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许明月原本猜想的,孟家全家人都不在国内,或是同样糟了难不同,孟家一家人竟都在京城,且看样子都不像是下了乡的样子。
孟家所居住的地方不是什么四合院,而是一片成片的三层小楼,小楼清一色的红墙砖,坡屋顶,树荫掩映。
光是看这三层小楼,也不像是家里房屋不够住的样子。
许明月她们到的时候,整个孟家都聚集在小楼里,像是专门等待她们上门一样。
孟福生领着她们回孟家时,孟家人只稍稍扫了许明月母女三人一眼,目光就落在孟福生身上再也移不开。
坐在中间最上手位置的老人看着孟福生,仿佛对他很是不满一样,皱着眉头问了一句:“回城这么久,终于舍得回来了?”
孟家人其实早都知道孟福生已经回城了,也一直在等着孟福生回去,以为他回京第一件事,就是回家。
孟福生毕竟是早早就下放到乡下去的,他虽在城里时吃了一些苦头,却不是作为下放的劳改犯人,而是技术员下乡,哪怕这些年在乡下吃了一些苦头,和很多人家的那种家破人亡式的下乡做劳改犯的概念是完全不同的,所以他们也不觉得有多对不起孟福生,只等着他自己回来。
没想到一连等了数天,不仅没有回孟家,反而是住在了范家,后面更是直接干脆在京大校园外租了房子,一副不打算回来,要长住在京大校园外的样子,就连孙女入学,也没有选择他们家门口的小学,而是选择了别的小学。
孟母当下就坐不住了,晚上不住的抹着眼泪:“福生这是不打算回来了吗?”
福生,福生。
通过他的名字也知道,他小时候是多么被家中长辈期待和喜爱的。
原本他们还在家里等的下去,可随着阿瑟的入学,他们是真坐不住了。
孟父被孟母哭的心烦,加上这些年对儿子不闻不问,感到愧疚,不由道:“只怕他心里还怪着我们呢!”
当初他们孟家察觉到风声不对,果断断尾求生。
这个被断掉的‘尾’,就是孟福生。
孟福生是孟家唯一一个,十几岁就出国留学,学成后又归国的儿子。
他本是孟父孟母的骄傲,正是人生最好的时候,学成归国,义气风发,报效祖国,却偏偏在人生最得意时遭人举报,举报他的和放弃他的,都是他最信任之人。
而举报孟福生自然不是背后之人的目的,实际上对方也不过是通过针对孟福生,来对付孟家罢了。
谁知道孟父几十年政治生涯,政治嗅觉极其敏锐,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主动将孟福生交了出去,配合审查。
这在当年也不过是无奈之举,谁知道十几年过去,他下乡后,愣是一次都没与家中联系。
“当初要不是因为他拖累,锦平和慕兰两人也不必匆匆忙忙进入部队中躲避时局,这么多年都没给家里发一封电报也就罢了,反倒怨上我们了?也不想想这十年家中有多艰难!”
孟家并不是只有他一个孩子,上面还有哥哥姐姐孙辈好几个,孟父孟母在孟福生已经被人举报,且明显就是针对孟家的情况下,不可能只为了他一个人,就将整个孟家都陷入到危险境地中去,况且那十年期间,孟家自己都自身难保,在已经断绝关系的情况下,他们要是联系孟福生,不光会导致整个孟家都出事,可能还连带着早早送入到乡下避货的孟福生都出事。
饶是如此,孟家这十年里,为了自保,依然是遭受到不小的重创。
孟母忍不住哭道:“要是当初没娶那个女人,也没有福生这么多年遭的罪!”
一说到这事,孟父也沉默了。
孟家和那家原本是世交,孟福生和那女人小时候也算是青梅竹马,本以为是良缘,谁又能想到,福生此生最大的劫难,却是从这段婚姻而始。
可此时后悔也晚了。
孟父不舍得过多责怪孟福生,反倒是怪上了许明月道:“听说他在乡下重新娶妻生子,既然都回来了,他家里头那个也不知道劝劝丈夫回来看看?一直住在外面像个什么话?”
他们既知道孟福生在乡下多年,多亏了他乡下妻子一家的照顾,又觉得他儿子娶了一个乡下妻子是吃了大亏。
这也是许明月她们上门后,孟家人没有给过她一个正眼的原因。
他们实在无法接受,自己从小到大养的极为优秀的儿子,娶了一个乡下女人,还是个二婚的乡下女人。
孟福生一只手拉着许明月,一只手提着一袋子土特产,将‘土特产’放在了孟老爷子面前的客厅上,这才给孟家人介绍许明月三人道:“爸,妈,这是我爱人许明月,女儿许锦、许爱梦。”
孟家人一听阿锦和阿瑟居然都跟着许明月姓许后,原本就黑的脸,更黑了,这才把目光转向了许明月三人。
许明月倒也大大方方的跟着喊:“爸,妈。”
孟母倒是没有那么多想法,看着许明月的模样就笑开了:“哎,哎!你们别站着了,刚来京城还适应吧?快坐,快坐!”
孟福生拉着许明月和阿锦就在孟老爷子对面的木质沙发椅上坐了下来,对阿锦和阿瑟说:“阿锦,阿瑟,喊爷爷奶奶。”
阿瑟还有些紧张,紧紧拉着妈妈和姐姐的手,阿锦倒是自来熟,半点没有察觉到孟家紧张的氛围似的,笑容灿烂的喊:“爷爷好,奶奶好!”
阿瑟建阿锦丝毫不害怕,也不紧张,也跟着放松了一些,跟着喊了:“爷爷好,奶奶好。”
孟老爷子面对阿锦和阿瑟时,倒不像对孟福生和许明月那样紧绷着脸,面容放松了些,却依然严肃地‘嗯’了一声。
孟母却将她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笑着塞到了阿锦和阿瑟手中,看着阿瑟那张肖似孟福生小时候的脸,忍不住又要落下泪来。
孟家一大家子也都在好奇的看着这一家人。
主要是看许明月。
原本他们都做好了孟福生娶的媳妇,是和大院里的一些下乡归来,娶的媳妇一样的情况,毕竟他们之前就已经知道,他们的小弟娶的是土生土长的乡下姑娘,之前还嫁过人。
没想到真见了许明月后,许明月和他们之前想象的模样完全不同。
若不说她是土生土长的乡下姑娘,他们都要以为她是京城哪家的大家闺秀。
晚上孟母还想让孟福生一家人留在小楼里住,连房间都给他们准备好了,孟福生自己却像个客人一样,带着妻女回来拜访一下,吃过午饭就回去了,反倒把孟母伤心的不行,知道当初他们的选择伤透了小儿子的心,和他说没用,就一个劲的拉着许明月的手,让她平时没事多带阿锦阿瑟回来看看他们,又劝许明月把阿瑟转到他们大院的机关小学来读书。
“学校就在小区内,离的近,我们还好照顾,阿瑟长这么大都没和兄弟姐妹们一起亲近过,你们住的近,他们兄弟姐妹们也好一起培养感情。”孟母是眼巴巴的看着许明月,希望许明月能带着孟福生一起回孟家。
可许明月只是回头看看孟福生,歉意地对孟母笑笑说:“我都听福生的。”
孟福生他们的离开倒是把孟老爷子气的不轻,可也拿他无可奈何。
倒是许明月知道不需要和孟家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心里放松的很,孟福生自己都不要回去了,她就不会劝他回去,和孟家一大家子掺合在一起了。
后面孟家还想来京大接阿锦和阿瑟回孟家,谁知道阿锦进入京大没多久,就加入了校游泳队。
这时候的京大只有男子游泳队,还没有女子游泳队,阿锦前世今生学游泳多年,性格又是个外向活泼的,当下就在学校组织起了女子游泳队,每天忙的连许明月都找不到她,更别说孟家人了。
许明月同样是忙的脚不沾地。
学校的事情稳定下来的第一时间,江老就将她和阿锦接了过去。
对阿锦,江老不过是对这一个小辈的关照,对许明月,他却是抱有了大的期待,哪怕她之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基层干部。
这次的谈话,江老主要针对的是她未来要走的路,并且向她确定,她自己是否有想要走这条路。
若是她自己不想走,他就是给她安排出康庄大道来,也是没用。
许明月在考上京城大学的第一时间,江老就收到了消息,同时收到的,还有许锦考中省状元这事,这自然让他感到惊讶又高兴。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许明月母女会双双考入京大,还是以这样的好成绩。
关于她们母女的报道他自然也看到了,这对她今后的入仕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原本他想调许明月进京只需要进修两年,两年结束后,她正值三十九岁,一个人人生中最年富力强的年纪,她本就有多年的基层经验,再将她调入县市级单位,继续搞经济建设,未来几乎是一片坦途。
偏偏她没有选择他为她规划好的道路,自己考上了京城大学的经济系,这就打乱了他原本的部署。
按照她现在的进度,若按部就班的学习、毕业,等她毕业后,都四十一岁了,等到县级锻炼三到五年,市级锻炼三到五年,以她在水埠公社展现出来的她对搞经济方面的天赋,后面只要不出意外,倒不是不能升到他所期待的高度,可他担心的是,他能不能等她那么长时间。
许明月早就猜测到,江老安排她来京城进修,应该是为了她将来更长远的打算,而她也正是为了自己未来的路走的更加顺遂和长远,才原则了参加高考,在这一点上,两人自然是达成了一致。
不过江老还是说:“既然想要走的更高,更远,光是考入京大经济系还不够,你不是二十岁,也不是三十岁,不光留给我的时间不多,留给你的时间也不多。”
书房内,只有江老和许明月两个人,江老在此时也褪去了他表面的和蔼可亲,露出了他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别人有时间可以在学校里慢慢读书,慢慢耗时间,你没有!”
第381章 不论是之前的进京大进……
不论是之前的进京大进修镀金也好, 还是现在许明月考入京大政治经济专业读书也好,江老都希望许明月能够在两年内学完所有课程,这样他这边才方便重新给她安排职位。
两年的时间, 他还等得及,真要等四年之后, 所有的岗位和职位都一个萝卜一个坑, 等四年后, 黄花菜都凉了。
或许是身体上精力充沛,面容上这些年也没有太大变化,许明月自己是感受不到年龄的变化和苍老的, 她在心态上,一直都觉得自己和二十多岁时差不多。
可她自己没觉得变化,在别人眼里, 她的年龄是实打实的。
许明月要是未来还想在仕途上有更进一步的发展的话,确实要抓紧时间和速度。
通过江老的话, 许明月猛然的认识了一个道理——时不待人!
她必须要花比别人更多的时间,才能追上自己比别人少的时间和青春。
许明月前世学的并不是政治经济学, 对与政治经济学并不了解,本来前两年她是准备啃完基本理论和《资本论》原著文本的,现在直接将几门西方经济学课程一起选修了, 每天不是在上课, 就是在上课学习的路上, 要不是每天放学孟福生带着阿瑟过来找她, 她快要忘记自己还有丈夫、女儿了。
这并不是她一个人的状态。
大约是这中间空白的十年,太让人绝望,一旦有了上大学学习的机会,周围所有的京大学子们全都在废寝忘食的学习, 像是要把曾经求学无门的十年青春在这短短四年当中补回来似的,每天出操后,基本上所有学生不是在学习,就是在学习的路上。
许明月觉得自己已经算是起的够早的了,可这个时代的人学习精神永远都是许明月这一代人无法体会的,永远有人比她更早,永远有人比她更晚,每天自习室都还没开门,里面就已经坐满了翻墙进去自习的人。
原本她还担心这样会不会冷落了孟福生,可这十年当中,考上京大的学子和几百万计的知青们求学无门,浪费了这十年时光,于孟福生来说,又何尝不是人生最好的十几年大好光阴,在乡下田间度过的呢?许明月在学习的同时,孟福生同样没有在闲着。
只是他比许明月要更负责任一些,也或许他现在是在工作,不像许明月全然的在学习,时间上比许明月要稍稍的宽松一些,每天还记得去接送阿瑟,每天还记得来接许明月。
在这样的学习氛围中,许明月完全忘记了孟家的事,直到孟家见这对夫妻回来了一次后,又一个多月没了消息和身影,在家中等不及,直接来学校找他们,邀请他们回孟家参加家庭聚会。
他们说不动孟福生,就直接来找到许明月和阿锦,劝她们:“你们不回来住,也总要回来看看,都回京这么久的时间了,才回去过一次,阿锦和阿瑟至今怕是连家门往那边开都不知道,总要让她们回去认认人,不至于连路上遇到家中兄弟姐妹,连兄弟姐妹长什么样都认不出来。”
许明月是全然的泡在学习当中,完全是学的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阿锦则是整个大学生活过的充实的不得了,她体育天赋极高,这个时代京大的‘体育’氛围极其的浓厚,她加入京大游泳队后,游泳队的教练得知她是乡下考上来的,从前家在河边,以为她走的是天然的野路子,只当她游泳全然靠着水边长大的天赋与热情,谁知道这小姑娘在游泳队游了一圈后,直接把男子游泳队的人全都甩在了身后一个身位都不止,四种游泳姿势,每一种都标准的不行,且水感好到不可思议。
她创办女子游泳队后,自己就又当学员,又当教练,还要兼顾学校的学习,她本身就是极需要伙伴和社交型性格,进入到大学这个团体生活中后,她简直是如鱼得水,整个大学生活过的是乐不思蜀,又哪里还记得孟家?
孟家人来京大找她,见到孟老太太,她也丝毫不认生,看到孟老太太就是一声清脆的:“奶奶!”
饶是孟老太太知道阿锦不是她小儿子亲生的,见到这样一张热情洋溢笑容灿烂的脸,脸上也不免露出慈爱的笑容来,直拉着阿锦的手,让她多回去看看他们。
“你爷爷想你们呢!他就是面上严肃,实际上内心整天眼巴巴的巴望着你们回去看看。”她拉着阿锦的手不放,面露忧愁:“你爸爸那人性子倔强,你多劝着你爸爸妈妈,没事就多回去看看。”
阿锦则是面露疑惑:她爸爸性格倔强吗?
家里最好说话的就是爸爸,她和阿瑟还会怕妈妈几分,但爸爸对她们真的从来就只有尊重,尊重她们的想法,尊重她们的性格,尊重她们的选择,从来不会强制的要求她们什么。
反倒是许明月,性格中还残留着一些大家长式的强硬,有时候和她们好言好语说不通时,就直接一声河东吼:“许锦!!!”
阿锦就知道,这时候不能皮了,再皮妈妈就真要发火了。
阿锦找不到妈妈,回家就直接将孟奶奶来学校找她的事和孟福生说了,孟福生是知道许明月未来抱负的,知道她未来是想走仕途,他自己在研究所里,不需要政治方面的帮扶,许明月需要,孟母来找,他便也没硬犟着,在一家人都空的时候,又寻了个星期六的休息日,带着一家回孟家。
上一次他们回去,并没有在孟家久待,匆匆来,匆匆去,很多邻居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孟福生他们就已经坐车离开了,没见过孟福生一家子的人,还都以为孟家是来了亲戚。
这次孟福生一家子又上门,之前见过孟福生的人,才总算犟他认了出来。
十几年的时间,变化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