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心智成熟的大人,他岂会与六岁的幼崽计较?才不是因为六岁幼崽故作凶巴巴威胁人的样子可爱又好笑呢。
越殊如此听话配合,反而令常以周瞪得滚圆的眼睛里生出浓重的狐疑。
没骗人吧?该不会反手去告状吧?
好像被敷衍了,又好像没有。
他仔仔细细打量越殊的脸色。却没能从这张缺乏血色的脸上看到他所以为的嘲笑。
更像是,更像是……
词汇量不足的六岁小朋友想了半天,终于从记忆中抠出了相似的表情。这不就是父兄看他时常有的微笑吗?
那是属于年长者的包容。
常以周:“???”
……我拿你当对手,你却想当我爹?
可不知为何,在这了然中隐含纵容的目光注视下,他腹中酝酿的狠话说不出来了。
他正吞吞吐吐、扭扭捏捏,越殊已经向他发出了邀请:“去放飞车,要一起吗?”
常以周:“什么飞车?”
嘴上好像满不在乎,小朋友的好奇心已经被勾了起来——一听就知道是好玩的事!
“《抱朴子》有言:用枣心木为飞车,以牛革结环剑,以引其机。或存念作五蛇六龙三牛、交罡而乘之,上升四十里,名为太清。太清之中,其气甚■,能胜人也。”
身着袖珍道袍的男童背出道书上的一段话,简单总结道:“是会飞的小玩意。”
至于用道书来背书,倒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博学,只是方便解释飞车的出处而已。免得一介四岁孩童的奇思妙想毫无由来。
常以周的耳朵自动将大段解释的话过滤,只牢牢锁定了“会飞的小玩意”这一条。
他眼里瞬间亮起小星星。
越殊见状,微微一笑。
光幕中的寿数上限逼迫着越殊前进,他不可能为了照顾小朋友的心情而压低学习进度,却难免生出欺负幼崽的微妙错觉。万一给幼崽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岂不是罪过?
如此便有了他今日的举动。
用他前世的见识来看,所谓飞车,大概原理与竹蜻蜓差不多。简单易制又颇新奇,他动动嘴指导,州牧府下人就做了出来,用来哄没见过竹蜻蜓的小朋友绰绰有余。
果不其然,常以周一秒就将方才的幽怨抛之脑后,至于此前的种种设想,什么对手啦,什么保卫战啦,也统统忘了个干净。
他只欢呼一声,一把拉过越殊的手,就要小跑起来:“那还等什么?一起一起!”
他边跑边回头,脸上绽放出期待的笑容,却在看到身后男童的瞬间变作惊慌,脚下也是一个急刹车:“喂,你没事吧?!”
“……没事。”猝不及防被带着跑的越殊平复剧烈的心跳,脸色越发苍白如瓷。他微微摇头,“只是方才跑得稍急了些。”
常以周顿时嘟囔了一句“好险”。
他终于想起此前阿父嘱托他们关照这位小道长时曾说过小道长身体不好,也想起对方比自己还小两岁的事实。直到此时,常以周终于对此有了实感。
他不由撇撇嘴:“身体不好就不要逞强嘛……”
嘴上如此嘀咕着,他的身体却诚实地改跑为走,边走边不忘悄悄去看越殊的脸色。
这幅作态被越殊看在眼里,他轻声宽慰道:“无需担心。我只是体虚而已。”
“好了好了,谁担心你啊!”常以周被戳中心思,感觉很不好意思,他哼哼两声,抬高嗓门催促起来,“你说的飞车呢?”
回应他的是越殊的轻轻一笑。
不多时,两架“飞车”歪歪扭扭从花园半空升起,在温柔的春风中,它们扶摇而上,承载着小孩子小小的惊喜与欢笑。
飞车下方,是两张仰望的小脸。
这一刻,他们的神情如出一辙。
两人不厌其烦地玩了一个下午。
当然,越殊自诩只是陪玩而已。
成熟如他绝对没有喜欢小朋友的玩具。
而人与人之间,有时不用特意做些什么,只是简单相处一回,就足以消弥隔阂。
小孩子之间尤其如此。
他们简单的世界中不存在成年人的算计。只是你伸出友谊之手,而我握上去罢了。
直至晡时,越殊与常以周道别。二人的关系突飞猛进,已经达到互称小名的地步。
州牧府很大,两人各有各的院子,除了少数特殊的日子,府中人一起用膳,平时吃住都是分开。况且越殊用的还是药膳,是清虚道人根据他的身体情况特意制定的。
“药膳?长生要喝苦苦的药汁吗?”
第一次从越殊口中听闻此事的常以周“咦”了一声,五官几乎拧作一团。仿佛吃到药膳的是他,他感同身受地苦了脸。
“生病的感觉很不好。小时候的事我不记得了,只记得生过一场很重的病,喝了好多好多苦药汁……我闹着不喝,但阿父说不喝药就好不了,不能跑也不能跳……”
六岁的小朋友一本正经说起小时侯着实有些好笑,但他郑重的神色令人无法不回以同样的郑重。似乎如此才不负这份心意。
分开之前,他像个合格的兄长一样,拍拍越殊的肩,认真叮嘱小他两岁的新朋友:
“你要好好喝药,快些好起来哦。”
“……我知道了。”
有朝一日居然被六岁的小朋友叮嘱了……越殊无奈地牵起唇角,哭笑不得地应了。
常以周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一个下午,他对越殊观感大变。
像个沉稳的大人一样将双手背在身后,他沉稳地举步离开。才转过身,一双圆圆的眼睛已是忍不住弯起,嘴角也翘了起来。
走出几步,他再也忍不住蹦哒两下。
……为人兄长的感觉真不赖!
突然明白长生为何想给他当爹了……
嗯,换他他也想!
越殊对小朋友的野望一无所知。
他的心情同样极好。
别问,问就是达成了与小朋友缓和关系的目的。绝对不是因为飞车玩得不亦乐乎。
哪怕始终不变的寿命上限都不能影响这份好心情。毕竟他从来不是为活着而活着。
[真名:越殊]
[魂能:7]
[寿数:10]
[备注:短命鬼也有春天,但不长。]
例行唤出光幕一看,果然各项数据毫无改变。唯有最后一行备注并非从始至终一成不变,反而会因为越殊所遇到的时事变化而变化,或许关键时刻就能起到指引作用,因此他每天都会将之召出来一观。唯一的缺陷大概就是需要忍受备注的毒舌。
某种程度上而言很锻炼心态。
譬如当下戳在眼前的这行字。越殊还不至于将“春天”浅薄地理解为情爱意象。其言下之意分明是“短命鬼的好日子不会长久”。看在不知情者眼中,简直形同诅咒。
越殊不由沉默了:“……”
这破金手指,还有救吗?
第4章 神医妖道4
◎人世如洪炉,一念济苍生◎
州牧府的日子平静而惬意。
有着州牧常玉山发话,府中上至后宅女眷,下至丫鬟管事,生活上都对越殊照顾有加,无微不至,无有敢欺其年幼之人。
至于这州牧府的主人……
身为一家之主的常玉山掌管这偌大幽州,每日早出晚归,时常数日不见影踪。
其长子常以忠与次子常以信一从文一从武。前者每日随常玉山出入府衙,协助其处理政事;后者年满十六即从军征战,三年下来,已在军中颇有勇名。
唯有常以周这个老来子,三岁时生过一场大病,若非清虚道人出手,早已一命呜呼。常玉山对其无甚期望,只将之拘在府中读书明理,以免长成纨绔子弟就是了。终归他不曾从这娇生惯养的幼子身上看出什么天赋。
越殊入府以来,唯一一个明晃晃对他表示出不友好的人,也就只有年幼的常以周。
只是,小孩的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玩了一下午飞车,常以周心里那点小疙瘩便烟消云散,反倒开始处处以兄长自居起来。
摒弃偏见的他再看越殊时,看到的不再是学业上处处碾压他的大魔王,而是自小没了父母、唯一的师父又不在身边、身怀痼疾、每日拿药当饭吃,年龄上还比他小两岁,方方面面来看都需要关照的小弟弟。
就连两人的小名都取得如此相近,一为平安,一为长生,听着就是一对嫡亲兄弟嘛。
常以周不由涌起几分大哥情怀。
若非越殊拦着,从话本中汲取丰富经验的他兴致上来,差点拉着越殊烧黄纸、斩鸡头、拜把子,结为同生共死的异姓兄弟。
如此深情厚谊,越殊无以为报。
——惟有督促小伙伴好好学习。
“不计前嫌”伸出友谊之手,反而换来“恩将仇报”的常以周:“???”
常以周一开始是很不情愿的:同龄小伙伴来之前,他的生活只有枯燥的学习,来之后还是如此,那这小伙伴不是白来了吗?
没过多久,常以周直呼真香。
原因是小伙伴的课外辅导竟然卓有成效。
在他看来,相较于说话难懂的先生,越殊说话好听得多。同样的知识,先生讲来昏昏欲睡,小伙伴讲来他却总能听进心里。
“周者何解?忠信为周!”
譬如这一日,与常以周讲解古文释义时,恰好遇上其姓名中的“周”字,越殊便揣测起当初常玉山如此起名的由来,他“忽悠”起小朋友来眼都不眨。
“……州牧大人望子成材,长子冠之以忠,次子冠之以信,幼子冠以忠信双全,对你的期待岂非更在二者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