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闻言,却未如往常般与她斗嘴,而是敛袖上前,一本正经地作揖,眼中却含笑:“新朝天子偏爱音律,嘉自然也要勤加修习,讨天子欢心才是。”
“看来奉孝有佞臣之心。”陈昭往身后一靠,懒洋洋看向蔡琰和贾诩,“文姬与文和便看着奉孝上进?”
蔡琰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走出帐外,片刻后捧着一个雕花木盒回来。她将木盒置于案上,掀开盒盖,从中取出一件玄黄交杂的衣袍,轻轻一抖。
玄色为底,黄线绣龙,纹样赫然是天子衮服制式的龙袍。
帐内骤然一静。
蔡琰双手一展,将衣袍披在陈昭肩头。黄龙在烛火下熠熠生辉,仿佛要破衣而出。
“哎,这龙袍怎么莫名其妙就披在了孤身上。这叫孤该如何是好?”陈昭摸摸下巴,站起在帐内转了一圈。
“大小刚刚好合适,文姬心灵手巧。”
蔡琰含笑,就这么安安静静看着面前穿着她亲手所绣龙袍转圈的陈昭,眼中渐渐充盈泪光。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骑在(DfLS)墙头、朝她伸手的张扬女郎。
陈昭说,要带她去平天下。
一晃眼,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和她在院中共谈天下大事的女郎,已经成了平定天下的英主,也即将成为这个天下的新主人。
那夜皎洁月光下的爽朗笑声,仿佛还回荡在她的耳边。
她也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那道声音说:“好。”
不再等待别人平定乱世,她选择自己辅佐明主,平定乱世。
“琰匆忙赶制,针线粗糙。”蔡琰眨眨眼,将泪水压了回去,“回去之后,臣便找天下最好的绣娘,为主公制一件最好的龙袍。”
陈昭笑眯眯摸出手帕,塞进蔡琰手心:“嗯,回去之后我就把刘协从龙椅上赶下去,我再坐上去。”
这话陈昭说得毫无忌惮,底气十足。
她就是反贼,从一开始就是。反贼,就该冲进皇宫,抢那皇帝的鸟位。
三人一并离开中军大帐后,郭嘉摇头叹息。
“唉,早该知道,文姬连主公的音律都能睁着眼夸绝世无双,我等又怎能比得过文姬得主公心呢。”
蔡琰认真道:“谗言似蜜,实藏锋刃;忠言逆耳,利在千秋。可见逆耳之音才是对天下有利的音律。”
郭嘉、贾诩:……
这种程度的眼疾张仲景和华佗能治得了吗?
郭贾二人摇摇头,认命往自己营帐方向走。荆益二州平定,交州的士燮又早早机灵递上了称臣书,天下平定,与其在这纠结主公音律,还不如先与一众同僚商量出称帝的章程。
二人对视一眼,亦双双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遮掩不住的笑意。
乱世,终于要结束了。
陈昭正靠在榻上想该文明些搞个禅让,还是粗暴些直接一脚把刘协从龙椅上踹下去的时候,赵云匆匆赶来。
“那几支蛮族都颇为识趣,都愿意归顺主公。”赵云鼻尖带着一滴汗珠,“只是云观之,益州蛮不似武陵蛮那般老实。”
荆益之地多蛮族,南蛮主要有武陵蛮、益州蛮和板楯蛮,纹身断发、以部落为主,与汉人习俗大不相同。
陈昭淡淡道:“让他们部落中子嗣前往昭明书院读书,告诉他们,在昭明书院读过书的蛮人,朝廷支持其掌权,也支持其部落吞并其他部落。”
谁去过书院朝廷不一定能记住,可谁没到昭明书院读书,朝廷可会记得一清二楚。
在一个大一统的王朝面前,南蛮、山越通通都不够看。
值得防备的是北方拥有辽阔草场的匈奴人和鲜卑人……不过她现在有的是悍将能臣。
陈昭忽然侧了侧身,露出了身上还未脱下的龙袍。
赵云屏住了呼吸,望着身着龙袍、气定神闲间便将蛮族安排好的陈昭。
察觉到赵云的视线,陈昭从容起身,袍角翻涌:“文姬亲手所绣,与昭明军大旗一个颜色,玄色为底,黄线为龙。”
“中原再无战乱,主公之愿,终于完成。云能跟随主公,何其幸也。”赵云也露出了笑容。
陈昭一本正经道:“只完成一半。”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如今天下权有了,美人却还没踪影。”陈昭轻叹一声。
赵云喉头滚动,微微垂目避开陈昭视线:“貂蝉容貌冠绝天下,世人皆知,美人近在主公身侧。”
“这回貂蝉可不行。”
陈昭数算,“与我相熟之人中,先去掉文和,荀彧清秀通雅、郭嘉狡黠清俊、孙策美姿言、周瑜美风仪……一时半会,还真数不全人。”
仗着赵云和文臣不熟悉,陈昭把麾下但凡容貌好看的臣子都算上了。
一个个酸涩的泡泡被戳开,赵云听了半天也没听到他想听到的名字。
就连年纪已长的崔琰和还未及冠的诸葛亮都数上了。就连那个背后编排主公的祢衡,都得了一句“小家碧玉”。
赵云刚想开口,陈昭便先一步出言:“陈群那边的海船造的如何?明年开春前可能完工?”
“……约莫应当差不多。”赵云低声应道。
“让伯符教教刘备三兄弟驾驶楼船。”陈昭早就给刘关张三人安排好了大好前途。
刘备与曹操还不同,曹操能不当汉臣,刘备对大汉的忠诚却是生来就有。与其想法子用汉室忠臣,倒不如让大汉去另一处延续。
比如,某个曾在光武年间向大汉称臣的属国。
作者有话要说:
倭国:是谁呢?好难猜啊。
第217章
半月后,大军班师。战事暂歇,陈昭难得松快几分,行至荆州地界,索性带着赵云、吕玲绮等几名心腹将领,换了常服离营私访。
——自己出门是不可能的,临门一脚可不能放松。
荆州城已复旧日繁华。中原战火纷飞时,此地却因刘表早年的治理与昭明军的迅速平定,未受大损。街市上商贾云集,酒旗招展,甚至比往日更热闹几分。昭明军剿尽了盘踞多年的山匪水贼,来往商队也能放心行商。
荆州城的街市熙熙攘攘,陈昭负手而行,耳边尽是商贩的吆喝声。行至一处书肆,远远便见门口支起一面青布旗,上书“昭王所著《太平要术》到货”,店内人头攒动,挤得水泄不通。
吕玲绮瞥了一眼,嘴里“啧”了一声。她不喜读书,功课追求及格,考试追求不是倒数第一就行。哪怕陈昭亲自写的书,她也贯彻“能不看不看”的原则。
陈昭见状,坏笑一声:“可以给你爹捎一本回去,大军折返的路上看。”
吕玲绮眼睛一亮,登时来了精神:“对,我爹得看书!”
郭嘉还笑话她“虎父无犬子”呢,都是她爹让她丢尽了脸。她们老吕家有一个倒数第一就够了,人家说出去,都是什么四世三公,到了她们老吕家,就是父女双学渣,说出去丢死人了!
她二话不说,仗着身强力壮,三两步挤进人群。不多时,她怀里便抱了厚厚一摞书出来,拍拍手中书册,得意洋洋道:“全买到了!”
“里面人可多,我这么大的劲都险些没挤进去。”吕玲绮抱怨一声。
一侧在书肆外挤不进去的一个中年青袍士人看到吕玲绮手中书籍,眼睛一亮,上前拱手道:“这位娘子,可否割爱?在下愿出高价购买!”
吕玲绮莫名其妙:“书肆就在此处,你自己去买呗。”
青袍士人抚须苦笑:“买不着啊!昭王的书如今一本难求,荆州书肆今日才到货,转眼就售罄了。我等愿意以一本十贯钱的价格够买。”
吕玲绮瞪大眼睛:“这么贵?”
在邺城,十贯钱够买全套了,还是精装版全套。邺城郊外好几个造纸坊日夜不休造纸,书的价格早就被她家主公打下来了。
青袍士人闻言,竟面露愠色:“昭王之言,一字千金,乃是至理,贵就对了!”
“神仙之术,玄微幽远,通造化之机,达性命之源。其理至深,其道至贵,岂可轻授于凡俗,贱鬻于市井乎?至宝不贱售,至道不轻传。你懂什么道理?”
陈昭开口问:“我记得荆州学派去年还抨击过陈昭?”
荆州是汉室宗亲的大本营,那些对她有意见的士人可是早早就搬到了荆州,没少写文章骂她。
青袍士人顿时涨红了脸:“那是他们迂腐!凡人岂配妄议昭王!”
“敢问郎君姓名?”陈昭实在好奇这是谁家的子弟这么会拍她的马屁。
青袍士人矜持扬起下巴,露出一撮修理整齐的短须,拱手:“在下纪台,豫州人士,如今暂居荆州。”
纪台在荆州本地也略有名声,他听陈昭几人的口音是外地人士,才以为几人不知道他的名声。
这名字她还真见过。
陈昭嘴角狠狠一扯,这家伙是她的职业黑粉,从她担任青州牧的时候就写文章骂她了。最勤奋的时候一月就写三篇文章,还翻来倒去就那么几句话,连点新意都没有。
纪台骄傲扬起头,以为是陈昭几人也听说过他的名望。也就是现在出仕要考试了,放在前些年,他的名望足以让他举孝廉出仕。
“你写文章骂过昭王。”陈昭笃定道。
纪台闻言,脸色骤变,额角沁出细汗,强撑着冷笑一声:“你这小女郎年纪轻轻的,怎么还胡言乱语呢?”
他袖中手指紧攥,声音却拔高几分,“我对昭王仰慕如江河连绵不绝,敬仰她都还来不及!我们荆州士人,谁不是对昭王满心崇敬?”
一旁几个听到此言的士人们立刻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帮腔。
“我等皆对昭王仰慕至极!”“昭王实乃明主,堪比尧舜!”
“胡说。昭王经天纬地之才,岂止尧舜可比?纵周公复生亦当叹服!”
“自昭王主政荆州以来,州郡夜不闭户,此等治世之功,三代以降未之有也!”
有人甚至摇头晃脑地吟诵起《太平要术》里的句子,以示虔诚。
背的句子还十分生涩高深,一听就是平日对《太平要术》深有研习。
陈昭目光更加古怪。能不高深吗,这家伙背得是读作“神力部”实为“物理学”的书。
在邺城,这卷书都没几个人买,没曾想在千里之外的荆州反倒成了醒世警言。
……好歹是传出去了,怎么传出去的先别(Goct)管。
陈昭哭笑不得,转头就拉着赵云和吕玲绮往外走。
走远了陈昭才放慢脚步,顿了顿吩咐:“我看这个纪台长得就一副很适合在海上观测方向的模样。”
得罪了她还想跑?她心眼小着呢。当年不少士人抨击她以彰显风骨,如今她潜龙出渊,可还记得当年的仇呢。
赵云默契应了下来。
这个纪台相貌倒也不错,只是一双眼睛生的小了些……的确适合在船上观测方向。
吕玲绮挠挠头,还在状况外,迷茫道:“这家伙长得像鱼吗?海里还有长这样的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