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拱手:“在下诸葛亮,琅琊人氏。”
“琅琊诸葛氏,你家先祖诸葛丰为元帝时司隶校尉,以刚直闻名天下。汝既为忠良之后,为何要投于反贼麾下,侮辱先祖名声?”
王朗不客气道:“陈昭此人,暴虐奸诈,从黄巾乱贼,先窃青徐,再吞冀兖,今日又兴兵祸侵豫扬之地。乱臣贼子之心,路人皆知,你家世食汉禄,安敢为虎作伥!”
诸葛亮不急不躁大笑两声:“亮有一言欲问太守。”
“哦?”王朗自觉方才一番言论置地铿锵,见诸葛亮反问,只掀起半边眼皮斜睨他。
“灵帝听信宦官谗言,卖官鬻爵、昏庸无道之时,汝在何处?可曾直言上谏,辅佐帝王?”诸葛亮咄咄逼人。
“董卓于洛阳毒杀少帝,挟持天子之时,王太守又在何处?可曾兴兵讨伐董贼,以安天下?”诸葛亮又问。
王朗面色一僵,目光闪烁不定,额角渗出细汗,喉结上下滚动,显是窘迫至极,双唇微张却无言以对。
“天下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连年旱蝗,赤地千里,人相啖食,白骨蔽原。百姓流离,号泣载道。诸侯割据,征伐不休,丁壮尽戮,老弱填壑。苍生倒悬,如堕水火,此万民啼哭之时,你王朗又在何处?”
诸葛亮目射寒星,眉聚锋棱,宽大的袖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步步紧逼,迫得王朗不敢直视。
“民亲之,士信之,上忠乎君,下爱百姓而不倦,是谓社稷之臣。灵帝昏聩时,汝不曾在庙堂死谏;董卓弑君日,汝不曾持节钺勤王。今生灵涂炭,汝又不救民,汝又岂敢自称为臣?”
这小子年纪不大,怎生的这般凌厉的一张嘴?王朗心已凉了半截,他不是什么擅长实务的大才,而是因擅长经学闻名天下的名士。学经就要辩道,赢了名气更上一层楼,输了就要成为他人垫脚石。
早知如此,不该与这竖子辩论。
王朗擦拭额角汗水,虽理屈词穷,依然梗着脖子抬头,从牙齿间迸声道:“老夫今日兴兵讨贼,正是为匡扶汉室,安抚百姓。陈昭为一己私欲,发兵攻打豫扬之地,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
王朗被诸葛亮一番话驳得说不出狡辩之言,也不敢自称汉臣了,只能调转方向,指责陈昭挑起兵戈,没有仁德之心。
诸葛亮冷笑,挥手以扇尖直指王朗:“袁术不治天灾,豫州蝗虫横行,尸骸枕藉,其罪一也;奢淫肆欲,征敛无度,豫州闾阎萧条,鸡犬无存,其罪二也。我主讨豫袁,乃是代民讨伐无道,此顺天理也!”
“汝口口声声冠冕堂皇,实则罪恶深重。这汉臣是假,民贼是真。你食万民供养,不思仁政爱民,只求一人荣华。
孔曰仁,孟曰义。孔子过泰山侧,闻妇人哭于墓,叹曰:‘苛政猛于虎也!’。你这无仁无义之辈,助袁为虐,今日即将命归九泉之下,届时有何面目见历代先圣?九泉孔子问汝:‘可行仁德’?汝该如何回答!”
诸葛亮勃然变色,厉声喝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话实在诛心,对于士人,尤其是王朗这等“大儒”,斥责他不配继往圣之绝学,杀伤力可比斥责他是反贼大多了。
天下数百年方得一变,而圣人之学自春秋传承至今,始终是士人立身之本。天子更替不过十数载一轮,然孔子之后千载光阴(LzpD),何曾再出第二位圣人?
王朗闻言,脸色瞬间煞白,身形一晃险些坠马。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缰绳,指节泛出青白之色。那对浑浊的老眼剧烈颤动,仿佛被这一句话抽走了全身气力。
“你……你……”王朗喉头滚动,声音嘶哑得不成语调,直觉怒气从胸口直冲头顶。
下一刻,王朗两眼一番,竟然直直栽下马。
“太守!”王朗身后亲卫惊慌失措,连忙翻身查看。
诸葛亮:“……”
这是碰瓷,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一根手指都没碰到他!
“天啊。”一道吃惊的声音从诸葛亮身侧响起。
吕玲绮震惊地嘴巴能放下鹅蛋,她惊恐望着诸葛亮,眼中神色复杂:“你居然真偷偷找贾诩在嘴巴上萃了毒。”
她先前是吐槽过诸葛亮嘴毒能把人活活气死不假,可天地良心,她真就随口一吐槽。
谁知道诸葛亮竟真能不用一兵一卒就把人气死。
高顺和陈宫也双双瞠目结舌,望着诸葛亮眼都不眨一下。
“并非……”诸葛亮刚欲开口解释,就看到吕玲绮高顺和陈宫三人连人带马齐齐后退半步。
“我知道,你不用解释。”吕玲绮打断了诸葛亮的解释。
诸葛亮牙根咬的嘎吱响,你知道那你们还后退什么?别以为我没看见。
吕玲绮竖起大拇指,真心诚意赞叹:“你比我爹还勇猛,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咳咳,如此勇猛胜过吕奉先之人!”
“亮没有。”诸葛亮拉着脸。
吕玲绮笑呵呵道:“我懂。”
别说她爹了,读过史书的吕玲绮已非昨日小吕,她知道——楚霸王项羽要杀人都得自己动手呢,诸葛亮杀人不用自己动手,诸葛亮比项羽更勇猛!
“我真没有……”诸葛亮觉得自己不能沾上“嘴巴很坏”的虚名。
“全军听令,随我进攻!”吕玲绮双目一眯,敌军主公生死不知,敌方军心大失,正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机会。
战鼓震天,铜锣激鸣,吕玲绮一声令下,万军齐发。铁蹄踏地如雷,卷起漫天黄尘,遮蔽了整片苍穹。
诸葛亮刚要开口解释,前半句话便被淹没在滚滚烟尘之中。他猝不及防吸了满口沙土,后半句话生生噎在喉间,只得狼狈地以袖掩面,连连呛咳。
烟尘散去,原地只留下诸葛亮、陈宫,以及护卫二人的数十士卒。
诸葛亮默默看向陈宫,陈宫眼神发亮,用一点也不小声的音量喃喃自语:“后生可畏,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我定要在战报中将此事细细写明,为功臣请功。”
诸葛亮眼前一黑,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在主公心中的沉稳形象寸寸碎裂。
不!人家名扬天下都是擅用奇计,他不能因为骂死王朗这事名闻天下!想想祢衡的名声,那是人见人厌,狗见了都呸一句……
王朗一定不要死啊。诸葛亮眼睛死死盯着战场方向,一向不信鬼神的他选择在心中向主公祈祷。此刻诸葛亮成了世上最希望王朗活着的人。
这几年北方各州打得血流成河,扬州却没打过大战,几方势力偶尔有冲突,也是小打小闹,王朗带来的大军完全不是昭明军这批百战精锐的对手。
未及半日,吕玲绮高顺二人就大胜而归。
吕玲绮手里拎着死狗一样的王朗,大摇大摆迈入中军大帐,随意将王朗扔到地上,颇为可惜:“这老儿命硬得很,没死,是被气晕了。”
她转头看向诸葛亮,眼中闪着促狭的光,“军师要不要再骂几句?说不定就能把这老头气死了。”
”吕将军!”诸葛亮急忙打断,连最喜欢的羽扇都顾不上拿,”快请军医。王朗还有用,万万不可有闪失。”
“行吧。”吕玲绮砸吧两下嘴,长叹一声,亲自去请军医去了。
她怕自己忍不住把王朗晃醒,再气他一顿。
祢衡那么坏的嘴都没把人气死过呢!
吕玲绮前脚刚走,被扔到地上的王朗就悠悠转醒,“这是何处?”
王朗还迷迷糊糊尚未转过弯来。
“乃昭明军大营。”一道平淡的声音从身侧响起,王朗下意识顺着声音看向此人。
诸葛亮看似稳重,实则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你,你——啊!”王朗乍一睁眼就看到方才把自己气晕的仇人,又得知自己身处敌军大帐,半生苦心经营化为乌有,转眼就成了敌军阶下囚。
怒火攻心之下,大叫一声,又后倒在地。
恐怖如斯!
还在帐中的高顺陈宫齐齐倒吸一口冷气,看向诸葛亮的眼神带上了震惊。
“不关亮事,我只说了一句话!”诸葛亮瞠目结舌。
这怎么还带连环碰瓷的啊!
“咋了?”吕玲绮带着一个花白胡须的军医入帐,就看到诸葛亮站在王朗身前,面色复杂。
军医走到王朗身侧蹲下,摸了摸王朗脉搏,又掀开眼皮,还掏出银针扎了两下,而后干净利落道:“怒火攻心,死透了。”
“方才他醒了。”高顺敬畏瞄了诸葛亮一眼,高顺这种沉默寡言的武将,从未想过世上能有人把敌军主将活活骂死,他小心翼翼道,“诸葛军师说了一句话,他就死了。”
吕玲绮也倒吸一口凉气。
已经接受了事实的诸葛亮面无表情:“会稽兵力空虚,正是趁机攻下会稽的好时候。请吕将军速速下令,休整两日,而后南下攻打会稽。”
他必须要在消息传出主公府邸之前立下更震惊天下的功劳,才能洗刷“嘴坏”的名声!
作者有话要说:
甘罗对吕不韦曰:“夫项橐生七岁而为孔子师,今臣生十二岁于兹矣!君其试臣,何遽叱乎?”——《战国策·秦策五》
内足使以一民,外足使以距难,民亲之,士信之,上忠乎君,下爱百姓而不倦,是谓社稷之臣。——《荀子·臣道》
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此所谓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孟子·离娄上》
孔子过泰山侧,闻妇人哭于墓,叹曰:“苛政猛于虎也!”——《礼记·檀弓下》
第173章
袁术在寿春日日坐立不安,焦躁的宛如热锅上的蚂蚁。
“王朗严白虎早就来了书信,为何迟迟不见人影?莫非是诓骗于我?”袁术眼下青黑,急得嘴唇起了一层干皮。
“主公。”杨弘哭丧着脸小步挪入,“项县失守了。”
袁术勃然大怒,一脚踢翻桌案:“又失一城!三日失一城,一月失一郡,难道偌大豫州,就没有一人能拦住那个赵云吗?”
“照这个势头,今年除夕,我就要在陈昭的监牢里吃牢饭了!”袁术踉跄后退两步,跌坐在狼藉中。
杨弘缩着头不敢说话。
谁能想到昭明军竟如此凶悍?袁术向来把袁绍贬得一文不值,说他是“色厉内荏的废物”。陈昭和袁绍在东阿拉锯半年都未能决胜,最后还得靠偷袭邺城才拿下冀州。
袁术自诩“聪明绝顶”,生怕重蹈覆辙。他死死攥着三万精锐龟缩寿春,自己更是半步不离宫城,只盼着五万大军依托坚城险隘,怎么也能拖住昭明军几个月。等扬州各路援军一到,再合兵反攻,定能叫陈昭铩羽而归。
奈何第一步就出错了,纪灵去谯郡拦截太史慈了,他们以为把太史慈拦在谯县之外,便可依仗涣水地势,将昭明军拦在涣水东北以待援军。
可谁知太史慈领的那批军队是疑军,从睢阳攻入陈郡的赵云领的那支昭明军才是中军。意识到上当之后,再调遣大军去拦截赵云已经来不及了,赵云跟没见过军功一样,埋头就往前冲……好歹路上休息几天也行啊。
照这个败势,就只能以淮水天险抵御陈昭了。
思及此处,杨弘松了一口气,偷偷瞄了一眼袁术,心中难得真心诚意称赞袁术一回。
将精锐全攥在手心里护着自己,放任各郡县防守空虚,从一方诸侯的角度看,这决策既自私又短视;可若单论保命,简直精妙绝伦!
寿春城内粮草堆积如山。袁术向来如此,金银财宝、精兵强甲,全要紧紧拢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三万精锐守一座城,纵是铜墙铁壁也不过如此。今年豫州闹蝗灾,收成本就惨淡,月前袁术又强征了一轮赋税——照旧按丰年标准,分文不减。
陈昭若想强攻寿春,粮草辎重非得千里转运不可。她派来的人越多,消耗就越惊人,迟早要被她自己的后勤拖垮。
杨弘脸上堆起谄媚的笑,躬身凑近道:“主公且宽心。寿春城高池深,粮草堆积如山,更有三万虎贲日夜巡守。眼下虽小有失利,不过是那陈昭狡诈,使了个声东击西的诡计。”
他偷眼瞧着袁术神色稍霁,忙趁热打铁:“不若急令纪灵将军弃守陈郡,全军退守淮南。我军据险而守,以逸待劳,待那昭明军兵疲之际,再联合扬州精锐反攻。”
袁术不甘心恨恨道:“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