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梨那两年东奔西跑,吃够了几天几夜坐绿皮火车的苦,她遇到过扒手、路霸、骗子,欺生的当地人,钱赚到了,冷暖也尝尽了,如果不是亲戚兄弟护住,她一个女人出去闯荡,会碰到的麻烦和危险是成倍增加的,再加上女儿大了,不能一直寄养在二姨家,兔毛生意结束后,她就不打算再出去了。
当时正好苍平县茶叶公司临街的供销点店铺要转让,她周折找了许多关系,办了挂靠街道的手续,才能把这个两层楼的店铺给盘下来,装修后开了一家饭店。
开业前,她各种钻研,想办法摸进了县城几家企业和机关单位的办公室,陪着笑脸送上饭店的折扣券。还特地花钱印刷出一批传单,请人在下面乡镇的皮革市场、兔毛市场、客轮码头,货运站等地方发放,就是想让一些做生意的、开大车的,有应酬需求和消费能力的人,知道自己这家新开的饭店。
这些还都是她在外地两年间学到的销售手段。
效果还是不错的,开业后,饭店生意很好,在县城里也小有名气。
江梨回来要开饭店,家里起初是不赞同的,觉得盘下那么大一个店面,又要请人帮忙,成本太高,亏了怎么办?按江家父母的想法,她就学人家,开一家小馄饨店,自己一个人就能开起来,老老实实开着店,再找人嫁了,日子就安实了。
当然,他们阻挡也没用。
等后来饭店生意起来了,江父知道江梨给店里的大厨开的工资是他的五倍,还有奖金,他和江母都心疼地直骂她败家,江父还想着自己提前退休,去给女儿店里掌勺,被江梨敷衍过去了。
如果是两年多以前的江梨,她会直接对她爹说:“你的手艺烧烧大锅菜还行,你能给萝卜雕花,把豆腐做出肉味来吗?”
她请的这个大厨,曾是县城国营饭店的主厨,马师傅当年为了给回城的儿子落实工作,让儿子顶岗,自己提前退下来了。
一个饭店要经营起来,菜肴口味是至关重要,江梨当时为了找厨师,托了很多人打听,才请到这个马师傅。
这两年国营饭店的生意差了许多,并不是厨师手艺不好,而是大家端着铁饭碗,干多干少都一样,不会去求新求变,市场一打开以后,个体饭馆一个个冒出来,国营饭店硬件老化、菜色固定、服务态度差是一点也没变,生意怎么可能好。
有江梨开的高工资和奖金激励,马师傅对新菜式研发就很有热情,又因为给他开了带徒弟的津贴,他对江梨找来的另两个年轻小厨师,都尽可能倾囊相授。
开业后生意红火,客人对饭店菜肴的认可也是重要原因。
所以江梨怎么可能让她爸去顶了马师傅的活,现在她漂亮话说的越发顺畅,“我开店,不是让你跟着受累的,我赚钱为什么,就是让你和我妈跟着享福。你那个招待所食堂的活也别干了,整天烟熏火燎的,太辛苦了,提前办退休吧,回家休息,有时间出去打打牌,下下棋,我每个月给你开工资。”
“胡说什么!你爸才多大年纪,还能干好几年,哪能现在就退下来吃闲饭!你别赚点钱就飘了,自己好好存着吧,我和你爸不指望你,我们有儿子养老,你顾好你自己就行了。”王秋妹首先就不答应,生怕老伴听了女儿的话,真的不上班回家了。
“行了行了,你有这心就行,我现在还能干得动,还能再帮衬你们兄妹几个,我有时间就去你店里帮你看着,你说你,请了那么些人,这每个月要发多少工资*?平时多看着他们点,别让人偷懒了。”江父道。
就知道他们会这么说,所以人经历多了,就会变得世故圆滑,江梨觉得自己现在就很圆滑,对家人也会用上花招了。
再回想当年离婚时拿刀砍人的举动,她就觉得特别傻,为了那么两个不是东西的母子,她差点把自己赔进去,如果换成现在的她,有百八十种方法,让那对母子没好日子过!
虽然父母也需要哄,但江梨并不一直有耐心去哄他们,就像有时候,她娘在她离婚事上,一直过不去,反复的念叨,就很容易让她失去耐心。
她回县城开饭店后,把女儿也从二姨家接回来了,本来是在离饭店不远的民宅租了一间房住,她是不想再和父母一起住的,但是没多久,就发现有不方便的地方,就是现在她身上钱款太多了,又不敢全都存银行,现在少有人去银行储蓄,那些柜员可没有保密意识,估计过不久,县城里的人都知道她资产多少了,所以她的钱,大部份都是放身边。
她住在租来的房子没几天,就发现房间里东西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幸好钱款被她藏得严密,没被人偷走。
她只能把钱转移走,用箱子锁了,藏到父母房间里。她妈整天都在家,能帮她把钱看住。
当然,她也不会告诉父母,她到底有多少钱,反正锁着,他们也打不开。保险起见,她虽然不愿意住回来,但钱在哪,人也在身边看着要更安全,她也只能搬回来,继续听着父母的唠叨。
租房子不安全,也不能长期住娘家,她有买房的打算,但现在私宅交易比较少,她倒是在留意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如果买了自己的房子,做好防盗装修,安全性肯定要高不少。
第4章 有人来提过亲“……
“你自己买什么房?家里又没人赶你,早点嫁人,男方就有房子,到时候你要搬,我放鞭炮庆祝。”江母道。
不等江梨说话,她想起来问道:“对了,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你不是带你大姨她们去医院了吗,看过医生没有,医生怎么说?她们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你姨难得来一趟,你都没请人来家里坐坐……”
江梨赶紧打断,把大姨的事和她娘说了。
江母听了,半天没反应过来,有些茫然地问:“那意思是,阿娥没事,不用动手术,那医生怎么说你大姨也有病呢?那肝癌是什么病,严重吗?”
现在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癌是什么的,大部份人对疾病认识不够。
江梨道:“肝癌就是肝里面长瘤子,还是恶性肿瘤,比阿娥嫂子那个严重。”
“那,那吃中药行吗?不会也要动手术吧?”江母紧张地道。
江梨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怕说得重了,把她娘也吓着了,“医生说了,最好去大医院复查,等阿良哥回来带大姨去看了才知道。”
“怎么一个两个的,肚子里都长瘤了,肯定是家里沾上了不干净的东西,过两天我要去看你大姨,和她说说,早点去拜拜,找个懂门道的做法事化解一下,说不定她们的病就好了。”江母道。
江梨也不去管她了,把手里一直拎着的中药放在桌上,“医生也给我开了药调理胃病,你帮我煎一下吧。”
“你这胃啊,就要好好吃饭,三餐都要正常……”江母一边去看草药,一边念叨,“这药要怎么煎,一天煎几次?”
过了两天,江梨陪江母去怀阳乡看大姨,二姨得了消息也来了。大姨从家里人态度里察觉到不对,知道自己得病了,精神头就差了许多。
大姨夫蹲在门口抽旱烟,不停叹气。
二姨和江母问大姨的二儿子阿庆,什么时候带他娘去省城看病,阿庆道:“已经托同乡联系我哥,让他打个电话回来,可能这两天就有信……”
二姨道:“前阵子听说阿良跑东北那边去了,通知到人,他要赶回来,路上不知道要耽搁多少天,你娘这病不能拖,你也是她儿子,你哥这边不方便,你要想办法带她去医院看病啊。”
“我,我……”阿庆有些无措道,“我再问问我爹意思。”
“他普通话一句不会说,去镇上还能把自己走丢了,让他带他娘去省城?车子都坐不上去。”大姨夫的声音闷闷的,从门口传过来。
“那就托人帮忙带路,家里的钱都带上,阿庆和阿庆媳妇一起跟着去,不会说话总会比划吧,难道阿良不回来,他娘的病就不用看了。”二姨声音高了起来。
“我娘这个病,我们打听过了,这个癌是治不好的,当然这话我们不会去跟我娘讲的。”阿庆媳妇说,“我们村那个老鳏夫,去年发现吃不下饭,后来去医院查了,说是食道里长东西,也是癌,他要卖老宅治病,儿女劝不住,后来一个人跑去市里的医院开刀,结果回来没多久,人就没了,本来还能留点钱给子孙后辈,现在人财两空。”
“阿庆媳妇,你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照你这意思,你娘的病就不用治了?”江母沉着脸道。
“你们一家人再商量商量吧,过两天我把你们舅都叫来,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一起,听听你们商量的结果。”二姨道。
从大姨家出来后,江母还愤愤不平,“阿庆媳妇不行,这是怕花钱了。”
“大姐这运道,也真是不好。过了半辈子苦日子,那年发了霉一嘴苦味的花生,她都舍不得喂猪,晒了晒又要拿回来吃,好不容易把几个儿女拉扯大,给两儿子都娶上亲了,刚过上几天好日子,她就得了这病。”二姨感叹道。
“要不我带着大姨去省城一趟,看看那边医生怎么说。”江梨道。
二姨马上反对:“这看病一来一回就要好几天,你那么大的饭店开在那里,你人不在怎么行,你大姨有儿有女的,轮不到外甥女出面,万一真有个什么事,你也做不了主,还是要她自己儿女拿主意的。”
江母刚想出言反对,听到二姐这么一说,顺势说江梨,“以为自己本事大了,什么事都想揽过去,真要你出面带你大姨看病,那阿良阿庆他们几个在村里就不能做人了。”
江梨饭店现在确实离不了人,她是想到之前在外面跑的时候,阿良哥对自己很照顾,她干兔毛收购的时候需要资金,阿良哥也是二话不说就把钱给她汇过来,现在大姨生病,能帮就帮一把,见二姨和她妈都反对,她也没坚持,等等看再说吧。
江梨吃了一周的药,觉得效果不错,第二次去复诊的时候,发现找林医生看诊的人更多了,她排了许久才轮到,还想和林医生再多说几句话,打听一下大姨这个病要怎么治才好,结果林医生两句话就把她打发了,还说她再吃一周药,没有什么不舒服就不用再来复诊,以后注意饮食规律就可以。
江梨还颇有些失望。
月底是江父生日,江梨把一家人叫来饭店吃饭。
江家人坐了一桌,大人喝酒,小孩子喝汽水,气氛挺好。
江父穿着一身女儿给买的新衣服,坐在主位,挺着胸,喝着店里的招牌番鸭汤,摇头点评道:“味淡了点。”
其他人都说还好,不淡。
江母道:“这不是你烧的大锅菜,做那么咸好下饭,这汤味道正好,比你烧的好。”
江梨和熟客打了一圈招呼后,坐回女儿旁边,顺便伸手摸了摸她圆圆的小肚子,“江晓晓,你这是喝了多少汽水?”
江晓晓打了一个嗝:“我和阿公阿婆舅舅舅妈干杯了。”
“不能再喝了。”江梨把她面前的汽水瓶拿走,夹了一块黄鱼肉喂给她,“吃点鱼,吃鱼聪明。”
“妈,为什么我们家不是五好家庭,大毛他们都笑我了。”江梨大哥的儿子存鑫问。
不待江大嫂开口,江母看了她一眼,道:“街道张大妈说了,你哥嫂逃计划生育躲我们这里,我们包庇他们,跟政策对着干,就被取消资格了。”
她在女儿面前,说是她离婚的原因,在儿媳妇面前,又是换了一种说法。
江大嫂这几天没少听街坊议论,吴美凤就私下找她说,他们家评不上,就是被小姑子拖累的。
江大嫂这时却没有反驳江母的话,主要是这两年小姑子赚了钱,没少给家里人买东西,每个月还给家里交一百块生活费。
江大嫂在搪瓷厂上班,每个月工资只有52块钱。小姑子交了家用,但她和江晓晓大部分时间都在店里吃的,在家里没吃过几顿饭,这钱虽然是交给公婆的,但公婆能花得了多少,以后不都是留给他们的吗。
这么一个有钱又大方的小姑子,她又不傻,怎么可能和她作对,老二家的应该也是一样的想法,吴美凤肯定也在老二家那里挑拨过,人家也不是一句没说吗。
“哎,我哥嫂也是的,已经生了四个女儿了,还一定要再生个儿子出来,现在老四丫头还没上户口呢。这次又偷摸怀上,镇上计生办听到风声,上门要抓我嫂子去流产,他们就躲到咱家来了,人都来了,我也不能把他们往外赶啊,倒是害得我们最后没评上五好家庭了。”江大嫂道,“不仅拖累我们,我二妹也被连累了,他们从我们家离开,去了我二妹那里,我二妹那个地方计划生育抓得更紧,有人偷偷举报,计生办的直接上门把我二妹家大门给贴上封条了,我二妹还和公婆一块住,一家人都没地方去了,他们夫妻倒是又逃走了,现在跟着同乡跑江西那边养蜂去了,估计要生了孩子以后才会回来。就保佑这胎是个儿子吧,不然还得生。”
江母道:“生儿和生女都一样,生了四个女儿还没儿子,就说明没有儿子缘,强求不来的。”
“可不是嘛!”江大嫂呵呵笑着应付道。
她和江二嫂两人相视一眼,她们两个都生了儿子,江大嫂生了两个儿子,江二嫂生了一个,如果她们只生女儿,看家婆急不急。
她们这边说着话,江梨也不搭腔,只忙着给女儿喂饭。
这时来了一个熟人,端着酒杯过来敬酒,态度十分热情,和江家人打了一圈招呼后才离开。
“这人以前来过家里吧?”江二嫂等人走了,才问道。
“好像叫华建,和阿正他们一起去广州做买卖的,是来过我们家,还托人来问过,想跟咱家提亲。”江大嫂挤了挤眼睛,暧昧的笑着道。
江大哥和江二哥都说,“我们怎么不知道这回事,后来怎么没成?”
江母听他们小声议论,也道:“你妹她不答应,说是她不生孩子了,人家还是小伙子,总不能没后吧。”
她又望向江梨:“你现在是怎么想的?这小伙子还没成家吧,是不是还在等着你呢?”
江父也道:“小伙子看着也实诚,看他现在这样,应该也是赚到钱了,能赚着钱就说明人不笨,我看可以。”
江梨道:“没戏,你们别瞎想了。”
“为什么不行?”江母道,“能有大小伙子看上你,愿意来提亲,多好的事,你竟然不答应,人家没嫌弃你,你有什么可看不上人家的?就因为不生孩子?你再找个二婚的,你也得生,没有孩子这日子就不能长久。你是生晓晓的时候吓着了,娘和你说,生了一个,这第二个就好生了,以前村里人,一边在地里干着活,一边就跑树林子里,把孩子生下来了。”
“这不是家里头,你们说话可以再大声一点,到时候不用你们替我宣传,所有人都知道了。”江梨道。
江母四周看看,这才没说话。
第5章 林家人,林家事……
刚才来敬酒的那个人,常带人来江梨饭店吃饭,叫许华建,和江梨一块跑广州的时候认识的。
他这个人比较灵光,起初就是带点小商品回来倒卖,后来见老家有人开始做皮带加工,这个没什么技术难度,他就从亲戚那里借了钱,从外面购买了两台机器回来,办起家庭作坊,带着家人干起来。现在皮带生意做的不错,也赚了一些钱。
他对江梨一直有意思,之前也托人来问过,江梨直接回绝了。不仅是因为她和对方说的,是不想生孩子这个原因,主要还是她只把对方当作可以合作的生意伙伴和朋友,对他没半点意思。
“她就是看长相,从小就喜欢好看的东西,吃个饭,碗破了口子她都不要,要挑碗底有花的才吃,读书时,别人一套衣服裤子朴朴素素,她偏要这里绣朵花,那里扎根丝带,心思都在臭美上面,前头那个,除了长得好,还有什么,她已经吃过一回亏了,还不长记性。”回家路上,江母还是忍不住和江父念叨。
“她不喜欢那个华建,肯定就是没看上人家长相,比起前头那个,长得是差点,但也算周正吧。都这把年纪了,还一点事不懂。
前头那家去年年底又娶了一个了,那个老妖婆出来和人说,他儿子黄花闺女随便找。如果和这个华建成了,她也是找了个小伙子,谁也不比谁差,不会低那边一头。”
“那也要她自己愿意,你当娘的,就多劝劝她吧。”江父道。
“我也不是没劝过,他不听啊。”林母叹气,“这回介绍的这个姑娘挺合适的,县一小的老师,工作多体面,她是因为前头那个有问题,生不了孩子才离的,佩兰一说,我也觉得和老大挺配的。叫他去见见人,他就是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