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特心满意足的走了,海瑟尔也哼着歌走进院子里,她打算回去就写一封信。
不过,不出意料的是,刚踏进家门,贝内特太太的眼线就发现了海瑟尔,于是她一直被盘问到晚饭开始才被放过。
贝内特太太本来满心期待着下午一起出去的两个人可以手挽手幸福的回来向她报喜,结果她等了一个多小时,就等到布朗少校一个人回来。他的脸色看起来还算正常,贝内特太太小心翼翼的询问了海瑟尔的去向,他也只是表示她去朋友家做客了,就没有一起回来。
布朗少校很快就骑马离开了,贝内特太太让露西盯着门口,务必要在海瑟尔回来第一时间就把她拦截下来,她必须要亲自审问。
不过贝内特太太什么也没有问出来。海瑟尔在知道布朗少校什么也没交代的时候,就决心把这件事搪塞过去。
她告诉贝内特太太布朗少校只是聊了些寻常的话题,并没有进一步的意思。她也不知道这种话题为什么偏偏要在大太阳底下单独聊,也许他只是今天恰好想找个人说话。
这个回答多少有些敷衍,但是海瑟尔一口咬定,贝内特太太也只能狐疑的认下了。
不过她倒也不觉得太可惜,毕竟一个少校的条件还不一定有之前托人来问的其他乡绅好呢,她妹妹毕竟是嫁过伯爵的人,虽然已经不像当年那样年轻了,但从伯爵到红制服,落差还是太大了点,应该再慎重的挑选一下。
贝内特先生在晚餐时间宣布了一个好消息,他和其他几位乡绅共同决定,要在五天后的本周末开展一场乡村狩猎活动。
贝内特先生已经年老体衰,但他认为偶尔进行一些温和的狩猎,比如猎一些野兔或野鸡,既可以活动一下身体,又有益于愉悦心情。
女士们不被允许参加狩猎,但她们依然对它非常期待。
因为她们可以看到那些年轻的男性穿上骑装展示自己的魅力,他们说不定还会为了得到姑娘们的青睐大献殷勤。
更重要的是,狩猎之后,大家会聚在一起举办晚宴,一边享用野味,一边尽情跳舞,这是丰收的季节特有的大型社交活动。
而且,今年参加狩猎的不仅有本地的绅士,还有梅里顿的一些军官,宾利先生也乐意加入,这让姑娘们兴奋的几乎要睡不着觉,一直到深夜整栋楼还没有完全安静下来。
海瑟尔就在这断断续续的打闹声中开始写她的回信。
这几个月以来,远在伦敦的律师先生几乎每周固定寄来一封信,他们似乎已经从最开始的委托关系发展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笔友。
海瑟尔经常怀疑兰开斯特先生是否有精力给他的每个客户都这样频繁的写信,他的信一开始只是一些寻常的问候和事务进展的汇报,后面就发展成了故事集的模式。
兰开斯特先生虽然说他主攻财产方面业务,但从他的信来看,他涉足的远不止某个单独的领域。
可以说,如果把他的信汇总整理出来,完全可以出一本类似福尔摩斯探案集的书。当然,他的语言简洁、措辞生硬,大多数时候仿佛是在汇报工作,让故事的趣味性降低了不少。
但总的来说,这些故事还是陪海瑟尔度过了不少夜晚。她通过这些故事了解这个时代,提出天马行空的问题和猜测,而兰开斯特总是用新的故事来回答这些问题。
兰开斯特先生理智、客观、不掺杂私人情感的叙述十分让人信赖,海瑟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把他当成了可靠的笔友,他们之间开始频繁而深入的通信。
今天夏洛特提到房子的事,海瑟尔立马就想起兰开斯特先生上封信中提到的内容。
兰开斯特先生在信上提到,经过反复的申请和论据补充,教会法院已
经出具了支持银行动产继承的文件,可以说至少在银行存款、债券的争取上他们已经成功了百分之九十,现在就等银行完成转移过户的具体操作了。
时下英格兰的私人银行效率低下,办事流程冗杂,但即使按最长期限估计,不出一个月应该就能有结果。
也就是说,一个月后,海瑟尔就能真正成为拥有十万英镑财产和源源不断分红的十九世纪富婆。
而且,作为寡妇,她比未婚小姐和已婚太太的自由度更高,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似乎已经变得触手可得。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律师先生这一期的故事会居然就是相关的内容。
"近来我处理了一桩离婚财产纠纷案,在伦敦法律界激起了一丝涟漪。有一位小有名声的M夫人,先后三位已故丈夫的遗赠帮助她在威斯敏斯特区购置了一栋豪宅。房子购于她孀居期间,属于个人财产。但是不久前,她第四次离婚的时候,这栋房子却被初级法院判给了她第四任丈夫。"
如果这是刊登在某个晚报或者杂志上的文章,那么作者一定会在此处断开,把悬念留到下一期揭晓,让观众抓耳挠腮一周后再开启新一期的抢购。
不过兰开斯特先生显然没有这样的需求,他总是轻而易举的交代了结局,把惊险复杂的剧情描述的毫无波折。
第24章 乡村生活18
“原因是那栋房子所在的区域刚好被划进新市政开发计划,其价值得以成倍的增长。她的丈夫又在离婚之前背着妻子对它进行了装修。他对法院声称,装修的价值加上婚后因为政策增长的价值已经远远超过了M夫人单身期间的购买费用。”
“而他们的婚前协议表明,M夫人婚前的财产始终归她自己所有,但婚后的财产根据普通法自动归入丈夫家族。M夫人精明的没有在婚后购置任何房产或股票,但是却忽略了她丈夫精心加入条款的附注:对婚前不动产进行实质性改良后可根据实际情况认定为婚后财产。”
海瑟尔第一次读到这里的时候就生气的放下信缓了好一会儿。
这诡计多端的男人,居然这样就轻易的获取了一栋豪宅。这个房子能划进市政开发计划说明它本身地理位置就不错,价格应该也不低,M夫人完全是亏大了。
海瑟尔抱着对律师先生的期待往下读,希望他能帮助M夫人拿回她应得的东西。
“不过,我在研读了那份婚前协议后发现,协议还有一个常见的前提条件,即一份契约的根基在于缔约双方对关键事实的诚实披露。当一方蓄意隐瞒足以影响另一方判断的重大事实时,契约无效。经过仔细审查,我们发现M夫人的第四任丈夫隐瞒了婚前巨额债务的事实,这不仅导致协议无效,而且构成了“事实欺诈”,最终M夫人拿回了她的房子,也成功剥离了她前夫的债务。”
每次重读这里,海瑟尔都心潮澎湃的想给律师先生鼓个掌。
多么有洞察力啊!多么有正义感啊!她简直能想象到兰开斯特先生在法庭上用慷慨激昂的陈词打动大法官的画面了!
兰开斯特先生在结尾写到:“虽然M夫人的前夫并未如愿以偿,但这告诉所有人一个道理,有丰厚财产的女士在再婚的时候一定要谨慎,或许一时的疏忽就会导致满盘皆输。”
好吧,可以确认的是,兰开斯特先生一定不想再费时费力的打一场这样的官司了,所以才提前用这个故事警示他的雇主不要犯相同的错误。
海瑟尔觉得确实有所收获,正好今天夏洛特的话也让她意识到房子的重要性,于是她提笔给已经写好的回信加上了一段。
这封回信海瑟尔已经断断续续的写了快三天,才凑到和兰开斯特先生的来信差不多的长度。
兰开斯特先生看起来冷若冰霜,海瑟尔却怀疑冰山之下很可能是个话痨,因为他的来信总是和一篇短篇小说一样长,并且还有越来越长的趋势。
为表示礼貌,海瑟尔也总是争取回相同篇幅的信。
兰开斯特先生可以用两三个案件填充出这样的字数,但海瑟尔能讲的内容实在不多,刚开始她甚至想抄写植物图鉴来占用一定的篇幅,不过最终她还是决定用乡间生活流水账来凑字数。
她时常觉得这些回信的内容简直要比她的日记里写的还丰富详细,毕竟她经常懒得写当天的日记,但总是把本周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都塞到回信里。
她已经习惯了每天往信上补一点,直到完成规划的字数要求后再寄出去。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所以能增加的字数十分富余。
“下午和邻居小姐的聊天又一次让我想起来M夫人的故事,我突然觉得,拿到财产后我应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尽快拥有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你可能会奇怪为什么我突然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这是因为今天中午,我在烈日和尘土的双重夹击下收到了一个似是而非的求婚,求婚对象是一位还算正直的民兵团少校。”
按照海瑟尔往常的习惯,她至少会花三百字全方位描述布朗少校,正如她描写那个愚蠢的渣男戴维斯一样。
不过这次她的字数已经快合格了,而且她现在昏昏欲睡,所以她打算略过这些细节。
“他是谁不重要,因为我已经拒绝了这次体验不佳的求婚。我只是想说,它作为一个契机让我认识到,如果将来我万一要走入下一段婚姻,在婚前购买属于自己的房子是十分必要的。即使不能像M夫人那样好运的压中市政规划区域,至少也能有一片独立的空间。不过,我会记得,在下次结婚之前请我尊敬的律师先生帮忙审核婚前协议的,以尽可能避免像M夫人那样遭遇诈骗。”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律师先生能帮我推荐一下伦敦适合居住的区域,让我能在回来前做好买房的功课。我相信您是无所不能的。”
海瑟尔写完之后,连着之前写的整整四页信纸一起叠好,塞进信封里,然后心满意足的躺倒在床上了,发出舒服的叹气声。
墙上的挂钟显示现在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整个朗博恩终于都安静下来,只剩下远处细微的虫鸣。
海瑟尔闭上眼睛放空了一会儿,突然又从床上弹起来,她披头散发的坐到书桌前补上最后一句。
“还有一句话我忘记说了,朗博恩这周六要举办一次秋季狩猎大会,听说这将会是今年最隆重的狩猎活动,不少狩猎好手以及军官都会参加,这将是本周最值得期待的事。最后,也期待您下次的故事。晚安,先生。”
这封信第二天早上由邮差取走,本来大概需要耗时两天送至伦敦威斯敏斯特区的某个地址,海瑟尔对那里十分陌生,记忆中她在伦敦呆的那几年时间里也几乎没有涉足过那个区。
不过事实上,那封信在到达朗博恩附近的圣奥尔本斯驿站六个小时后,就送到了兰开斯特先生的秘书手上。
因为从兰开斯特寄出第一封信起,他就派人前往驿站预付了一大笔钱作为三个月的开支,驿站承诺派出专用骑手单独送来自朗博恩劳伦斯夫人的信件,以保证收信人当天晚上就能在书桌上看到它。
深夜,伦敦贵族区中心格洛弗纳广场附近的宅邸门口还停着众多的马车,各家的车夫和男仆在街边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吹牛聊天,打听几句主人家的八卦,再偷偷分享几口衣袋里藏着的麦芽酒。
这个季节正是伦敦社交季的尾声,阿尔马克舞会、赛马周和歌剧季轮番轰炸,是未婚男女寻找配偶的关键时期。
因此,格洛弗纳广场至少要热闹到凌晨三点钟才能彻底消停。
不过,这个季节最忙的不一定是从各地赶来的未婚青年还有他们的母亲,或许应该
是“日理万机”的议员们。
由于议会会期和社交季巧妙的重合,他们中的一些人上午要参加俱乐部早餐活动,下午去围观议会辩论,晚上投完票之后又要带着妻儿一起前往社交舞会,以确保家族的荣耀能够顺利延续。
幸运的是,他们中的大多数并不算什么支撑国家运转的必要人物,下议院的会议通常在下午才开始,重要辩论也集中在周二或周四,所以对他们来说也许深夜舞会才是他们的主战场。
除了通过未婚子女找个合适的盟友外,牌室也是利益交换、情报共享的重要场所。
不过兰开斯特先生显然不在其中,他的秘书那里堆着一大叠宾利小姐或者其他新钱求而不得的舞会请柬,但他整个社交季参加过的舞会却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毕竟,他既没有联姻的需求和延续家族地位的执念,大多数时候也不需要通过社交来收集情报。
更何况,这个季节他简直忙上加忙。除了日常的法院开庭日程,作为政界核心人物,他几乎要参与所有重要议题以及一些秘密会议。
可以说,他的下班时间通常也只比那些从晚上十点开始跳舞的年轻人早一个小时,当年轻男女结束周旋暧昧的时候,兰开斯特已经工作了超过十二小时。
马车驶过格洛弗纳广场,十分钟后停在了海德公园隔壁的顶级宅邸。
这里建筑稀疏,这个时间点当然也没几个人能进海德公园,所以住在这里完全不会受到社交季噪音的干扰。
兰开斯特在书桌上看到熟悉的信封时,一天的劳碌和烦躁都消失了大半。
议会会期已经接近尾声,最重要的议题都已经投票完毕,但是只要某些愚蠢的议员一天没有从伦敦消失滚回自己的封地,他就很难心平气和。
某种意义上,海瑟尔劳伦斯的信算是调节心情、缓解疲劳的灵丹妙药。
最初的时候,那位夫人的信总是言简意赅、公事公办,不能像当面谈话那样看见她的表情,兰开斯特总觉得他们只剩下雇佣关系。
所以他想了一个法子。
他从某次开始刻意的将信的长度延长到正常的三倍以上,他想,即使是出于礼节,她也不能再用那短短的半页纸打发他。
果然,她的回信也开始变得越来越长。
越长就越难掩盖住真实的自己,说得越多他就觉得她越有趣。
海瑟尔劳伦斯明明是土生土长的英国人,只是离开了十几年就好像把前面的一切几乎忘干净了。她对什么事都很感兴趣,一个随手记录下来的案件都能让她兴致勃勃的讨论半天。
她的问题千奇百怪,想法也总是出奇不意,有的时候幼稚的可笑,有的时候又有另辟蹊径的效果。
兰开斯特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少爷,在叛逆的青春期他几乎走遍了大半个英国,对朗博恩这样普通的乡村以及贝内特家这样寻常的小地主并不陌生。
但是劳伦斯夫人的回信格外有趣,即使她有的时候像一个絮絮叨叨的拙劣游记作者,不少地方都有绞尽脑汁凑字数的嫌疑。
如果是兰开斯特的某个下属拿这样的东西来浪费他的时间,他一定会让那个人后悔进他的办公室。但换成劳伦斯夫人,他却会时不时拿出来重温,甚至默默在她的原件上修改那些实在让人忍受不了的语法错误。
这很反常,兰开斯特明白,但他没空多想。或许是因为最近实在太忙了,又或许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总之读她的信至少是一件心情舒畅的事。
不过今天的这封信让兰开斯特看得眉头紧锁。
先是一个色胆包天的戴维斯。将军的孙子?他可不记得有什么活着的显赫的将军姓戴维斯。
再然后是一个不知姓名的少校,区区一个民兵团的少校,也值得她用“还算正直”这样的词来描述?一个民兵团的少校年薪有多少,也许还没有隔壁海德公园的守卫高,他凭什么敢痴心妄想去求婚?
哦,除此之外还有之前被她推荐来找他签合同的那个地主,什么达西先生。
虽然他长得勉强算是体面,财富也不是完全没有,看得出受过一些精英训练,但他在事业上并没有太多开拓的思维和卓越的手段,他或许能在原有的家族资产上作出些许改进,但除非有什么特别的机遇,不然他大概率不可能如愿以偿跃实现阶级跃升。
达西充其量算个准贵族,兰开斯特真想不明白为什么偏要选他合作。
兰开斯特又重新看了一遍信,他思考了一下,摇铃叫外面的仆人去把今晚留宿的助理埃文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