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玲绮专门换下甲胄,穿了一身文绉绉的长袍去赴宴。
案上已经摆好了几盘凉菜,吕玲绮入席之后埋头苦吃,偶尔抬头胡乱应和陈昭几句。
吃到半程,肚子有了五分饱,吕玲绮才抬起头掺合进陈昭与麾下文武的聊天。
聊的似乎是汉高祖时候的事,吕玲绮耳朵捕捉到几个“项羽”“樊哙”“张良”,打了个哈欠。
这段时间的熏陶之下,她对兵书已经能读进去了,史书却实在不想看,看了也无用。
陈昭话题忽然一转,点了吕玲绮的名字:“玲绮,你可记得今日是几月几日?”
吕玲绮正打着哈欠,略一思索痛快道:“七月十四。”
“你可听过‘鸿门宴’这词?”陈昭面上的笑容越发亲切。
吕玲绮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好像有什么不对。
“似乎听说过。”吕玲绮谨慎道。
陈昭托着茶盏,不慌不忙饮了一口:“你还记得兵斗之期为半月吧。”
不就是七月初一到七月十五嘛,今日都七月十四了不对!吕玲绮瞳孔猛然缩小。
陈昭神色一变嘛,将手中茶盏狠狠砸向地面,大喝:“刀斧手,擒住吕玲绮!”
帐外、帐内书架后、屏风后乌泱泱涌出了一堆人,不等吕玲绮反应过来就一拥而上。
吕玲绮奋力反抗,那还是双拳难敌四掌,不多时便被牢牢捆住。
“你数数人数。”陈昭笑眯眯起身走到被捆成茧蛹的吕玲绮身前,温声道,“刚好一百人。”
她还特意命人支起了最大的帐篷。
“这、这”吕玲绮欲哭无泪。
陈昭站在她身前,面带笑意伸手拍拍她的脸:“战争可不一定要在战场上决胜。”
陈昭还可惜感慨:“我已经给过你不少提示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都能上当,有勇无谋啊。”
“哪里给过我提示?”吕玲绮嘀咕。
“一开始就写清了期限是十五日;数日前就告诉你,我想下场一试;昨日又给你补了新兵;还特意挑了为伤势赔罪这个拙劣借口”
陈昭细细数着她故意露的破绽们。
第94章 至徐州
吕玲绮回忆了一下,发觉还真如陈昭所说,陈昭早就给了她提示。当时那些看似不经意的话语,如今想来,句句都是提示。
吕玲绮看看站在她左侧,昨日刚把她全方位殴打了一顿的赵云,又望望负手站在她右侧,不费吹灰之力就用计擒住了她的陈昭。
只觉脸皮烫的厉害。
陈昭负手浅笑:“如今可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
吕玲绮沮丧地点头,一连被打击数次,小老虎也成了落汤猫,耷拉着脑袋,连平日那股子傲气都消散了大半。
“可知读书的用处了?若你读过《鸿门宴》,今日便不会这么轻易上当了吧。”陈昭眼中带着几分揶揄,屈指轻轻弹了吕玲绮脑门一下。
吕玲绮垂头丧气,声音低低的:“兵法得读、兵法之外的书也得读,武艺也还得接着练”
跟她爹学,只练武不读书,成不了名将,说不准还没出名就被人骗到宴会上杀了。
陈昭见她态度诚恳,眼中笑意更浓,终于笑吟吟提出了招揽:“你已经被我俘虏了,我劝降你,你可愿意归顺?”
已经准备好被嫌弃之后灰溜溜回洛阳的吕玲绮:“?”
她猛然抬起头,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比脑子更快:“我愿意!”
话说完之后才觉得不够矜持,吕玲绮匆忙找补,语气郑重:“早闻昭侯有安定天下之志,某愿为主公效犬马之劳。”
陈昭亲自为吕玲绮解开绳子,赵云早已识趣从案后拎出来一个木盒。
赵溪和罗市瞬间就抻直了脖子,眼巴巴地盯着木盒,一看到木盒的厚度,双双面露失望,小声嘀咕:“这么小一个木盒,里面能放几本书?”
“这是子龙亲写的笔记三册,愿玲绮勤学读书,学成能文能武的名将。”陈昭将木盒递给吕玲绮。
“必不负主公所盼!”吕玲绮美滋滋抱着木盒回了座位。
鸿门宴已了,后厨又接着上热菜。烤的喷香,洒满了西域香料的烤兔被端上来,吕玲绮吃得满嘴流油。
罗市和赵溪不甘心凑过来,鼓动吕玲绮现场打开。吕玲绮打开,二人见盒中竟然真的只有三本书,双双目露失望。
“咋就三本。”罗市想着他营帐中那小山一样的书和试卷,牙根都咬地嘎吱响。
吕玲绮兴冲冲翻开最上面一本:“三本足矣这是什么?”
“必读书目,《论语》《春秋》《史记》选读书目,《楚辞》《九章算术》”吕玲绮不甘心又往后翻了几页,心如死灰地发现一整本书居然都是书名。
少说也罗列了二百多本书。换成竹简,堆成的小山能比她还高。
罗市只看了一眼就迅速掠开了视线,和赵溪对视,双双露出了庆幸神色。
“奉孝。”坐在上首的陈昭将其一览无余,会心一笑之后忽然举起酒盏唤了郭嘉的名字。
“美酒虽好,不可多饮。”
郭嘉顺着陈昭的眼神看向吕玲绮,心中了然,举杯应了一声:“嘉知晓了。”
谁让他昨日赢了主公两把小金元宝呢,食君之禄,为君谋事。
宴散,吕玲绮依然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垂头丧气往外走,丝毫没有注意到跟在她身后数步之外的郭嘉。
事情已了,吕玲绮便不必离开大军单独搭营,所幸虽然她不在,可昭明军搭建营帐的时候也会顺手把她那顶帐篷搭上,不至于还需现搭营帐。
吕玲绮忽然停住脚步,神色不变,回头一瞥:“跟着我作甚?”
“小吕将军甚为敏锐,嘉佩服。”郭嘉笑眯眯从转角绕出来,脸上带着被吕玲绮称作“公狐狸”的狡猾笑容。
“下次别跟踪旁人。”吕玲绮毫不客气道,“你那脚步声重的跟打鼓一样,若非我知在军营中没有外人,你脑壳已经被我打飞了。”
郭嘉已对吕玲绮的性子有了十足了解,知道这就是一个风风火火的小老虎,耸耸肩,神色如常地跟着吕玲绮进了大帐。他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吕玲绮身上。
“将军既然已经是嘉之同僚,那有些事情便该让你知晓。”郭嘉正色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凝重,“你可知汝父险些死在主公手中。”
“什么!”吕玲绮骇然起身,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中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
“你便不曾怀疑过貂蝉为何会在主公麾下,又为何会和汝父掺合在一起?”郭嘉不紧不慢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引导。
“乃王司徒派其离间主公与吕将军矣。”
郭嘉气定神闲,寥寥两句话就将吕玲绮的情绪调动了起来。他见吕玲绮神情变化,便继续娓娓道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讲述。
随着郭嘉的叙述,吕玲绮的表情青白变换,拳头紧紧攥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太了解自己亲爹了,和她一样的脑子,若主公出手,今日她怎么中的鸿门宴之计,她爹就能中一模一样的计。到时是被乱刀砍死还是被一杯毒酒毒死,都是未知之数。
“老匹夫安敢设此毒计谋害我父女!”吕玲绮牙根咬地嘎吱响。
郭嘉识趣起身告辞:“此乃将军父女之外事,嘉便不打扰了。”
他已经完成了主公交给他的任务,剩下的,便不归他管了。
走到帐门前,郭嘉脚步一顿,好心提醒:“将军莫要忘记这几日所得的教训。”
别一气之下上头,乱了洛阳时局。现在洛阳文有卢植、武有吕布,再加上天子大义,勉强能抵挡住各路觊觎,如今的时局主公很满意。
吕玲绮热血上头的脑子冷静了一些。
在郭嘉走后,吕玲绮绞尽脑汁试图想出一个既能报仇又能不让她爹犯浑的法子。
不出所料,没想出来。
等等,她可以学一下太史慈。吕玲绮忽然心思一动,昭明军中有一堆聪明人啊。
她站起身,命人把她准备泡药酒的虎骨装上,拎着虎骨到了文官所住的一侧。
站在几个营帐前,吕玲绮十分果断选择了最坏的那一个会在酒肉里下毒的贾诩。
贾诩正在帐中沿着帐篷边缘遛弯消食,见吕玲绮过来诧异了一下,不过他性格就是不会直接得罪人,虽然和吕玲绮不熟,却还是笑着迎了上去。
“还请贾先生教我。”吕玲绮把手中几根虎骨往案上一扔,“我亲自猎的猛虎,虎骨泡酒能补肾。”
“咳咳。”吕玲绮说的太直白,贾诩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强行控制眼神不要往虎骨上看。
他就养生这一个爱好。
“还请将军细说。”贾诩谨慎,哪怕看到虎骨心动也不会贸然应下。
吕玲绮又把郭嘉给她说的那番话一五一十道来,害怕耽误贾诩思考,还强忍着按耐住了自己的怒气不去添油加醋。
贾诩听了几句便觉得这话语气熟悉,和他某位同僚的口吻如出一辙。
他眼皮一跳,迅速想到了郭嘉身后的那位真正幕后之人。
“我确有一计。”既然知道这是陈昭的示意,贾诩稍微思索便给出了法子。
“董卓旧部郭汜等人屯兵在洛阳附近,吕将军可邀王允一并外出,命人伪装成董卓旧部,打着为旧主报仇的大旗,杀王允嫁祸郭汜。”
贾诩云淡风轻:“可自己再受些伤,以苦肉计骗住群臣,狼狈逃回洛阳,言‘某勇猛,勉强逃得一命,王司徒力尽,被贼人杀害’。”
作为牛辅旧部,贾诩对吕布脑子的灵活程度了解甚深。
给这种人献策,就要每一句话都说清楚,每一个步骤都给他安排好。
最重要的是找一个能让他深信不疑的人做说客。
吕玲绮琢磨了一下,谢过贾诩,转身离开。
吕玲绮走后,贾诩写了张纸条,命人送去中军大帐。
【策成】
陈昭见到纸条上的字迹是贾诩手笔,挑了挑眉,没想到吕玲绮居然找了贾诩。
“可怜的王司徒。”陈昭猫哭耗子假慈悲了一句,将此事安心放下了。
贾诩一出手,王允轻则丧命,重则全家死绝。
王允想借吕布这把刀来对付她,就不要怪她反过来借吕布这把刀去杀他。
离开兖州,沿泗水南下,经过任城国、山阳郡等地,途经亢父县。此地地势险要,有“亢父之险”之称,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比行。沿济水南下,就能直至徐州彭城。
至徐州境内,与接应之人接上头,众人才略微放松了警惕。在其他诸侯的地盘上行军,总归要小心一些,到了自家地盘上,才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