亲为了支持她读书不易,身上有点钱就都给了她阿妈。
可她不确定她阿妈能不能拿出五块钱来,给她交讲义费。
这让她一下子急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