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有点儿遗憾,却也知道该乖乖的,不能吵闹,不然刘嬷嬷就会叫额凉拖去远远的地方,他就再也看不见刘嬷嬷了。
几口吃完了奶饽饽,小家伙舔舔嘴唇,又听话地喝完了一整杯温水,才被刘嬷嬷抱去换上热热的衣裳,洗脸,洗手。
另一处偏殿里,纯亲王福晋早已等候多时。
见着她的安儿被刘嬷嬷抱来,先是皱着眉,眼带审视地上下打量了半晌,方才舒缓笑容,把小家伙抱到了怀里,柔声细语问道:“安儿昨天睡得好吗?”
小家伙点点脑袋,“嗯。”
他有些不受控制地想起枕头下面的“咚咚”,不知道等他吃完了饭,“咚咚”会不会又不见了。
“咚咚”比别的朋友好看,红红的,艳艳的,声音也好听。
如果这次不见了,他应该会难过得多一点点,多半个太阳那么多吧……
纯亲王福晋不知小家伙在想些什么。
谨慎地低头检查了一番,方才开口命人上菜。
她一手抱着小安儿,另一只手喂过来一勺色泽寡淡的清粥,嘴里十分熟稔地劝说着:“安儿乖,太医说你体弱,不宜吃那些重口味的东西,就喝些清粥吧,额娘让人在里头放了些白糖。等你身子好了,再吃好吃的好不好?”
小安儿毫无异议,嗷呜一口就把清粥吞到了嘴巴里,咽了下去。
然后舔了舔嘴角,今天的粥粥没有昨天的甜,应该是糖糖又放少了。
他一连吃了十口左右清粥,纯亲王福晋便把勺子放下了,转而夹了一小筷子蔬菜喂到他嘴边,“菜菜也要吃一些。”
吃完三口蔬菜,便是一小块,约莫只有他握紧的拳头那么大的鸡蛋饼。
然后纯亲王福晋就停手了。
表情有些担忧地揉了揉怀中小家伙并未鼓起来的肚子,语气里是化不开的愁苦,“额娘的安儿啊……”
一旁的刘嬷嬷抽了抽眼睛,默不作声地移开了视线。
小安儿却似已经习惯了,即便还没吃饱,即便还有些眼馋桌上的菜菜,却什么也没说,很克制地收回了视线。
旋即努力地抬起两条细短的胳膊,环抱住他额娘的脖颈,奶声奶气地安慰道:“安儿乖乖,额凉不哭,安儿会好的……”
刘嬷嬷:“……”
她第不知道多少次在心里叹了口气。
在她看来,纯亲王福晋可说是哪哪儿都好,持家严谨,温顺恭谦,御下也极为公正,偏偏在小阿哥一事上犯了大糊涂!
刘嬷嬷是小阿哥身边的第三位奶嬷嬷了。
她前面的两位奶嬷嬷,一位因为小阿哥喝奶的时候,不小心打了个喷嚏,便被纯亲王福晋斥为照顾不周,从而贬出了王府;另一位则是在小阿哥午睡的时候,只稍稍打了个盹儿,恰巧被纯亲王福晋看见,于是落了个跟前一位奶嬷嬷同样的下场。
偏偏这位奶嬷嬷家中有个病重的大女儿,和一个只比小阿哥大了两个月左右的小儿子,很不甘心失去纯亲王府里的差事,求饶的时候声音大了一些,不巧吵醒了午睡中的小阿哥。
刚满一岁不久的小阿哥从嘈杂的哭喊声中醒来,看见一直照顾他的奶嬷嬷跪在地上哭得老泪纵横,头发和衣裳都被人抓得散乱潦草,吓得也跟着哭了起来。
于是那位奶嬷嬷就被福晋以冲撞了小阿哥为由,被四五个高壮的太监拖下去打了个半死,至今还缠绵病榻,无法下床走路呢。
至于她那对儿女……失去纯亲王府的差事后,没有了银钱买药,她那个大女儿不到一个月就病逝了,小儿子则是被过继给了族中一位多年无所出的婶子,勉强也过得衣食无忧。
刘嬷嬷原是小阿哥身边四位奶嬷嬷中最不起眼的一个。第一位奶嬷嬷被贬出府后,纯亲王福晋干脆托了娘家人,送来了第二位奶嬷嬷,可看着外头来的奶嬷嬷对自己的儿子这般“不上心”,纯亲王福晋只好将目光又对准了宫中送来的其他几位奶嬷嬷,刘嬷嬷这才得以“上位”。
刘嬷嬷到底是自打小阿哥一出生就被内务府分配过来照顾的老人,她心里很清楚,小阿哥其实一点儿病症都没有。
只是遗传了纯亲王的体弱之症,刚出生的时候可能难养一些,总有各种病痛,随着时间慢慢流逝,各种温补的汤药,加上他自身的生命力,越大,其实越容易养住。
可却不能是纯亲王福晋这么个养法。
——稍一咳嗽,便断了正常的饮食,连着三五日,每日只给一些寡淡的清粥和几口蔬菜,说是要清理肠胃。
还不许小阿哥下床走动,一日十二个时辰里,要有十个以上的时辰躺在床上温养。
屋子里的窗户是常年不开的,床前的帷幔永远有厚厚三四层,并且小阿哥睡觉时候,身上盖着的被褥更是厚到能把成年人压得喘不上来气,与此同时,福晋甚至还派了许多人过来,轮流盯梢,不许小阿哥睡觉的时候把手脚漏到被子之外。
别家孩子有的玩具,都会被纯亲王福晋以不利于养病为借口,不许小阿哥玩耍。
小阿哥更小的时候,还不懂这么多,吃不饱了会哭,被被子压得喘不过来气了会闹,看见喜欢的玩具被福晋毫不留情拿走了,会在床上打滚耍赖。
然而每到这个时候,就会有无辜的宫人被纯亲王福晋毫不留情地冠上“照顾不周”的罪名,一个一个拖走,或打杀,或发卖。
因为在纯亲王福晋眼里,她的安儿永远是最听话的,若是有哭闹任性的时候,便多半是身边的人蛊惑指使,不打杀了,难道要她眼睁睁看着安儿学坏?
久而久之,便是懵懂如小阿哥,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只有他乖,身边的人才不会不见,额娘才不会总是哭,府里东北角的柴房里也不会关着人,锁链不会响,棍棍不会红红的。
*
简单用过早膳,小家伙就被刘嬷嬷重新抱回了昏暗压抑的屋子里。
他瘪着嘴躺回到床上。
躺了一会儿,似乎是想起什么,小手指悄咪咪伸到了枕头底下,摸索了一会儿,摸到一个圆圆滑滑的东西时,他眼睛倏地一亮,“咚咚”没有不见诶。
守在床前的刘嬷嬷看见他动作,轻咳一声,“文芳姑姑,劳烦你去看看小阿哥的汤药熬好没有,我有些不放心。”
门口的文芳不想去,可……那是小阿哥的汤药,虽说她们眼下是住在宫里,然而谨慎一点总是没有错的。
于是便点了点头,“我去看看,很快回来。”
刘嬷嬷收回视线,凑近到小家伙身边,“阿哥在看什么?”
小家伙先朝她露出个眉眼弯弯的笑容,才小声回道:“是‘咚咚’。”
“咚咚”是何物?刘嬷嬷怔愣了一瞬,跟着伸手到枕头里摸了摸,很快想起来什么,“是令嫔娘娘遣人送来的拨浪鼓么?”
小家伙疑惑:“拨浪鼓是什么?”
刘嬷嬷把枕头下面的东西拿出来,指尖捻了捻,拨浪鼓左右的圆球击打在鼓面上,发出清脆咚咚的声音。
小家伙的眼睛顿时更加闪亮了。
片刻后又有些迟疑,“嬷嬷,‘咚咚’会不会也不见啊?”
刘嬷嬷摇了摇头,把拨浪鼓塞回到他手里,语气斩钉截铁道:“阿哥尽管玩就是了,‘咚咚’不会不见的。”
毕竟是令嫔娘娘赏下来的玩具,还是宫里七阿哥从前玩过的,既然送到了她家小阿哥这边,想必福晋也是听说了那个“七阿哥是有福之人”的传闻,为使小阿哥能沾染上七阿哥的福气,福晋必不会又派人把这个拨浪鼓拿去丢掉。
这样想着,刘嬷嬷脸上不自觉流泻出几分笑意。
她趴在床前,陪着小阿哥玩了好一会儿拨浪鼓。
过了一会儿,文芳将药端来,小家伙十分豪气地一饮而尽,便又回到被子里与他的“新好朋友”玩了起来。
也正如刘嬷嬷所说,文芳在看见小阿哥手中的拨浪鼓时,并不似从前一般露出不悦的神色。
她态度如常地将药碗端走。
小家伙在床上又玩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带着甜甜的笑,进入了梦乡。
第115章 第115章她记得她小时候也不这……
乾清宫。
听完苏麻喇姑派人过来传的话,御案之后正襟危坐的帝王转了转扳指,面容冷沉,眸光幽深。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问梁九功:“内务府那边如何了?”
梁九功躬着身回答:“丧仪一应用具都秘密筹备齐全了,消息也叫人偷偷送到了纯亲王福晋那边。”
能不能醒悟过来,就看纯亲王福晋自己了。
只是,照着这两日小阿哥的饮食来看,纯亲王福晋大抵是没有丝毫自觉的。
不仅纯亲王福晋没有,寿康宫里的那位康太嫔也没有,听闻这段时间到处求神拜佛,还命人寻了四五个邪门偏方,想给小阿哥试一试呢。
梁九功低着头,想起来看见的其中一个偏方:放血……
小阿哥才多大一点啊,如何能承受得住三日一放血?
康太嫔也真真是糊涂了些。
也好在纯亲王福晋并未愚孝到那种地步,不过……若是太医院的太医再拿不出来办法,只怕纯亲王福晋的理智也保留不了多久了。
皇上命内务府的人秘密筹备下丧仪用具,无非就是为了刺激纯亲王福晋一把。
毕竟小阿哥无病,太医能有什么法子?
也不是没有劝过纯亲王福晋,但是她不听啊,每次一听太医提起,要多抱小阿哥出去晒晒太阳,活动手脚,亦或者是,定时开窗通风,增添饮食之类的话语,纯亲王福晋便会下意识认为,此太医是被人买通了,要来谋害小阿哥的。
再不然就是昏庸无能之辈,治不好小阿哥的“病”,干脆破罐子破摔,想叫她也不痛快!
之前远在纯亲王府,皇上不好日日出宫探望,这才听信了纯亲王福晋之言,误以为小阿哥是得了什么怪异之症。
现如今纯亲王福晋入了宫,只区区住了几日功夫,便叫太皇太后与皇上瞧出了问题所在。
皇上想的是如实相告,好言劝说。
太皇太后却道:她身为人母,若是连基本的清醒和护佑之责都尽不到,于富尔祜伦而言便是拖累,倒还不如没有这个额娘,否则迟早也是要殇在她手里的。
御书房里的气氛逐渐凝滞。
梁九功大气不敢喘上一声,良久,才听得帝王再次开口:“不是说,她叫人把胤禛的玩具送去了安儿那里?”
梁九功连忙点头:“回万岁爷话,是,昨儿令嫔娘娘一送过去,福晋就叫人检查了一番,确认没问题以后,就直接送到了小阿哥那里,小阿哥醒来以后可高兴坏了,玩了半个多时辰都不肯撒手呢。”
听他说起令嫔,帝王黑沉的眸子里逐渐有了几分温度。
他想了想,“下午让令嫔来御书房伴驾吧。”
梁九功笑着回道:“嗻,奴才这就去通知令嫔娘娘。”
*
长春宫。
今儿是个大阴天,头顶的白云层层堆叠,遮挡住了大部分太阳光线。
偏又不显得阴沉压抑,丝毫没有下雨的迹象,只微风比较频繁,吹得院子里的树枝簌簌作响,花儿摇曳。
吃过早饭,李舒窈叫人拆了昨日搭建好的凉棚,又把底下的锻炼设施擦拭一遍,就把小崽子丢了进去,让他自由探索。
自己呢,则是躺在特制的摇摇椅里。
身上盖着丝绸薄毯,眼睛上笼了一层雾蒙蒙的黑色纱布,一边带崽,一边睡觉,也算是两不耽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