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认真看向越殊。
越殊明白无误地接收到这份好意。
他一本正经地开了个玩笑。
“……甲方要是都像你这么好说话,还会自行加价,走在路上也不用怕路灯了。”
没有答应就是拒绝,路远听出他的意思,故作深沉地哀叹起来:“唉,看来装备拉垮、账号掉级就是路某人注定的宿命……”
他化悲愤为动力,疯狂干饭。
吃过午饭,离上课还有一个半小时。两人起身将餐盘放到回收处,路远边走边问:“季哥,明天一起开黑去不去?我请。”
不待越殊回答,只听“砰”的一声响。突然发出的声音顿时吸引了四面八方的目光。
越殊与路远也在其中。
二人循声看去,只见铁质餐盘翻倒在地,连带着一堆米饭和汤汤水水泼成一团。少女白底蓝边的校服裤腿沾上了油污。
这一幕令她身旁随行的二男一女眉头大皱,将不悦的目光投向对面的另一名少女。
路远哎哟一声:“那不是我们班的转学生吗?”他示意越殊去看四人组对面形单影只的少女,“季哥,你同桌好像惹事了。”
此时此刻,人群聚焦的中心,肤色黝黑、身形瘦弱的少女,不是苏子衿还能是谁?宽大的校服罩在她身上像是披着麻袋。
相形之下,站在她对面的少女宛如一只优雅美丽的白天鹅,哪怕雪白的校服裤腿沾上了油污,依旧像是站在城堡中的公主。
“她对面的是一班班花苏惠然,咱们高一年级无数少男的梦中情人啊。”路远是个社交恐怖分子,青澜一中少有他不认识的人,见越殊一脸茫然,他当即化身解说员,边看好戏边解说起来,“另外三个,一个是高三的苏瑾,苏惠然她哥。另外两个是一班的常秉哲还有徐梦,嗯,这两个大概是苏惠然的舔狗,与舔狗的舔狗?”
越殊只对苏瑾的名字略有印象。
毕竟常年出现在公告栏上。三个年级各有一张成绩榜,苏瑾几乎没下过年级前十。
仔细看去,这人相貌英俊,校服干净整洁,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此时冷冷淡淡地站在苏惠然身边,似乎对眼前的闹剧无动于衷……完美符合高冷学神的刻板印象,分分钟能拉去扮演偶像剧男主。
至于另外三人?不得不说,路远打标签有一手。班花、班花的舔狗、班花舔狗的舔狗,一面之缘就让越殊牢牢记住三个人。
此时,四人已经争执起来。确切地说,苏瑾冷眼旁观,常秉哲横眉竖目,徐梦对“走路不看路”的苏子衿破口大骂,而苏惠然美丽的脸上尽是为难,一边拉着徐梦,一边与苏子衿说着什么,似乎是在劝架。
“转学生以一敌四,我看悬……”路远摸着下巴,开起了玩笑。
他的态度并不紧张,一来是和苏子衿不熟,二来嘛,不就是一桩小事?总不至于撞一下就打生打死……
下一刻,路远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视线所及,又黑又瘦的转学生像根轻飘飘的稻草一般栽倒,坐在满地狼藉之中。
而不耐烦地推了她一把的常秉哲脸上毫无愧疚,只有满满的鄙夷、嫌弃,与憎恶。
与此同时,他怒气冲冲的声音传进许多人耳朵里:“……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再敢同惠然过不去,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艹!什么校园霸凌——”
路远惊得飚出脏话,毫不犹豫冲了上去:“常秉哲,你他妈有脸欺负我们班女生!老子今天就是跟你们过不去了怎么着?”
他冲上去的姿势很英勇,被撂翻在地的样子很狼狈。令他心情尤其复杂的是,最后救下他的恰恰是他一开始想救的转学生。
看似瘦瘦小小、弱不禁风的苏子衿,居然是个以一敌四不在话下的猛人。
动手的常秉哲、骂人的徐梦、劝架的苏惠然,乃至旁观的苏瑾,都倒在她的一通乱拳之下。
直到几名班主任前来救场,才终止这场闹剧。
牵涉其中的人都被带进了办公室。包括“聚众斗殴”的五人,与及时召唤老师的越殊。
路远望向他的目光无比幽怨。
他小声嘟囔道:“我说季哥,兄弟开团你跑路,跑路就算了,还招来了老班?”
“谁让你一意孤行送人头?”越殊淡定地接过他的话茬,“忙没帮成,尽拖后腿。”
他说话的口吻慢条斯理:“刚才没来得及告诉你,转学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以他上辈子习医学武的经验,苏子衿瘦归瘦,肌肉爆发力十足,压根不用帮忙。结果不等他提醒,路远已经冲了出去。
路远鼻青脸肿的脸一下子通红,他强自辨道:“见义勇为的事,怎么能叫拖后腿呢?”
越殊看他一眼,改口道:“也对。”
……如果没有路远冒冒失失冲上去见义勇为,以他对新同桌的短暂了解,这小姑娘未必会出手,说不定会一直忍气吞声。
这么说来,路远的确有贡献。
……只是如今事情闹大,几人都被请了家长,对小姑娘来说,这个结果未必更好。
从苏瑾口中得知苏子衿也是他妹妹的第一时间,越殊脑海中便下意识如此想道。
在历经三世的他眼中,这些人都是小孩子。他们的情绪浅薄到他一眼就能看破。
无关群众越殊走出办公室,与一对匆匆赶来的夫妻擦肩而过。他们面上并无担忧,只有深深的懊悔与不悦,擦肩而过的瞬间,他隐隐听见夫妻俩的交谈。
“早知道就不该接她回来……”
越殊神情不变,步伐也不变。
仅他自身经验,已经体验过三对不同的父母,实在不必对父母的多样性感到惊奇。
越殊旁边与前排的座位空了整整三堂课,直到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路远才垂头丧气地回到教室。而新同桌始终不见影踪。
“……她爸妈请假把人带走了。”路远愤愤不平地向越殊转述后续经过,“说什么姐妹之间的小矛盾,还怪我多管闲事。她爸妈和常秉哲爸妈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我爸妈只能赔礼道歉,还骂了我一顿。”
他越说越是生气:“早知道转学生在她爸妈面前声都不吭,我才懒得打抱不平。说不定人家还怨我没帮上忙,尽会添乱!”
路远犹自倾诉,等来的却不是安慰,而是两本笔记本。递出笔记的人对他微微一笑:“下午有两堂物理课和一堂数学课,你都错过了,这是我记的笔记。”
路远瞳孔地震:“?!!”
这一瞬间,他所有的委屈与愤怒都被击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惊恐。
在越殊透着淡淡鼓励的目光中,他颤抖着接过笔记:“我谢谢你啊季哥……”
翻开笔记,清隽有力的字迹映入眼中,每一个数字,每一个符号,此时在路远眼中,仿佛一个又一个扭曲的不可名状之物……他下意识一个战术后仰。
室内顿时响起路远九曲十八弯的惨叫,他双手抱头:“啊~不可名状的数理怪物正在钻入我的大脑,季哥救我,救——”
……
经历了堪称丰富的校园一日,越殊步行十分钟回到张家。
继父张宏当初特意购买的学区房,附近小学、初中、高中一应俱全。无论是张然读书的初中还是越殊就读的青澜一中都很近。若非如此,从前的他未必赶得上回家吃晚饭。
越殊指纹解锁开门,门开的瞬间,饭菜的清香,客厅电视里喜剧节目的声音,以及一家三口的笑声,有如实质般飘了出来。
他的到来却好似一股西伯利亚寒风,将所有的欢笑冻结,只剩下令人冷场的尴尬。
一身白底蓝边校服的少年关上房门,回过身来。
他看见饭桌上少了大半的残羹,一大一小容貌相似的父子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而穿着围裙的女人原本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对父子俩笑盈盈说着什么,直到越殊开门而入,女人不耐烦地看来,笑容一瞬间收起。
季琳琅不喜欢这张肖似前夫的脸,她重新低下头:“回来了?自己洗碗洗筷子吃饭。”
“不用,我在学校吃过了。”
越殊并不是不能吃苦的人,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从来不委屈自己。哪怕今天这顿晚饭让他的资产剧烈缩减,只剩下五块五。
“吃过了?吃过你回来做什么?”季琳琅不悦道,“早说你不吃,我就不做你的饭。白白浪费了!高中生还这么不懂事……”
“妈你不问我饭卡上还有钱吗?”
少年好奇的声音打断了她。
季琳琅一愣。
打断施法的越殊径自走进卧室。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只留下一句话:“……我向学校申请了寄宿,住宿费全免,可能需要您提供每学期的生活费。”
第49章 冠军教父4
◎据说世界冠军都是我弟子◎
房门在季琳琅眼前关闭。
她呆愣片刻,终于缓缓回过神来,就听张宏沉声问道:“你没给他充饭卡吗?”
“我充了啊。”季琳琅下意识说道,“开学的时候给他一次性充了三百块呢……”
说到这里,她意识到什么,说不下去了。
而张宏已经迅速反应过来,不敢置信道:“才三百?从开学到现在都三个多月了。”
平均一个月不到一百,每天大约三元……迅速计算出这个数字的张宏陷入了沉默。
他平时工作繁忙,仅有的闲暇时间都用来关心自己的儿子,没怎么管过这个继子。反正他这个继父总归是不如亲妈方便的。
他也知道季琳琅因为前夫的原因对儿子有些心结。但亲妈对儿子再差能差到哪去?也没冷着,也没饿着,吃穿总是不缺的。
重组家庭两个孩子,季琳琅愿意疏远亲生儿子、更多关心继子,张宏也乐见其成。
万万没想到,季琳琅居然能这么不靠谱。正在长身体的高中生,每天三块钱,别说午饭了,早饭都不见得吃得起。说出去谁相信这是亲妈,后妈也不过如此吧?
张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倒不是心疼继子,只是想到这事万一传了出去,外人还不得戳他的脊梁骨啊?指不定就要恶意揣测他故意虐待继子呢。
好面子的张宏哪里受得了?
“难怪孩子突然要去寄宿。”他没好气地开口,“你待会好好劝劝他,和他道个歉。”
“——你这是都怪我喽?”
季琳琅的反应很激烈:“我只是一时忙忘了,他不说我怎么知道他缺钱?一天天又要上班又要干家务,我过得容易吗我?”
“大人大人不肯体谅我,小孩小孩不懂事……出了点事一个个只知道怨我……”
积压许久的情绪迅速压过她心头刚刚诞生的些许心虚。季琳琅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张然瞪圆了眼睛。他带着婴儿肥的脸上简直写满了迷茫之色。
他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就被一场车祸带走了母亲,父亲一个人将他拉扯长大。父子俩相依为命,感情极好。所以父亲再婚时,他没有像个熊孩子一样大吵大闹。
他希望父亲也能找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