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从小和她长大的缘故, 她早就发现,小阿锦会特别亲近她父辈的年轻男子。
她曾经觉得自己是一个这么开心的人,她对孩子没有任何要求,只要她也开心成长就行, 不存在什么没有父亲就有心理问题什么的,但在小阿锦逐渐成长的过程当中,她发现,阿锦是会需要父亲这样的角色的。
她会非常亲近她好朋友的爸爸,在游泳的时候,跟她好朋友一起,骑在她好朋友的爸爸的背上,笑的欢快。
也喜欢跟她好朋友一起,和她好朋友的爸爸一起做游戏,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抱她大腿抱习惯了,她还会去抱篮球教练的大腿撒娇,被她说过好几次,这样不礼貌,不能对外面的人这样做,她才逐渐改了这样的习惯。
她会非常迅速的和一个人熟悉起来,可许明月总是很警惕,生怕外面有不怀好意的人,对她心生歹意,总是时刻在她身边保护着,有时候看似放养着她,实际上她都在她不远处,不打扰的静静看着,回来后,会轻声询问她,别人和她说什么了。
小阿锦非常信任她,且表达欲非常旺盛,什么话都跟她说,好在她们一直遇到的都是非常好的人。
阿锦曾多次向她表达过,想让她给自己找个爸爸的需求,都被许明月拒绝了。
后来被说的不耐烦,许明月就对她说:“如果你真的想要一个爸爸,你就自己找,找到了,你觉得喜欢,就告诉妈妈,妈妈会考察过这个人的人品后,去追过来,但我并不保证成功。”
同时向她表达了,自己喜欢年轻好看的爸爸,不要老的。
小阿锦就很无奈地说:“那好吧。”
每天睁眼就去学校上课,放学就被接去练习游泳,晚上回家还要赶时间吃饭、写作业的她,连周末课程都被排满了。
房间里光线昏暗,不能写作业读书,许明月就将手机拿出来,给她放故事听,让她坐在炕上,靠着墙练习仰泳的拉伸动作和体能训练。
到中午的时候,许明月带着一壶温水,再次来到江家村大队部。
江家村依然非常寂静,大队部下面就是稻场,稻场下面就是一千多亩地被围的河圩良田,此时全部种植了小麦,厚厚的雪盖在小麦上,整个世界一片冰冷寂静。
大队部的门还是和她上午时掩着的一样,没有人进来过,周围也没有任何人烟,倒是有些人家的烟囱里,炊烟袅袅。
许明月轻轻的推了门进去,来到后院的孟技术员房门口,敲了敲木质房门,“孟老师?孟老师你醒了吗?”
见里面没动静,她又轻轻推开门,或许是有了火盆,房内的温度升了些,不像她上午来时宛如冰窖了。
她打开半扇窗户,凛冽的冷空气顿时灌入房内。
她推了推蜷缩在床上安静睡着的人,“孟老师?孟老师?”
许明月这下是真担心这个孟技术员会不会死在他们临河大队了,她用手背轻轻碰了下他的额头,烧已经退了很多,已经没有上午来时热的那么吓人了。
她将自己带来的温水,倒入桌上的竹杯中,掐起孟老师的后脖颈,抬起他的头,又给他喂了些温水,考虑要不要再喂两粒退烧药。
许明月本身是没有洁癖的,可她总担心外面的人身上有虱子、跳蚤,回事传染给她,所以在接触孟技术员的时候,真恨不能戴个手套。
好在孟技术员之前虽行动不便,却还算爱干净,屋子里也没有臭味,她掐他后颈抬起时,也没有摸到一手的油,这让她松了口气。
她想着这样不行,她怕孟技术员要是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冻死病死在他们大队部,从大队部离开后,就去了大队书记家。
这还是她第一次从江家村的大队部,来江家村。
江家村的地势比许家村稍低一些,从大队部往上走,靠近大队部前面的人家,几乎家家户户都加了防水高台,这是为了防止洪水把他们屋子淹了。
许明月一连走了好几家门口,家家户户都紧关着门窗,她想问路都找不到人问,也不知道大队书记的家在哪儿。
这时候的窗户没有玻璃,都是用打磨的圆润的木棍插在门框上,窗户门是从里面打开的两扇竹子门,在窗户门不打开的情况下,从里面真的是一丁点都看不到外面。
现在家家户户都基本在家做红薯粉,红薯粉香甜,他们紧闭门户,也是怕有些不要脸的人,闻到香味就来他们家讨食吃。
刚结束了持续了三年的干旱,这年秋季分到的红薯、大豆,哪个不是家里的救命粮?哪怕分给别人家一口红薯汤都舍不得。
许明月在许家村转走了有百多米远,都见不到人,又回到许家村,去许主任家了。
许家村的情况和江家村差不多,许明月到许主任家时,许主任媳妇正带着家里的儿媳妇们,在厨房里做红薯粉,红薯粉主要是两种,一种是做粉丝,一种是洗成白面一样的粉状,干了后结成块状,用水融化了后,效果有些像生粉,但当地也直接拿这种白色块状的红薯粉当主食吃。
山芋粉丸子就是当地一道过年家家户户必备的一道美食,寓意团团圆圆。
许主任媳妇家的厨房在后院,许明月敲了好半天们,大声的喊:“二婶,二婶在家吗?”
许主任家的大门在姗姗来迟的打开,是许主任的儿媳妇来开的门,“大兰子?你咋来了?快进来,里面冷!”
她拉着许明月进屋,堂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全都在后院的厨房里洗红薯粉呢。
许明月来了,她们手上的动作也没停,许主任媳妇招呼她儿媳妇:“快给大兰子舀被刚煮的红薯水喝。”
厨房的大砂锅里满满一锅水,正咕咚咕咚的冒着泡,这样的水是带着丝丝红薯香味和甜意的,也只有这个时节能喝到。
许主任媳妇问她:“你啥时候回来的?蒲河口咋样了?你二叔说过啥时候回来不?这大冷天的,你不在家里猫冬,咋过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许明月笑着拒绝了她儿媳妇端过来的红薯水,笑着问:“昨天回来的,二叔好着呢,现在蒲河口没事了,我就回来了,我来找红桦大哥,红桦大哥在家吗?”
许主任媳妇马上笑了起来:“在家呢,在房间里猫冬,这累了一整年,好不容易下雪能够歇息两天,带着两个小的在睡着呢。”
接着就是许主任媳妇很用力的敲门:“红桦?红桦?起来了!大兰子来叫你有事!”
三十岁出头的许红桦蓬松个鸡窝头,穿着个大棉袄打开门,用手随便的扒拉两下头发:“兰子,是我爹有什么话带给我吗?”
他心里也嘀咕,农忙过去了,小麦也种完了,这大雪天的,山上的柴火都不用砍了,除了他爹有话给他,他是真想不出来有啥事。
许明月这才说:“昨天二叔让我和孟技术员一起从蒲河口回来了,他来的时候没带冬天衣裳,昨天又在雪中趟了两个多小时,怕他有什么事,想着他是阿锦的老师,家里煮了点河蚌粥,就给孟老师送了一碗去,结果去大队部敲门,没人应,你们要不要派个人去看看情况?”
许红桦一听许明月居然还在吃河蚌粥,就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灵,鼻间仿佛还萦绕着河蚌的腥臭味,说:“这都分粮了,你咋还吃河蚌呢?”又说:“这事我知道了,我等会儿去大队部看看去。”
通知了许红桦,许明月也就没有多待,从许红桦家离开,回到荒山。
许红桦来到大队部的时候,发现大队部的门是虚掩着的,推开门进去,高喊了几声:“孟技术员?孟技术员?你在吗?”
他那大嗓门和他爹是一模一样,声音超级大!
他敲门的动作可不像许明月那么有礼貌,他是Duang!Duang!Duang!
正在他考虑要不要把门踹开的时候,门终于从里面被打开了。
第88章 把孟技术员生病的事情告……
把孟技术员生病的事情告诉了许红桦后, 许明月就没再管,回到家,打了水, 用精油皂将手仔仔细细的洗了洗。
虽然孟技术员在蒲河口农场的时候,是有做清洁的, 可许明月对这个时代的普遍认知, 就是到处是除不完的虱子和跳蚤, 有水的时节都人人头上有虱子,更别说之前旱了三年,在许明月眼里, 除了自己和小阿锦身上没虱子外,外面谁身上都有虱子。
她住在蒲河口的那几天,她办公室的炕都是新的, 那也是独属于她的办公室,上面只有一个炕席。
她晚上睡觉的时候会拿出棉被被单, 第二天早上就都收起来,表面上只是睡在了热炕上, 上面干干净净。
孟技术员一个男子,哪怕蒲河口现在有了公共澡堂,在许明月眼里, 满脸大胡子的人, 能够干净到哪里去?
她洗了手还不算, 将自己身上外面穿的破旧外套也脱了下来, 用自己做的简单的肥皂,去井里打了水,将衣服给洗了。
冬季外面寒冷,一直用井盖盖着的井水反而不那么冷。
下了雨之后, 之前已经见底的井水,已经慢慢涨了上来,打水已经不再吃力。
等晾晒完衣服,许明月这才有心思看一下这几天她不在家,家里的变化。
她房间柜子都是上了锁的,怕的就是她不在家时,有人开她柜子看,她柜子里堆满了这三年存下的物资。
然后又去客房看。
客房的长凳子上放着两个大簸箕,大簸箕里铺着一块白色的麻布,麻布上晾晒了许多雪白的红薯粉块。
红薯粉丝还在许家新屋里做,那个没那么快做好,除了先将红薯做成红薯粉外,后续还得用红薯粉做成粉丝,再洗粉丝,晾晒,拍打等工序,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好的,好在现在新屋房子大,有晾晒的地方,只等雪后天晴了,再将这些晾干了的粉丝晒的焦干,再储存起来就行了。
她又去后院看了看,后院的屋檐下靠厨房的方向堆了几捆好引火的松针,松针后面靠墙退放着一排排整齐的木柴,就连厨房的灶台旁,都堆满了码好的木柴,这些都是这几天许明月不在家,许凤莲在荒山带小阿锦时,闲着无事,给许明月劈的。
倒不是不愿意把小阿锦带到新屋去,而是新屋这几天都在忙着洗红薯粉,不论是切红薯块,磨红薯沫,还是煮红薯、洗红薯粉,这个过程中,不是刀,就是磨,要么就是滚烫的红薯汁,这些对一个三岁小孩来说,都太危险了。
加上制作红薯粉这件事,本身就需要一大家子人齐上阵,与其还要费心看着一个小孩,不如让许凤莲带小阿锦在荒山,顺便把荒山上大姐的事情给做了。
三年的相处,他们也都看出来了,他们的大姐懒的很,农活、家务活,她会做,但是不愿意做。
他们也不在意,大姐不愿意做,他们就多做一点就是了。
大队部那边,许红桦来到大队部,对着孟技术员的房门一顿敲,终于等到了人来开门。
许明月上午来大队部的时候,孟技术员整个人已经烧迷糊了,没了半点神志,这才许明月差点巴掌扇他脸上了,他还没有反应,但许明月给他的退烧药是特效药,退烧效果特别好,两个小时过去,他身上的烧已经初步的褪去,只是他人还在昏睡着罢了。
许明月第二次过来给他喂水,他当时其实已经能听到声音,只是他当时整个人都仿佛沉在了无边无垠的黑色荒芜之中,明明能听的到她的声音,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就连她粗暴的给他喂了些温水,他都是知道的。
这次许红桦那大嗓门一来,他就听到了,只是挣扎着醒不过来,一直到那粗暴的敲门声,他这才吃力的睁开眼皮,浑浑噩噩的起床开了门。
许红桦见孟技术员还能自己起身开门,就放心了,说:“大兰子说她上午送阿锦来上课,见敲门没人应,怕你有什么事,叫我过来看看,你咋样?没事吧?”
他嗓门大,说的还是纯粹的方言,听在此时的孟技术员的脑子里,宛如一千只鸭子在他耳边‘阿巴阿巴阿巴……’,吵的他脑子都要炸开,不停的咳嗽,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咳的许红桦蹦的比兔子还快的出了他房间,站在房门外喊:“孟技术员,你有没有事啊?”
又焦急地踱步说:“这可咋搞啊?咳成这样,得送医院啊。”
他望着后院的厚度有量尺多深的白雪,雪厚成这样,竹子河的水浅,现在也无法行船啊,即使送到了水埠公社的码头附近,估计连个上岸的地儿都没有,夏季和秋季还能淌水上岸,这大冷的天,谁要淌水感冒了,真的只能凭身体硬抗了,谁愿意为别人冒这么大的风险?
这也是下雪天,为什么家家户户紧闭门户,外面一个人都没有的原因。
外面太冷了,生不起病!
许红桦也不敢在他咳嗽的时候进他房间,生怕把自己也传染了,见自己说话,孟技术员一个字都没回他,他才想起来自己说话他听不懂,嘀咕了一句:“都来两年多了,还听不懂话,唉。”
他摇摇头,高声对孟技术员说:“孟技术员,你先喝点水,我喊书记去。”
许明月不认识大队书记的家,许红桦却是很熟的。
大队书记是江家村二房的人,家在江家村村子中间人群最为密集的位置,他一路往上走,才终于到大队书记的家,在他家门口的稻场上大声的喊:“江叔计(非错字,和谐),江叔计!”
江叔计家同样炊烟袅袅,不出意外,江叔计家也是在洗红薯粉,听到叫声,身材高大魁梧的江叔计打开大门,穿的厚实,带着皮帽子,缩着脖子,双手揣袖子里的江叔计出来,喊:“红桦,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孟技术员生病了,咳的不停,不晓得有没有发烧,我讲话他听不懂,江叔计你要不要去大队部看看他?”许红桦说明来意。
江叔计也没邀请许红桦进去看了,转身关了自家的大门,就跟着许红桦一起来了大队部。
在孟技术员没来临河大队之前,以前每天还派人来大队部看守粮仓,孟技术员住到大队部后,大队部看守粮仓的活,就顺带交给了孟技术员。
孟技术员虽然腿脚不便,但大队部离村子不远,真要有什么事,他喊一声,住在大队部不远的人就能听见,倒也安全。
和不敢进孟技术员房间的许红桦不同,江叔计虽然某些时候有些私心,但一些时候公心又更重一些。
他进去,先是感受了下室内的温度,也开了半边窗户,让外面的光线落入到房间里,他这才看清高床上,蜷缩在单薄被子里的孟技术员,心里咯噔一声,心底暗骂自己粗心。
之前两年是暖冬,即使是大队部的被子单薄,但孟技术员自己没和他提,他就忘了,今年气温骤降,刚开始孟技术员在蒲河口,没回来,他也就没想起来给孟技术员搞个暖和点的被子,此时看到孟技术员这大冷的天,还睡这么单薄的被子,又摸了下他身下垫的稻草,大约下雨的那些天没换过,他摸着都受潮了,这铁打的身子,睡在上面也受不了啊。
好在他看到床底下有个火盆,不然这大冷的天,孟技术员就是冻死在了这里,他也毫不奇怪。
他忙说:“红桦,你赶紧叫两个人,给孟技术员搬两个火盆来,这屋子也太冷了,一个火盆哪里够?”
他自己也是急的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大河以南资源匮乏,这三年时间,众人为了生存,除了能活命的粮食,别说棉花了,连麻都没了。
别看他是个大队书记,家里的被子衣服,也都是有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