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西既然敢在第二轮站起来,显然是有所准备的。他用一根长木棍指着运河地图。
“原规划路线经过斯塔福德郡的沼泽地,需修3座石拱桥,每座成本800英镑,还要加固500米堤岸,总工程费约5000英镑。若改道德比郡彭伯利庄园东侧,虽路线长了1200米,但沿途是硬质地基,只需修1座成本200磅的木桥,且本人承诺无偿借道施工,总工程费大约可节省2700英镑。另外德比郡每年木材货运量也有数百吨,从运河走也是不小的数量。”
达西先生的言论很新颖,确实就体现了对运河工程的重要性。不过这时不少人都争着站起来,有的说愿意多支付每股单价弥补成本损失,还有的则声称也和某某厂主有私交。没有人愿意等到最后分剩下的部分。
内场气氛一下就激烈起来了,除了实在找不出关联的,和几位先前已经确定份额的先生,其他人都站起来了。
海瑟尔皱眉:“光节约成本大概还不够有说服力,毕竟这里的人最不缺的就是钱了,木材生意倒还算好筹码。”
玛丽疯狂的啃起了笔,把小本子翻的哗哗响:“光节约成本不够,那时间呢,我之前阅读过斯塔福德郡的地志,还有一本达西先生送来的运河施工规划时间图。沼泽地冬天无法施工,若是转道至少能够提前三个月全线竣工,这样本来需要二月完成通航,改道就能提前到前一年十二月通航。”
海瑟尔两眼发光,立刻叫男仆把玛丽写好的纸条送下去给达西先生。
伊丽莎白拦住了她:“稍等,姨妈。单凭我们还不够保险,不如让那位怀特太太帮忙一起使劲。她们的纺织生意冬天是最火爆的,若是二月通航当年年初就用不了运河路线,马车运输可没有运河方便,我想她会愿意提前三个月的。”
果然,海瑟尔把这个想法告诉怀特小姐后,她离开没多久,怀特太太就派人下去送信了。
时间成本比金钱成本重要得多,不止怀特家,不少商人都期望尽早通车。怀特先生带头支持,达西的份额很快就确定了,是9%。这个结果大大超出她们所有人的预期。
达西先生面庞微微松弛,向怀特先生点头致谢,就从容不迫的理了理衣服坐下。
他坐下后朝侧厅的方向抬头凝视了一秒钟,才转头继续投入其他人的博弈。海瑟尔总觉得他是锁定了她们的位置,不然伊丽莎白怎么还突然往后挪了一步呢。
“天哪,那位达西先生比我想象中英俊气派多了!”怀特小姐兴奋的用气泡音说道:“或许我该听从妈妈的建议。”
“啊?”海瑟尔不明所以。
第59章 重返伦敦21
怀特小姐一脸坦荡:“我妈妈早就打听了这次来参加认购会的人员信息,特别关注了达西先生和侯爵的代理人洛朗先生。你们懂的,因为我和他们年纪比较相配。不过我之前在一次聚会上见过洛朗先生,他是那样温和俊朗,所以我一直都更喜欢洛朗先生。不过我妈妈觉得达西先生的身份家世更优秀,我本来不以为意,因为我只想尽可能选择一个赏心悦目的丈夫。”
海瑟尔觉得怀特小姐的思想很先进,结婚当然要选符合自己审美的人啊,不过达西先生就算了,达西先生可是有他的天定良缘呀。
海瑟尔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伊丽莎白就脱口而出:“不,达西先生绝没有那位洛朗先生适合你,怀特小姐。”
她这句话引起了三个人的注目。
“呃…我的意思是,据我所知达西先生比较沉闷,和你这样开朗的性格似乎不太相配,那位洛朗先生看起来就温和不少。”伊丽莎白这会儿也不知道自己在多管什么闲事,但是一边懊恼,一边还强撑着解释。
怀特小姐仔细思考了她的建议:“是嘛,这也有道理,或许还要多接触一下才知道。”
海瑟尔偷偷问玛丽:“莉齐这段时间和达西先生联系多吗?”
玛丽一无所知:“投资的事达西先生似乎有时候会直接给莉齐写信,莉齐再分享给我,比如那些规划方案。姨妈,你问这个做什么?”
海瑟尔微笑着摸了摸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的头,决定还是自己好好观察一下。
关联成员的股份确认完毕,就到了中场休息的时间,下半场还需要进行剩余份额竞价和商讨,最后还要在拟定的认购契约上签字并领取临时股权证,这样算下来没有两个小时肯定结束不了。
海瑟尔已经疲了,本来还以为内场会有一些激烈的劲爆场面呢,结果争执的最厉害的时候那些绅士们也最多是脸红脖子粗,并没有上升肢体冲突的意愿,这让她很失望。
中场休息居然有漫长的四十分钟,这不单单是休息,更是社交的重要时刻。侧厅的男人们已经按照身份泾渭分明的划成几个圈子,秘书助手是一个圈子,家属合伙人是另一个圈子,为数不多的女士则被隐隐排斥在外。
伊丽莎白忿忿不平:“怀特小姐虽然咋咋呼呼没什么主见,可她母亲看起来确实是有本事有见识的人。可是姨妈你看,那些绅士们有意无意的把怀特太太挡在最外面,经常对她的发言装聋作哑,偏偏还有人在几句话之后就公然挪用她的观点,真是令人生气。”
海瑟尔也注意到了,内场的怀特先生虽然头脑空空不善言辞,但因为获得了靠前的份额受到了不少人的追捧,而侧厅的怀特太太却遭遇了冷待。
“莉齐,怀特太太只会比你更生气,可她却没有因此退出来只和其他女士讲话,而是继续站在那里。只要她能说出有用的观点,就会有人听,有人用,有人慢慢承认,这是必要的过程。”
海瑟尔想起曾经在新闻里看到的,两百年后的法国政/府要求公职部门管理层职位中单一性别比例不得超过60%,这个制度被实行严格监督和惩罚,视频里一眼望过去女性官员已经不再是少数,而这花费了两个世纪的时间。
“莉齐,不要让愤怒占领了你的全部大脑。”海瑟尔轻声说:“或许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观点和身份支撑你走过去,但总有一天你还会遇见这样的情况,到时候可能你就有能力加入怀特太太,这样那个圈子里就不止她一个女人了。”
伊丽莎白松开了紧皱的眉头,看了眼懒懒的坐在椅子上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在乎的姨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不过她们这一块儿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人群突然分开一条中线,有人特地从外围穿过向这里走来。
海瑟尔抬头一看,是达西先生。
“达西先生,刚刚的表现非常精彩。”海瑟尔在周
围似有若无的目光中微笑着向他伸出手。
达西也难得流露出喜悦和意气风发的神态:“感谢信任,劳伦斯夫人。还有两位贝内特小姐,没有你们的帮助绝对无法达到现在的结果。”他说着这话,眼神却不受控制的向伊丽莎白看去,可惜伊丽莎白还处于刚从沉思中抽离出来的恍惚中,没能接收到他的情绪波动。
达西只好收回目光:“劳伦斯夫人,请允许我介绍刚刚认识的这位理查德洛朗先生。他代表诺福克爵士出席,之前也和我分享了一些宝贵的信息。”
海瑟尔没想到炙手可热的洛朗先生居然抛下那么多想通过他认识侯爵的男士,专门跟着达西跑到侧厅来,难道侯爵特别看好达西先生的前途?
“洛朗先生。”海瑟尔微微颔首:“您刚刚的论断也十分有说服力。”
洛朗先生显然并非仗势欺人的蠢货,他态度谦逊礼貌,微微躬身,幅度恰到好处,就好像他本身就出身富贵家庭,而非被捡来的平民孤儿。
“劳伦斯夫人,刚刚在上半场我就注意到达西先生在发言中收到了侧厅的来信,减少时间成本对侯爵阁下的产业亦有帮助。我听说是夫人和两位小姐送来的,因此很想认识几位才思敏捷、见多识广的女士。”
这话引起了周围隐隐围过来的男士的诧异,他们今天第一次正视一直在角落里的这几位看起来只是幸运拥有一笔财富而并无任何投资见解的女士。
海瑟尔的诧异程度不下于他们:“我对运河项目并没有深入的了解,主要依赖于我的两个侄女,这是伊丽莎白贝内特小姐和玛丽贝内特小姐。”
洛朗先生依旧风度翩翩的向她们问好。
接下来就是体面寒暄的时间,洛朗先生无视了侧厅其他人殷切的眼神,坚持留在这个角落。海瑟尔总觉得洛朗先生不仅在没话找话,连从法国回英国的旅途是否顺利都问到了,而且他还总是状似不经意的往她这里瞟。
或者说,往她身后瞟。
海瑟尔不动声色往后扫了一眼,后方只有传话的那位男仆、蕾娜,以及勉强算是斜后方的玛丽。难道洛朗先生对玛丽产生了什么一见钟情的感觉?
洛朗先生终于被钢铁厂主的弟弟拉走了,海瑟尔也松了一口气,顶着众人灼热的目光高强度和陌生男性尬聊二十分钟耗费了她全部的精力。
这时怀特太太也过来了,把她毫无存在感在角落花痴两位先生的女儿拉出来,走到达西先生和伊丽莎白中间。
“尊敬的达西先生,我的丈夫是开纺织厂的怀特,我们在克劳福德先生别墅的外面遇到过一次,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她推了一把红着脸手足无措的女儿,介绍道:“这是我唯一的女儿,乔琳怀特,刚刚怀特先生的致辞结合了不少乔琳的点子呢。”
怀特小姐佩服的看着妈妈,明明她连运河公司的全称都写不出来。
达西只好转头问候怀特小姐,在她不加掩饰的目光中硬着头皮回答怀特太太的问话。
直到中场休息结束的铃声响起,达西也没能再和伊丽莎白说上几句话,伊丽莎白安静的在旁边看着他们谈话,神色一片空白,思路已经遨游到了另一个世界。
海瑟尔偷偷叹了一口气,突然有一种不合时宜的的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感觉。
“玛丽,莉齐,我要出去透透气,这里的雪茄味太难闻了,我实在呆不下去了。”
海瑟尔拒绝了侄女们和蕾娜的陪同,独自溜出侧厅。等到她终于下楼来到一楼长廊,呼吸到新鲜空气,晚霞已经布满整个天空,世界安静的让人放松警惕。
长廊上空无一人,左侧是墙壁和高高的窗户,右侧是狭窄的草坪。难得身边没有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海瑟尔莫名觉得回到了大学没课在学校里乱转的时候,小声哼着记不清歌词的流行歌曲,踩着落日的余辉欣赏自己的裙摆。
她低着头,两步并一步的跳着走,直到走到长廊的尽头,才被前方地上的人影吓得差点跳起来。
“啊——”
海瑟尔刚慌乱的抬起头,一只干燥的大掌就迎面捂上她的嘴,只是轻轻碰上就倏然离去,倒分不清谁才是被吓得不轻的那个人了。
“你吓死我了,兰开斯特!”海瑟尔惊魂不定的往外挪了几步,埋怨的瞪了对面的人一眼:“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出声!而且怎么还换香水了,我刚刚还以为遇到绑架犯了呢。”
兰开斯特垂眸盯着她生动的恼怒表情,挑了一个简单的问题回答:“只是想看看你什么时候会抬头。”
突如其来的惊讶平复下去后,尴尬又悄然弥漫开来。这是他们自切尔西那晚后第一次见面。过去的一个星期,海瑟尔忙于工作时不时还反思了一下那晚是不是表现得太过轻浮,兰开斯特则除了派人上门之外,消失的彻彻底底,竟然整整一周都没有出现。
海瑟尔不想问他到底在忙什么,他们之间的联系似乎从来都是他单向掌控的,就好像一旦他松手,那根悬在空中的线就会无影无踪,这让她很难真正产生什么别的想法。
兰开斯特看出了她的有意疏远,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她总是什么也不过分在意过分强求,直觉事情走向大概率不会如她所愿就会轻轻松松的转身抽离,绝不抱不必要的希望。
兰开斯特没觉得他的处境比那个被抛之脑后的遗产庄园好多少。他抿了抿干涩的唇,低声说:“我最近一周在…”
第60章 重返伦敦22
“啊!”
海瑟尔不知为何不太想听兰开斯特继续说下去,她抬头望天空打算夸一夸今天的晚霞来缓解此刻诡异的气氛,结果无意中看到二楼阳台上隔着两个人的空档单独呆在一起的达西和伊丽莎白。“…哇,你看,他们看起来很般配不是吗?”
兰开斯特心知她是没话找话,偏偏他从来都只会让别人尴尬,却不擅长改善氛围。
“嗯,是达西先生和某位贝内特小姐吗?哪里般配?”
他顺着她的话转移了话题,海瑟尔又觉得有些没意思,刚准备想办法再换个话题,二楼的达西和伊丽莎白却似有所感的低头向下方看来。
“快走!”海瑟尔想都没想,就拉起兰开斯特的袖子转身塞进旁边一条小巷子,根本没来得及思考为什么要躲。
等她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走出短短的巷子,跨入了新的一条街。海瑟尔震惊的望着眼前的景象,一时忘记放下拽着兰开斯特的手。
“天哪,这是哪里呀?”
巷子尽头的路突然从平整的花岗岩变成坑洼的泥地,这条新街区的入口没有正式的街名,只有一块歪挂着的木板上面写着歪歪斜斜的单词,鱼贩道。这里是商业富人区的背面,是属于平民的世界。
海瑟尔自穿越以来,要么待在中产阶级商业区,要么在贵族区,连朗博恩都是相对富庶的乡村。或许是伦敦的车夫都经验丰富,这样的街道她甚至连在车里惊鸿一瞥都没有过,不过更大可能是因为这种街道过于拥挤,根本无法容纳马车通行。
兰开斯特有意无意的向她靠近了一点,呈一个保护的姿态,不过也并没有干扰前进的方向,只是略微落后一点任由她漫无目的的继续探索。
海瑟尔沿着街道慢慢往前走,这里就像遗留在记忆深处的那个一直等待拆迁的城中村,地面上的烂泥里混着卷心菜叶和鱼鳞,让人心惊胆战生怕下一秒就一脚踩进潜藏的脏水里溅湿裙子。下午五点左右正是附近的工厂放工的时间,街道上满是两手黝黑的男人和戴着脏兮兮的围裙的女人。流动摊贩在大声甩卖最后半框沾着泥的土豆,有女人在高声怒骂着偷偷拐进啤酒屋买酒的丈夫。
这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海瑟尔心下恍惚,就好像短短半年时间就洗掉
了她身上过去的所有印记,使她连血液都换成了与生俱来的富人血液。她的爸爸是受人尊敬的律师,前夫是真正的贵族,现在自己也成了名副其实的贵妇。
“但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海瑟尔喃喃自语,太快了,过往二十年的那个普通女生真的存在过吗。
“什么?”兰开斯特皱着眉头上前一步抬手虚虚护在她身后,警惕的看向四周。
海瑟尔这时也察觉到,他们的装束在这条街道上引起了不少关注。那些麻木疲倦看不清五官的人们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指指点点,也许是羡慕,也许是敌视,总之是一种泾渭分明的态度。在这个世界里,她和兰开斯特才是格格不入的外来者。
海瑟尔心中涌起一种说不清的异样感,在这里,他们是同类。
兰开斯特直觉这条街上的氛围有些奇怪,一边不动声色的观察四周,一边若无其事的分散海瑟尔的注意力。
“你刚刚还没有回答,达西先生和那位小姐为什么般配?
“啊…”海瑟尔没想到这个话题还没有结束,下意识说道:“因为他们是同类。”
“同类?”兰开斯特不解,即使抛开他们在财富上的巨大差距,他们也很难被看作是同类吧。他们性格不同,成长环境不同,最重要的是目标不同。达西那种被家族长辈赋予的为家族荣光奋斗的野心他很熟悉。
兰开斯特不认为达西能够凭借自己单打独斗实现目标,理性来说利用他外貌的优势结一门好姻亲才是成功率更高的选项。达西当然也可以和某位公爵小姐一样为了爱情放弃使命和责任,他和贝内特小姐本质上属于同一个阶层,结局一定比当年的兰开斯特小姐会好很多。不过这样就彻底背离了他的目标。
海瑟尔转头看了兰开斯特一眼,同时也留意到了他横在身后的手臂。
“你不会是那种门第观念根深蒂固的封建大家长吧?你觉得我侄女配不上达西先生?”
兰开斯特沉声说道:“当然不是,我只是好奇你如何评判两个人是同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