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曹府时,袁绍远远瞧见正朝这边走来的张让,眼中闪过一丝嫌恶,下意识地低声啐了一口。旋即,他双脚像是钉在了地上,脊背挺得笔直,就这么直接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
曹操则垂目收敛情绪,脚下微动缓缓移至一侧。
从宫中回府的张让看到袁绍也没有好脸色,轻蔑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入府。
袁家权势滔天,袁隗更是货真价实的三公。他这个三公是真有权势,而非花钱买来。张让虽说不畏惧袁家,可也犯不着因为一个晚辈就与袁家翻脸。
袁绍和曹操进入府中后,袁绍对曹操抱怨:“张让国贼也,欺下瞒上,祸乱朝纲,满朝公卿竟无一人能斗过他。”
“天子只信宦官,朝廷诸公皆无计可施,只能韬光养晦以待日后。”曹操面色坦然。
“人人都韬光养晦,那这天下何时才能好?”袁绍朗声道,“旁人做不成的事,你我未必做不成。”
曹操呼出一口温热的气,拍拍袁绍胳膊:“本初所言甚是,旁人不敢,咱们敢!该劝说陛下于京中设立新军,你我若能有兵”
张让府中。
“真是晦气,今日又遇上了袁家那个小崽子。”张让向陈昭抱怨。
这段时日,张让对陈昭越发深信不疑,每日都要看到陈昭才能安心,陈昭在通过他的嘴得知朝堂上大小事情的同时,也不得不听张让喋喋不休的抱怨。
琐碎但是有用。陈昭能够感受到张让对她一日胜过一日的顺从,宦官总是下意识围绕帝王行事,他们没有子嗣,没有功绩,性命和富贵由帝王操纵。
宦官像是菟丝子,必须紧紧攀附帝王这棵大树。
可张让知道现在他依附的这棵大树就要死了,所以他必须找到下一棵能让他攀附的大树,于是在他看来全知全能的陈昭就渐渐成了那棵可以攀附的“大树”。
她越强势可靠,张让就越顺从。
陈昭问:“你只遇到了袁绍?”
“还有曹操,不过他挺识趣,他是宦官之后,算半个咱们自己人。”张让撇撇嘴。
是宦官之后,宦官不讨厌他,还能和袁绍这样四世三公的顶尖门阀公子是好友,士人不讨厌他,和大将军何进关系也不错,还能沾染点兵权。
不愧是魏武。
可惜曹操野心太大,不会甘为人下,要不然陈昭还挺愿意试试能不能招揽他。
这样的乱世之枭雄还是留给袁绍吧。
不过顺着曹操,陈昭又想起了另外一人,她心思一动:“你可知蔡邕此人?”
“知道,陛下颇为欣赏此人才华,就是那个老家伙为人痴呆,总得罪人。”
张让思忖:“他得罪过王甫之弟。”
王甫也是十常侍之一。
陈昭慢吞吞瞥了张让一眼:“我和蔡公之女乃是好友。”
虽然现在蔡文姬还不认识她,但是很快就能认识了。
来洛阳一趟空着手回去,陈昭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张让闻弦歌而知雅意:“我找个借口把他调入洛阳?”
“做的隐蔽些。”陈昭默许。
估计张让会用点威逼利诱的手段,但是陈昭一点也不心虚,反正比日后被董卓重用,最终落得个死在狱中,女儿也流落关外的下场要好。
日行一善,她又造了十四层浮屠。
雪落又化,眨眼间便到了中平三年。
长乐宫。
两个孩童正在殿内厚毯上嬉戏,炭炉内点着软炭。
当今天子的生母董太后端坐在高堂上,皇后何氏则坐在她的下首。
“哀家听闻,辩儿如今连《论语》都没读完。皇后,你生了个驽钝的儿子啊。”董太后不客气训斥。
何皇后努力挤出笑容:“辩儿还小”
“我的协儿比刘辩还小数岁,已经开始读书了。”董太后冷笑。
转脸对着正和刘辩打闹的刘协又露出了慈祥笑容:“协儿,到祖母这里来。”
刘协腾腾跑到董太后身边,乖巧靠着董太后:“皇祖母。”
“告诉祖母,你现在读什么书?”
“太傅教孙儿读《孝经》。”
董太后对何皇后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我的协儿到今日刘辩这么大的时候,应当都要开始读《春秋》了。”
何皇后沉着脸。
当今帝王刘宏有两个儿子,她生的皇子刘辩,还有养在董太后手中的皇子刘协。
东汉的皇帝命不长几乎已经成了天下人默认的事。
董太后想在刘宏去世之后依然能依靠太皇太后的名分拥有现在的权力,何皇后想当太后。两个女人手里又各自拥有一个皇子,你死我活就是她们默认的结局。
谁都想当活下来的那个赢家。
不多会,何皇后气冲冲起身,带着刘辩离开了长乐宫。
皇后的权势到底要被太后压一头。
“老妇”何皇后恶狠狠低声咒骂,穿过在宫道,大步流星走向自己的长秋宫。
正好经过一处高阁。
忽然,她像是感受到什么一样抬头往上看,何皇后似乎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眸,可再仔细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只有半片飞扬的衣角。
陈昭走下高阁,从容不迫登上张让派人给她准备的马车在宫中,十常侍之首的张让势力已经大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接下来就是两头骗了。
陈昭靠在车壁上,带着薄茧的手指一下下轻敲膝盖。
在掀开车帘的瞬间,陈昭的表情瞬间从平静变成了忧心忡忡。
让焦急迎上来的张让心中一颤。
走入屋内,确定四处无人,陈昭长长叹了一口气。
“何皇后是天子之母。”
张让眼前一黑,腿软的几乎站不住。
何皇后的兄长何进是大将军,背后是士人,他是宦官,是董太后一党啊!
完了,新帝登基之后一定任由百官诛杀他。
张让脸色煞白,喃喃问:“相面万一出错”
“刘辩必定是大汉下一个天子。”陈昭冷漠放上了压死张让的最后一根稻草,“若我所言是虚,就让我不得好死。”
反正她这个计策要是不成,最后十有八九也会不得好死。
“再说了,我骗你干什么,你倒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张让瘫倒在地,双目呆滞:“完了。”
他又猛地抬头看向陈昭,膝行匍伏至陈昭身前,痛哭流涕:“请神女一定要救我一命啊!”
这次陈昭忍住了把他踹开的冲动,努力不去看自己可怜的衣角。
半响,陈昭才弯腰扣住张让的下巴,强迫他双目直视自己,轻柔道:“我会想办法救你。”
张让小声抽泣,终于渐渐止住了哭声。
“你想投靠何皇后,但是没有门路?”
这是陈昭从这段时间张让每日的抱怨中提取到的东西。东汉的宦官和士人斗的你死我活,只存在一方彻底压倒另一方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和谐相处。
尤其是张让,朝野内外出了名的擅长迫害忠良,这些年死在他手上的士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士人不可能放过他。
张让点头,一向尖锐的声音都因为哭泣带上了沙哑:“先前因为太后和陛下,更偏向皇子协,为了迎合圣意我给何大将军找过不少麻烦。”
“你身为宦官,只要皇帝有意庇护,就没人能取你性命。刘辩年纪尚小,心智也未成熟,他登基之后,必定是何太后垂帘听政。只要何太后保你,便没人能杀你。”
陈昭循循善诱,“可你必须给何皇后足够大的利益,才能让她顶住兄长和士人的压力保你。”
张让听到陈昭的话飞快点头。
他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何皇后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保他!
“把我引荐给何皇后吧,我为你们搭桥牵线。”陈昭抽出手帕,替张让擦拭泪迹。
“不要哭,莫害怕,还有我呢”
在她的计策中,何皇后才是主角。
至于张让,只是配角和她拉拢何皇后的筹码。
《度关山》曹操
天地间,人为贵。立君牧民,为之轨则。车辙马迹,经纬四极。黜陟幽明,黎庶繁息。於铄贤圣,总统邦域。封建五爵,井田刑狱,有燔丹书,无普赦赎。皋陶甫侯,何有失职。嗟哉后世,改制易律。劳民为君,役赋其力。舜漆食器,畔者十国,不及唐尧,采椽不斫。世叹伯夷,欲以厉俗。侈恶之大,俭为共德。许由推让,岂有讼曲。兼爱尚同,疏者为戚。
是曹操早年的作品。
让、忠等说帝令敛天下田亩税十钱,以修宫室时,钜鹿太守河内司马直新除,以有清名,减责三百万。直被诏,帐然曰:“为民父母,而反割剥百姓,以称时求,吾不忍也。”辞疾,不听,行至孟津,上书极陈当世之失,古今祸败之戒,即吞药自杀。
《后汉书》
第38章 蔡文姬
洛阳有南北二宫。南宫始建于周朝,是周公所建;北宫是秦时所建,汉明帝时期重修。
时移势迁,如今南宫只做祭祀之用,北宫才是帝王和后妃平日所居之地。
汉朝崇尚道教,先帝汉桓帝刘志就格外崇尚道教,在宫中设立黄老祠,亲自祭祀老子。何皇后也信道教,她年轻时曾有相士为她批命,说她日后贵不可言。
只是当时没人把这句批命当真。
一个屠户之女,再贵还能贵到哪去?
没人能想到一个屠户之女竟真成为这大汉朝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