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绣红了眼眶,嘴唇哆嗦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文和先生竟为他做到这般地步!
文和先生当初是因与昭侯生了间隙才会愤然辞官回乡,定是以为凉州与冀州一西一东,能远离陈昭才会回到武威这个鸟都不拉屎的地。
谁能想到陈昭这么能打,一年光景就从冀州打到了凉州。如今文和先生又要为了自己舍下脸皮,去低声下气恳求陈昭。
张绣眼眶通红,脑海中已然浮现出一幅凄惨画面——
文和先生跪伏于地,青衣裹着瘦骨嶙峋的身躯,脊梁骨在衣料下突出嶙峋的弧度,身躯因为屈辱而不受控制颤抖。
高座之上,陈昭声音冰冷:“贾文和,你既去而复返,还有何颜面见我?”
文和先生以头抢地,指尖发颤,一滴清泪砸在袖口,却仍强忍屈辱为他求情。
“文和先生……”张绣哽咽着,一把攥住贾诩的手。
贾诩猛地打了个寒颤,斜眼瞥向张绣。这蠢货又脑补了什么鬼东西?
他面无表情地抽回手,在衣摆上蹭了蹭。
哭哭哭,这样的好事都被你哭晦气了!
忽悠完张绣之后,贾诩心情愉快又去拜见了马超。
马超刚击败曹操,对攻向凉州的陈昭并无畏惧。
“先生何必畏陈昭如虎,陈昭虽势大,我马孟起却也非平庸之辈。”马超意气风发,眉宇间充斥着少年人的桀骜不驯。
“输了大不了玉石俱焚,我纵是败,也要硌掉陈昭一口牙!”
贾诩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自古王朝兴替,譬如四时轮转,汉祚已衰,如日薄西山,昭侯应运而起,正合天道革鼎之势。将军何不顺势而为?”
马超嗤了一声:“我乃伏波将军之后,世受汉恩,绝不投降反贼。”
贾诩:“……”你爹当年顺从董卓的时候你父子怎么不自称汉臣?
“昭侯代汉,亦求以兵戈止兵戈。将军若执意相抗,不过徒增白骨;若顺天应人,则三辅黎庶得享太平。此举非为自己,乃是为西凉万民。”
马超沉默片刻,默默掏了掏耳朵。
不对劲。
他记得曹操打过来的时候,贾诩分明说的是“曹操外示宽仁,内怀猜忌。将军不可仰人鼻息、生死操于人手”。
怎么换成陈昭,忽然就哪哪都好了?
“先生先前似乎并不赞叹我投降曹操,为何如今又劝我投降陈昭?”马超心里藏不住事,有疑问就爽快说了出来。
贾诩神色未变,抚掌大笑:“竟被将军看破!诩今日之言,劝降是假,试探将军决心是真。将军心如磐石,机敏过人,一眼就看破了我之用心,在下钦佩不已。”
“小事、小事。”马超嘴角高高扬起,轻咳一声,负手而立。
“诩当敬将军一杯!”贾诩含笑,左右张望,“营中可有酒水?”
马超被贾诩拍马屁拍得飘飘然,当即就让亲卫去取酒水设宴。
“我与之同去。”贾诩喊住了亲卫,扭头向马超解释,“诩略懂酿酒,美酒配英雄,诩当亲自挑最好的美酒来敬将军。”
片刻后,贾诩便抱着酒坛回来了,他亲自执壶,酒液倾入杯中,在烛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马超仰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酒水已尽数入腹。他咂了咂嘴,浓眉微蹙,品味了一番:“似乎的确与平日所引酒水不同。”
他才喝了一杯酒,头就有点晕了。
他晃了晃脑袋,却见贾诩又斟满一杯,笑意浅淡:“这一杯,先庆祝将军来日大胜昭侯。”
马超咧嘴一笑,抓起酒杯又灌下半杯,他眼皮越来越沉……
咣当!
马超整个人栽倒在案几上,酒盏翻倒,残余的酒液顺着案沿滴落。
贾诩垂眸看着不省人事的马超,面无表情地扶正他的身子。他拎起剩下的半坛酒,捏开马超的下颌,直接往他嘴里灌去。酒水顺着马超的嘴角溢出,打湿了衣襟,但大部分还是被迫咽了下去。
贾诩放下空坛,掏出手帕擦了擦手。
“迷不晕曹操,还迷不晕你马超?”贾诩用仅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呢喃。
他冲着外头喊了一声,让亲卫帮他将马超一并扶上马车。
贾诩无奈苦笑,温声细语向亲卫解释:“方才将军喝醉,非要闹着再去寻张将军再痛快饮一顿。虽是醉酒之言,可将军之令,谁也不敢不遵。”
亲卫赞同认可,可不就是,军令如山,谁晓得马超将军醒酒之后还记不记得这事。要是忘了也就罢了,若还记得知道他们违背命令自作主张,只怕免不了遭一顿军棍。
喝醉是马超将军自己的事情,听不听命令就是他们这些手下人的事了。
“我便先带着马将军走了,校尉等一两个时辰,马将军喝完酒后再来接人不迟。”贾诩面不改色吩咐亲卫。
贾诩的马车缓缓驶离军营,亲卫们目送远去,毫无怀疑。一个文弱书生,能对马超将军做什么?何况先生还是马将军最信任的谋士。
马车行至僻静处,贾诩从马车暗格翻出几根替换用的马缰绳,把马超困成了茧蛹。
车帘微掀,贾诩淡漠的声音传出:“转道并州。”
稍顿,又补了一句:“派人告知张绣,让他安抚好西凉铁骑。”
作者有话要说:
贾诩:哪有毒士天天输?
第190章
马超从一片黑沉中醒来。
迷迷糊糊还在想那坛酒水后劲真足,他才喝了两杯就不省人事了。
他下意识想要撑起身子,手腕却猛地一紧,粗粝的麻绳深深勒进皮肉,疼痛尖锐地刺入骨髓。
马超彻底清醒了,猛然睁开眼。他才发现自己双臂被反剪在背后,绳索从肩到肘再到腕,捆得密不透风,连手指都动弹不得。脚踝同样被缚,膝盖被迫屈起,整个人蜷缩在车厢角落。
是谁?是谁能在万军之后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带走?他方才还在与文和先生宴饮,怎么一睁眼就被捆在了此处?
马超骇然,他挣扎着扭动身躯,绳索却越缠越紧,磨得腕骨渗出血丝。冷汗浸透鬓发,顺着紧绷的下颌滴落,挣扎了半天累的够呛,绳子依然紧紧捆在他身上。
马车外响起一阵脚步声,车帘忽地被风掀起一线,刺目的天光扎进眼底。马超眯起眼,逆光中瞥见车外晃动的一道陌生身影。
“军师,马超醒了。”那个陌生汉子冲着一旁呼喊了一声。
不多时,马车上又冲上来两个彪形大汉,用指节粗的铁锁把他困了个结结实实。
马超:“……”
其实不用再捆了,原本绳索我也没能挣开。
马车两侧厚重布帘被掀开,露出遮掩的窗口,日光从窗口洒落,黑漆漆的车厢内顿时明亮一片。
一道熟悉身影登上了马车。
“文和先生?”马超错愕。
贾诩从容踏入,在他对面落座。苍白修长的手指取出一方雪白布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每一根指节,十分珍惜的将一块成色普通的司南玉佩从怀中取出,悬于腰间。
“你为何要掳我?”马超再傻,此时此景之下也猜到贾诩和他被捆这事脱不了关系了。
只是他怎么也没能想明白,他和贾诩关系那般要好,贾诩为何会忽然对他下手。
贾诩轻笑一声,眼底却结着冰:“敬酒不吃……那便只能请你吃罚酒了。”
“张绣为何要害我?”马超瞳孔骤然紧缩,死死盯着面前无比陌生的贾诩。
贾诩的嘴角微微上扬,却不见半分笑意渗入眼底,衬着那张瘦削苍白的脸,像是一层薄霜覆在假面上。那双狭长的眼睛半眯着,目光从缝隙间漏出来,冷而锐,像是狡猾的郊狼。
马超以为他和贾诩已经很熟悉了,每次他遇到烦心事,总能在文和先生哪里得到劝慰。文和先生脸上总是带着如沐春风般的温和微笑。
与他面前这个人截然不同。
“并非张绣。”贾诩微微皱眉,似乎很不满意马超这一句蠢话,“我主乃昭侯。”
“我对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弃我去投陈昭?”马超双目之中满是血丝。他不信,他那么信任贾诩,连那些他亲爹都不知道的事情他都通通告诉了贾诩!
“我从未效忠过尔等,何来背弃一说?”贾诩冷笑,“汝等蠢才,岂能与我家主公相提并论。”
马超还欲再言,贾诩已然失去交谈的兴致,淡漠一瞥:“恕不奉陪,你有话留对我主说去吧。”
贾诩踏下马车,腰间司南玉佩摇曳,只带起一阵轻风。
车厢重归黑暗,只剩马超粗重的喘息声。
陈昭攻城略地速度太快,贾诩才到凉州边界便赶上了昭明军大军。
陈昭正在厅中与一干谋士武将商议攻伐凉州之事,便听到下人禀告贾诩先生求见。
“文和在何处?”陈昭惊喜起身。
下人道:“贾军师正在前院等候,军师言有一礼要献给主公,还请主公带两位将军一并前去……”
话未说完,陈昭便顺手拉住赵云,飞奔出厅门了。
“莫非是抓了只猛虎,子龙一人可按不住猛虎,我得去帮把手。”吕玲绮看热闹的心思早就按耐不住了,仗着人高腿长,风一样蹿了出去。
桀骜不驯扬着下巴等陈昭拉拢他的吕布也竖起了耳朵,一边想跟着出去看看热闹,一边又觉得陈昭还没对他礼贤下士,他应该矜持些,左右为难,一双眼睛直往厅外瞟。
见其余武将谋士都纷纷往外走,吕布才矜持轻哼一声,小步挪着跟上去。
他可不是自己想看热闹,只是顺应大流罢了。
安安静静候在府门外的贾诩听到脚步声,扭头看向府门处,面上浮现出一丝情真意切的浅笑。
已经入冬了,天上飘着细碎的雪花,地面落了一层薄雪。
陈昭紧紧握住贾诩冰冷的双手,下意识想把身上的厚衣解给贾诩,抬头一看发现贾诩穿的比她还厚才做(lyqQ)罢。
险些忘了贾诩最爱养生,冬不受冷夏不贪凉。
贾诩笑吟吟从袖中拿出张绣亲笔所写的归降书,又一把掀开马车车帘,露出马车内被五花大绑的马超。
“诩幸不辱命。”贾诩长叹一声,意有所指,“主公答应的半年沐休……”
“再加两月。”陈昭大气允诺。
如今她手底下不缺谋士了,多的是年少有劲的小谋士压榨,早就不是当年恨不得把一个谋士掰成八瓣用的穷主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