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外烟霞客,尘中求道人◎
延平侯之所以留下越殊参赞军事,只是不希望他到正面战场上犯险,并不指望这位此前从未涉足过战事的广安侯出谋划策。
越殊对此心知肚明。
他的年龄与空白一片的资历都不足以托付信任,因此受到“轻视”是理所当然的。
耐心一向极好的他先通过几天时间摸清楚了大魏边关尤其是东梁城的情况,而后又通过大魏的渠道方方面面打探东虏情况,做到知己知彼,而后他一改此前只问只听不说的做派,在议事时第一次主动献策。
他提出的是一则对己方而言成功能有小赚、失败完全不亏的策略。秉持着“反正不亏”的想法,延平侯当场便拍板同意。
很快,他收获了一场小胜。
以这场小胜为起点,展露出一定才华的越殊开始积极献策。随着他的策略不断被执行,胜利,胜利,不断的胜利让他的声望在东梁军中飞速上涨。一众宿将看待他的目光也从起初的不以为然渐渐变为叹服。
哪怕他终日不曾踏出东梁,不曾上阵杀过一个敌人,全军上下的敬意却日益攀高。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指挥己方少数之兵,将敌方数万之众玩弄于股掌之上,让敌方只能跟着自己的节奏走直至败北……这样的表现岂止惊艳是可以形容?
或许只有延平侯震惊之际脱口而出的那一句话可以形容罢:“东临真乃天下奇才!”
考虑到他现今不过十六岁的年纪,这份夸赞非但不为过,反而还不够。毕竟纵观史书,纵然古之名将,在这个年龄也无法将兵法运用到出神入化?其才莫非天授乎?
面对众人的盛赞,越殊面上波澜不惊,心理隐有几分“老玩家装萌新”的不好意思。
他当然不是与生俱来的军事奇才。昔日初次上战场时,他也是磕磕绊绊,一边学习一边摸索经验,才有了后来的大夏军神。
说到底,昔日大夏元首能推翻旧朝、并吞八荒,固然倚仗人心,却不仅倚仗人心。没有一支纵横天下的强军,没有过硬的军事指挥能力,怎么可能建立起新的时代?
更别说历经几世历练,越殊指挥过的大军甚至从人族扩展到妖魔,水准深不可测。
已经是“老玩家”的越殊,面对小小的“东虏副本”,自然是砍瓜切菜般轻而易举。
在他抵达东梁城三个月后,东梁之围便彻底瓦解。十万东虏大军在他一套接一套的连招下左支右绌,不仅未能达成南侵的目的,反而踏入陷阱近乎全军覆没,身为主帅的左贤王几乎是只身匹马,一路北遁。
边关烽烟至此而平。
延平侯在军营中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一群中高级战领皆有幸入席。昔日的校尉岳沧如今竟然也有机会入列,哪怕只是敬陪末座,其上升之快依旧令人瞩目。
许多人都忍不住向他投去艳羡嫉妒的光。
……这小子可真是好命,要不是他第一个遇上广安侯,那么多的功劳哪里轮得上他去捡?虽说他在战场上的确勇猛过人,执行军令不打折扣,但这些只有他一个人能办到吗?广安侯若是选他们,他们也会不打折扣地听从命令,拼死搏杀奋勇当先啊!
岳沧在众人的目光中不动如山。
他当然知道旁人是怎么看他的。可这些人怎么没想过,起初广安侯声望不显时他们是何等傲慢自矜?还好他及时抓住机会毛遂自荐,成了广安侯使用最顺手的小将。
一朝出人头地,岳沧不会忘记这份厚恩来自于谁。他举杯,与众人一道向其敬酒。
火光照亮军营,照亮一张张红彤彤的脸,满座笑颜,惟有庆功宴的主角犹嫌不足。
“……到底是让左贤王跑了。”摩挲着收到的战报,越殊暗自遗憾,“可惜,大魏兵员的素质无法在短时间内提升太多……”
若是将魏兵换成昔日的大夏兵马,十万大军早就被他一口吞了,何须智计百出?
此外,受限于此方天地的灵气贫乏,越殊无论练武还是修真都被紧紧卡住了上限。不然的话,但凡他能恢复四五分实力,不必付出丝毫牺牲,他只身一人可灭万军。
越殊垂眸沉思之际,他面上那微微的遗憾被火光清清楚楚照耀出来。见状,骄傲不已的满座宿将,一时皆忍不住陷入沉默。
身为最大功臣的广安侯看上去都如此虚怀若谷,他们一下子就骄傲不起来了呢……
战事既已结束,封赏随之而来。
越殊本身并无军职,不算正式效力于延平侯,后者自然也无法在权责范围内奖励他升迁,只能将他这个编外人员的贡献写入奏书,连带众将战功一并送往京师,上报天子。
延平侯当然也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只是当他大手笔地让越殊随便提要求时,越殊不曾要田宅珠玉,反而开口要了几名俘虏,都是此前在战争中俘获的东虏精骑。
按理来说,所有俘虏都是朝廷的人,理应由官府统一安排去向。但以延平侯的权限,调拨几名俘虏给越殊不算什么难事。
如此简单的要求,他当然不会拒绝。只是,延平侯不解:“你要这些人做甚?”
“……草原广袤无边,魏军不悉地理,往往迷途。土生土长的东虏却不然。”越殊微微一笑,吐出一句让延平侯大惊失色的话,“我欲以之为向导,北击东虏王帐。”
震惊过后,大概是他百战百胜的成绩摆在这里,延平侯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阻止,而是直接□□:“你要多少人马?”
“嗯?”越殊微微一愣,明白对方误会了,以为自己要率师远征,他摆手道,“连番大战,我军已是师老兵疲,何况粮草所剩不多,贸然奔袭草原,殊为不智。”
延平侯遗憾地叹了口气。
迎着他愈发不解的目光,越殊从容开口:“守土之责已尽,国仇家恨未报,我此行,欲效薛隐薛子深是也。”
薛隐薛子深,乃是此间青史上的一位传奇人物。他为报父母之仇多年潜心磨练武艺,潜入仇人寿宴,一击出而仇雠授首。
自从此人的事迹流传天下,数百年来,不知多少游侠义士、忠臣孝子以之为榜样。
延平侯这下是真的大惊失色。
然而世人标榜的“忠孝”乃是大义所在,绝对的政治正确,他又如何能开口劝阻?哪怕想办法拖延,在这位智慧已经得到全军上下公认的广安侯面前,又能拖延几时?
此后几日,延平侯想方设法打消越殊的主意。出乎他意料也不出他意料的是,某天他一觉醒来,便收到越殊不告而别的消息。
与他一起消失的还有延平侯试图截留的几名俘虏。他走时甚至绕开了东梁的城防。这座边关坚城,他进出起来却如此随意。
措手不及的延平侯立刻召集众将商议对策。其他人不知所措之际,在场职位最低的岳沧主动起身道:“广安侯智深如海,岂会做毫无胜算之事?料想他便是事败亦能脱身,君侯不妨遣一轻骑前往接应。”
“对对对……”
“相信广安侯的智慧!”
众人一时心头大定,明知孤身袭敌营乃是“不智之举”,他们居然依旧相信对方能赢,这份信任他们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于是乎,众人丝滑地切换了议题,转而开始争先恐后,要争取成为那接应之人。别的不说,在广安侯面前多刷一刷存在感,留个好印象,以后战功还会少吗?即便对方离开边关,指点他们*一二便受用无穷。
岳沧再次主动请缨,他字字铿锵有力:“末将愿往!”
第179章 归一道主10
◎物外烟霞客,尘中求道人◎
大魏以北绵延的草原,历经数代征伐,昔日零散不成气候的小部落已逐渐被强大的东虏王庭捏合成一股足以撼动中原王朝的力量。东虏的首领便是这片草原的王者。
这一年的七月中旬,秋高马肥,随着王庭一声令下,众多东虏勇士在左贤王统率下挥戈向南,进行他们最爱的打草谷活动。
本以为又是一场狂欢,留守王庭的贵族期待着他们即将收获的粮秣、钱帛,与奴隶,甚至已经提前争论起来该如何分配,东虏汗王一边盼望左贤王大胜而归,一边担心来日左贤王威望过高威胁他的统治。
只是,随着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久久等不到左贤王喜讯的王庭,气氛渐渐变了。
草原地方人稀,又不像中原设有驿站,消息传道往往不及时。直到左贤王出征两个月后,才陆陆续续有消息传来。传信者有前线的溃兵,也有被战火波及的草原人。
他们口中的每一则消息,东虏汗王横听竖听,只听出“左贤王一败涂地”七个大字。
王帐之下,汗王大怒。
“胡言乱语,一派胡言乱语!”起初东虏贵族纷纷不信,“南人不过是羔羊,从来只能任我族勇士鞭答,岂能为难左贤王?”
“此人定是南人奸细!”
前来报信的“信使”非但没有得到赏赐,反而被鞭数十,当场血洒王帐,性命堪忧。
但真相是藏不住的,随着四面八方传来噩耗,他们意识到,左贤王真的败了,而且是大败特败,败光了他带走的全部家底。
当左贤王历经千辛万苦,只身匹马逃到一个支持他的小部落,急急遣人传信到王庭,上至汗王,下至老弱,都如遭雷击。
王帐当天如同经历了一场飓风,所有能砸的东西都被砸了出去。服侍汗王的奴隶稍不顺眼就被鞭笞,一日之内死伤十余人。
其他贵族的反应不会更好,只会更糟。气急败坏的他们直接拿掳来的南人奴隶泄愤。东虏的老弱妇孺为一去不回的父兄哭泣时,被掳的魏民也为自身命运而哀叹
左贤王的大败引发了一场地震。
汗王紧急召开大会,召集诸部首领,全体贵族,当众宣布对左贤王的处罚,征询这个冬天何以为继,是继续南下死磕魏国,还是东征西讨,劫掠西域与北域的小国。
这一日,毡账连绵,旌旗招展,于王帐之前汇聚一堂的诸部之主争执不休,吵作一团,黄金王座上的汗王眉头越皱越紧。
最终,他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大萨满。东虏人信奉天神,大到汗王登位、大军出征,小到生病受伤、牛羊丢失,都习惯问卜。
尽管左贤王的大败与出征前大萨满的吉兆不符,但所有人依旧对后者深信不疑。大萨满不是说了吗?都是左贤王的锅,他不敬天神,祭祀不足,故而不受天神所佑。
既然如此,这次他们当然要更加恭敬地祭祀天神,请天神为王庭的未来指明方向。
大萨满此言一出,所有争论戛然而止。大家齐心协力准备起进行盛大的祭祀仪式。
祭品当然是最重要的。
为表达对神的敬意,除却最肥美的羔羊、最可口的美酒,他们还从过往的战利品中精挑细选,献上男女奴隶各三名,这就要在天地鬼神面前,杀之以祭敬仰的天神。
王帐前的祭坛上,六名被洗干净的奴隶宛如待宰羔羊一般被押着跪倒在地,颈上悬挂狼牙项链的大萨满开始叽哩咕噜作法。
随着他念完问候天神的祭文,祭坛周边掀起一阵轻轻的微风,旌旗被微风轻抚,众人跟着大萨满兴高采烈:“天神允了!”
接下来就该上祭品了!
于是,大萨满继续念念有词。
肥美的羔羊被凭空生出的火焰灼烧起来,酒水翻涌,而无形的风刃自大萨满指尖迸发,扫向六名跪在祭坛上的奴隶脖颈处。
祭坛即将被染红的瞬间,周边灵气突然被某种恐怖的外力抽取一空,火焰熄灭,风刃消散,滚滚雷霆自远处天边席卷而来。
万马齐喑,无形的天威让所有生灵匍匐在地,自灵魂深处生出的恐惧令他们颤栗。
“雷法?”大萨满骇然色变,再不复原先的高深莫测,“不,是传说中的雷劫啊!”
他下意识就想开溜,身体却被定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一道人影凭虚御风而来,宛如雷君降世,万顷雷波化作他的披风。
携带滚滚雷霆而来的少年如流星横空,准确降落在祭坛上,一眼就看出他们在做什么:“你们的神应允了?我还没答应呢!”
他挥袖将六名奴隶送出安全范围,再看大萨满时微微讶异:“居然是个炼气之士?”
原先他还以为草原上的大萨满不过是招摇撞骗的凡人,现在看来过,是招摇撞骗的修士。其修为居然不低,足有练气八层。
不过无所谓,反正修为高低都不是他的对手。越殊看了一眼就不放在心上,甚至懒得谴责对方干涉俗世,毕竟越殊也干了。
大萨满心中却是惊涛骇浪翻涌不停。他死死盯着眼前突然出现,霸占祭坛的少年,神色变幻:不解、震惊、敬畏、嫉恨……
“雷劫?怎么会是雷劫!人间灵气稀薄,筑基已是无望,这是怎么办到的……”
他当然不知道越殊就是他最艳羡的学霸加欧皇,凭借望气之术找到上古洞天,小小发了一笔横财。从东海到草原的一路上,已经足够越殊摸索出“横财”中那一堆晶石的用法——很简单,当成灵石汲取灵气,弥补天地灵气不足的缺陷,冲击筑基境。
大萨满万般抓狂之际,一道雷霆从天而降。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以祭坛为中心,狂风暴雨般的雷霆轰炸而下,似雷池破开一道口子,雷海倒灌人间。王帐之前人仰马翻,旌旗断折在地,好不容易召集的东虏精锐满地翻滚,连同汉王在内的一众贵族吓得黄白之物齐出。
这还是越殊顾及王庭中的奴隶,没有故意将天雷分出去,一个人都扛下来的情况。若非如此,这些人岂止是受到惊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