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受到愚弄的交易者从地上爬起,待要发作,反应过来的男人已上前拦住了他:“对不住,我们不换了,不换了……”
看了看死死搂住襁褓不放、仿佛谁动就要与之拼命的女人,又瞧了瞧挡在妻儿面前神色警惕的男人……
这人终是不愿再浪费为数不多的气力,骂了一声,悻悻然走了。
只剩满心庆幸的夫妇俩瘫软在地。
榨干了最后一丝气力的女人依旧紧紧抱着孩子不放,身旁的男人在地上呆呆躺了半晌,对贼老天咒骂出一连串粗鄙的脏话。
骂到最后,他只剩惨然一笑。
“……也好。我们一家三口,大不了到地下也齐齐整整。天杀的世道,早死早超生!”
越殊想做些什么,却无能为力。反而是年幼虚弱的身体不足以支撑他高强度思考。
稍稍多想,他的神思已是昏沉。
死亡逐渐迫近。
沉默不知不觉在人群中蔓延。
越来越多的呼吸声化为死寂。
他们终究没能熬过新的一日。
角落里。
失去气力的一家三口依偎成一团,彼此的体温仿佛在摩擦中燃烧起来。这微弱的生命之火摇曳一瞬,便如风中残烛般熄灭。
饥饿、病痛,与死亡将他们送走。
而太阳照常升起。
“呲呲……”
小小的火堆照亮了破庙。
越殊睁开眼睛。
燃烧的火光映照在他瞳孔中,火光中央是一道陌生的人影。道袍破旧,道髻散乱,形状优美的桃花眼天生自带一股风流。
道人身后是缺了一角的龙王神像,神像双目下各有一道裂纹,好似为苍生而泣泪。
越殊却看出这是人为造就。
当泥胎木偶无法满足人类求活的心愿,便不再是尊贵的神明,只是灾民的出气筒。
‘这是村子里的龙王庙。’
‘……我还活着?’
越殊后知后觉意识到。
此前空空如也的胃部似有暖流涌动,显然是在他昏睡期间被喂食了一定量的流食。
伸出舌头还能舔到嘴角残留的汤汁,没有味道,大概是米汤或是某种糊状面食。
喂食者似乎有养崽常识,但不多。
“啊,小家伙你醒了?”
神像下的道人留意到旁边蒲团上传来的动静,伸手将小小的襁褓抱起,他惊喜的笑脸在婴儿好奇圆睁的双眸中不断放大。
道人细细检查婴儿的身体,发现虽然虚弱,暂时无生命之危,彻底舒了一口气。
他路过之时,村子里早已人烟断绝。本是抱着怜悯之心以及预防瘟疫的目的助逝者入土为安,却意外发现一息尚存的婴儿。
那是死人堆中唯一的幸存者。
道人发现他时,这具幼小的躯壳中似乎有一道无比强韧的意志,本能地支配着他在生死线上挣扎,顽强的生命力令人震撼。
“……所以说你可真是福大命大呀,我要是再晚来一步,小家伙你人就没了。”
从卖相上看颇有高人气度的青年道人一开口便令人印象破碎。他对着怀中婴儿一通碎碎念,倒是令越殊迅速明了其中原委。
只有自己活下来了?
脑海中浮现出此生父母最后的影像,他仿佛还能感受到被紧拥在怀中的那份温度。
……终究是缘分浅薄吗?
纵然见惯生老病死,仍无法视之如常,这大概就是凡人的无力。越殊怅然一叹。
便在此时,奇异的光幕再次弹出。
[真名:越殊]
[魂能:7]
[寿数:1]
[备注:如影随形的死亡仍在暗中窥视,别高兴得太早了。看到这个冤大头了吗?抓住他,别放过,这是你唯一的生路。]
越殊:“……”
冤大头什么的,你礼貌吗?
之前就发现了却没空思考:前世他见过的《轮回模拟器》,游戏面板虽与光幕相似,但似乎并无这等人性化的“备注”?
……总不能是某位无聊的神明照游戏捏了个金手指,又暗搓搓掺了亿点私货进来,然后随机投放,砸中了他这个幸运儿吧?
嗯,似乎还真不是没有可能……
越殊若有所思。
寿数依旧为1,意味着他并未摆脱死亡的危机,只是暂时逃过一劫。顾不得思考太多,越殊决定先按照金手指的指引行动。
襁褓中的婴儿伸出两只小手,柔软无力的手指轻轻揪住了道人身前略略散开的外袍衣襟。嗯,怎么不算是抓住了冤大头呢?
眼前的光幕并没有变化,备注一栏也没有因为他槽点十足的举动而实时更新吐槽。
‘系统?面板?器灵?’
在意识中连唤数声,却无反应。
越殊心底的求知欲泉涌而出。
他就要收回双手,两只小手却被一只大手轻轻握住,手的主人开心地摇晃了两下。
“小家伙这么喜欢我吗?”
会错意的冤大头美美地笑了两声。他举起婴儿的双手,大声宣布:“甚好甚好,你我有缘,往后你就是本观主的开山大弟子了!”
第2章 神医妖道2
◎人世如洪炉,一念济苍生◎
广德十年,七月初秋。
幽州近日出了一桩奇事。
州牧府的小公子罹患恶疾,找了多少杏林圣手亦不见好,都道他命不久矣。急得州牧常玉山悬榜求医,不惜以千金为赏。
千金之赏果然动人,前前后后揭榜者不下十指之数,却无一人有能耐令小公子转危为安,倒是有几个招摇撞骗者丢了性命。
直到半月前,来了个游方道士。
此人一袭道袍缝着补丁,周身只有一个药篓,药篓中还装着个尤在襁褓的孩子。
本以为这又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不料道士一番针灸下去,昏迷多日的小公子瞬间转醒,又是几帖药下肚,人便活了过来。
游方道士顿时就成了活神仙。
州牧大喜,不仅酬以千金,且得知这位活神仙此前云游四方,居无定所,有了徒弟后正打算寻觅一处僻静之所安顿下来,遂于城外云隐山上起一道观,以地契相赠。
于是,云隐山上多了一座归一观。其观主自号曰“清虚”,百姓称之为清虚真人。
归一观从无到有,修了三个月。
正式入主归一观这天,清虚道人俨然已换了一副“卖相”,羽衣星冠,配合他一身本就不俗的皮相,端的是一派仙风道骨。
而换了簇新襁褓的越殊躺在同样簇新的竹篓中,视线随着清虚道人的移动而移动。
谁能想到当初清虚道人开口“本观主”、闭口“开山大弟子”,其实连道观都无?
而今这张空头支票总算落实了……
思及前言,越殊不由莞尔。
蓦然间,一双手将他从竹篓中捞了出来,越殊被高高举起,道观匾额映入他眼中。
“归一观,归一观……”
清虚道人郑重念了两遍观名,欢喜不已:“乖徒儿,往后这就是咱们的家了!”
‘归一观?这个名字不错。’
襁褓中的婴儿一怔,而后便将清澈的眸子轻轻弯了起来。见道人满脸殷切地等他反应,他无奈地挥舞小手,咿呀应了两声。
道人顿时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师徒二人从此就在云隐山落脚。
清虚道人此前并无养崽经验,好在越殊不是一般的幼崽,不仅从来不哭不闹,吃喝拉撒亦按时按点,十分好养。用清虚道人叠了至少十层滤镜的眼光来看,天下再也没有哪个幼崽比他的宝贝徒弟更乖巧了。
只有一桩事令他日日为之悬心。
那就是这乖徒儿的身子骨太弱了。
当初他捡到这孩子时,本就只剩一口气。许是在襁褓中伤了元气,损了根基,哪怕清虚道人精心养着,却始终病殃殃的。每日汤药不离口,小小年纪就成了药罐子。
为此,清虚道人给他起了个小名唤作“长生”,只盼这孩子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这份心意令越殊心中动容。
他两世为人,与病魔抗争的经验和意志都不缺,不像真正的幼崽一般抗拒喝药扎针,对清虚道人的治疗全程配合,倒觉得山上的日子比被关在医院里强多了。
喝药之余,越殊不忘锻炼,稍有精力便在榻上勤加爬行,活动小胳膊小腿。如此下来,他身体日渐强健,至少不用再看着一岁的寿数提心吊胆。
尽管清虚道人刻意不提,越殊对自己的健康状况却一清二楚,甚至比清虚道人知之更深,就连还能活多久,他都心知肚明。
说来就得感谢他的金手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