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他左右张望了下,小声问:“那位呢?”
阆九川意味深长地投过去一眼,庄全海忽然就感觉到自己身侧阴冷无比,像是有一块大冰块在身前似的,而胸口的玉佩烫得他弓起了背,双腿却不停地打着摆子,牙齿咯咯地响。
“鬼客多谢你呢。”阆九川代伏亓说了一句,又对他道:“你煞气重,莫要近他身了,免得他要病上一场。”
伏亓走开了,阆九川把庄全海身上的阴煞气挥走,庄全海差点要哭出声来,紧抱着鸡毛掸子,暼向刚才阴气的来源,公鸡毛做的鸡毛掸子好像也不怎么辟邪啊。
阆九川看着伏亓身上浓郁的阴煞,想了想便提议:“我欲在你灵魂上打一记魂印,也好抑制一下你的阴煞凶气,以免伤及无辜,如何?”
打一记魂印,可用于约束他的阴煞之力,以免真的随心所欲,想杀人就杀了。
伏亓对此并无异议,他本就不是嗜杀的恶人,自不会滥杀,但阆九川他们有顾虑,那有个约束亦无妨。
至于怎么安置他,阆九川想到了阿飘,他一副纸身在阳世间行走,给通天阁做着掌柜,那她的万事铺,也缺个掌柜呢。
阆九川兴致勃勃地道:“将军,你既然还不想去投胎,又要待在阳世,如果不嫌屈才,不如在我万事铺当个掌柜吧?”
庄全海一僵,抬起头来。
伏亓道:“屈才不至于,但是我只是一介灵魂,如何能替你接待客人?我看这庄掌柜说的,好像也接活人的生意,而且,他好像快哭了。”
姑娘这是剜心不用刀啊,当着庄全海的面让他取代万事铺的掌柜之位,真的好吗?
阆九川看向庄全海,后者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后知后觉地道:“庄掌柜不打算回乡了?”
庄全海立即道:“回乡都是图口饭吃,若是在乌京能赚到,不回也是可以的,儿媳妇也可以先把孩子再走。”
阆九川却道:“你回乡更有作为,在乌京,你的运道不够旺。你五行缺水,北方属水,回乡更旺你,到时候你可从事木材生意,水生木,水为财,木为官,有了财可置办田地做耕读人家,就能安吉。当然了,行善积德与人为善也是主要。”
庄全海没想到她会给自己批命,顿时激动起来,拜了下去:“多谢姑娘指点迷津。”
他又从荷包摸出一小块银角递给她,有些尴尬,道:“身上只有这点,小小卦金。”
阆九川没嫌少,接了起来随手塞进袖子,道:“我并非嫌弃庄掌柜你,我这铺子做的生意,不同寻常铺子,像鬼客也是常有的,如此一来,守铺子的人就必须八字够硬,不然沾了阴气,容易生病和倒霉。”
庄全海连忙道:“老朽知道好歹的。”他顿了顿又道:“姑娘是个好东家,我本来想着在这里谋个掌柜当的,没曾想缘分不够。”
“你我于茫茫人海中相遇且有交集,即是缘。”阆九川淡笑:“我若是做的寻常生意,我必会留你。”
“老朽明白。”庄全海又请她批了个出行吉日,才退到一旁去。
阆九川这才对伏亓道:“既是要在铺子当掌柜,便是要在阳世行走,面见世人,也需让人看见你,我给你定制一副纸身,让你附于其上,便可以行走了,但即便如此,为防被一些术师发现你的真身,你还得修炼才行。”
伏亓一征:“修炼?”
“嗯,修鬼道,只要你法力足够强大,自然可以维护真身不被发现,与活人无二。”阆九川双眼晶亮晶亮的,道:“我带你去找个前辈,请教他怎么修,在这之前,先给你找块木头雕个灵位,方便上香供奉,也好栖身。”
前辈飘掌柜倚在门框,看着街上行走的人,忽地感觉鼻子发痒,明亮的天色变暗,啧了一声。
突然变天,有小人作祟啊!
伏亓的凶煞气重,阆九川也没让他在外行走,而是将他收到了小九塔内,庄全海听说她要找木料,就推荐了自己好友经营的木材铺子,就在附近不远的永寿坊,方槐胡同。
阆九川让他暂时看着铺子,自己步行过去,一边分神和伏亓说着现在的时势。
伏亓提醒道:“之前那两位大儒,你还得去信告知他们莫要再查我这事,免得落了人眼,惹上麻烦。”
“你不说我还忘了。”阆九川迟疑了一下,问:“你当真不在意正名?”
“若说完全不在意,那是假的,但还是句话,活人更重要,没必要为我一个死人而害得活人不安,为此而丢命或招惹上麻烦,更是我的罪过,就这样吧。”伏亓淡淡地道:“沧海桑田之后,又会有多少人记得伏家?更不说,始作俑者早已死了。”
阆九川叹了一口气。
伏亓无奈地道:“你小小年纪,叹什么气?姑娘要记着,这天下不平事不知凡几,你也不是神,你的光照耀不到每一处阴暗之地,所以不要强求,也不要试图去把所有不平都揽在身上,那对你有害无益。”
慧极必伤,过刚易折,他读书再少,也知道这道理的。
“我知道。”
阆九川抄过一条近道,来到永寿坊的方槐胡同,就听到一阵吵杂声,看向前面,一处小宅子前,挤满了人,有人尖叫,有小孩哭闹声,还有怒吼声。
她不好看八卦,却又无法绕路,只能往前,走近了,却见到一个贵妇人狼狈地倒在地上,面上有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阆九川看清那人的样子,眼睛瞪大了,有些惊讶,那位假菩萨一样的陆家夫人怎么会在这,还这么狼狈?
而在她前方,有一个脸上被抓了几道血痕戴着冬帽的中年男人,满脸惊恐和慌张,在他身后,还躲着个娇小柔媚的女人。
哦豁,妥妥的抓奸现场!
阆九川眉梢轻挑,蓦地眼睛一利,看到另一头的入口处,停了一辆马车,那车子,很熟啊,像极了侯府的车驾。
第257章 阆大伯是宅斗好手
开平侯府的马车上,阆正平看着前方那挂着两个小红灯笼的宅子前的闹剧,嘴角扬起,带着一丝算计得逞的冷笑。
陆恶妇,你也有颜面扫地狼狈的一日。
阆正平手中的两个文玩核桃滑动得飞快,不经意地一瞥,咦,那个穿着青衫的姑娘好似他那钟灵毓秀的大侄女。
待那抹青衫越走越近,那人也彻底入了老眼之内,哎哟,真是我家大侄女!
阆正平手中的文玩核桃掉了下来,等对方掀开帘子,他咧开了嘴角:“九娘,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这话也是我要问的,您在这里做什么?”阆九川顺着他的视线扫了一眼,灵光一动,道:“该不会前面那个闹剧是您的手笔?”
阆正平叹道:“家里的孩子都像你这么聪明,我何须发愁?”
“说正事。”阆九川自顾自地取了一只茶杯,拿起小几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喝下,又捻起一块雪花云糕吃了。
咿呀,好软,很浓的乳香味,甜而不腻,好吃的咧。
阆正平看她吃了一块糕点,就满足的弯了眼,像极了一个尝到世间好味的小孩儿,便把另一碟子点心也推了过去:“素芳斋的点心乃是乌京盛名,这冷梅乳酥又香又酥,取的腊梅调味入饼,只在冬日才有得出,你尝尝。”
阆九川也不客气,取了一块,跟只小老鼠似的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阆正平心头发软,见阆九川看过来,他轻咳一声,故作严肃地板着脸道:“自打你说了咱们老爷子大丧那事,是这陆夫人找人出的手,那这陆家就是咱阆家之敌,我便让人专门去查陆家。这不查不知道,一查才知有些人道貌岸然,天生戴着一副戏子面具,跟悍死在脸上似的,完全摘不下来的。”
他睨向阆九川,微抬着下巴,一副我这有八卦,快来问我的意思。
阆九川只顾着吃,爱说不说。
阆正平嘴角微微抽动了下,给她倒了一杯茶:“慢慢吃,别噎着。”他放下茶杯,看着那闹剧,道:“我让人盯着这陆家,大大小小的,连下人都不放过,这乌京里的乞丐,也不知用了多少个去盯梢,才知道啊,这位温和的老好人陆大人,敢在外面养着如花美眷,孩子都生了一双了。”
“陆长学在朝里是老好人,在家里是好父亲好丈夫,结果养着个外室生了一对七岁的龙凤胎,他的俸禄不足以供他养小家,他竟敢收受贿赂,在修葺善堂时用了次等的材料,导致那房子去岁末塌了。”
阆九川这才抬起头:“死人了?”
阆正平点点头:“压死了两个断了腿的孤儿。”
阆九川眸色一冷。
阆正平见状连忙道:“我已是把证据都让人送到了叶埕叶御史手里了。哦,叶御史乃是赘婿,他家的夫人乃是杀猪匠出身,靠着杀猪供着他一路读书考中进士,所以两人感情极好。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叶夫人年轻时杀猪多了失了天和沾了血气,两人成亲多年都没个孩子,是叶夫人亲自娉了一个良家出身的女子为良妾,多年耕耘才得了一个女儿,记在叶夫人名下,两人如珠如宝地宠着。”
“重点。”
“这叶夫人最是忌讳别人说她杀猪多了伤了天和生不出娃,偏那陆恶妇也就是陆夫人在一场宴席上,为捧成乐公主的臭脚,暗晦地踩了叶夫人一脚,教她去信佛广添香油以偿血孽,方能如愿以偿。这就是说叶夫人犯杀孽多了,才生不出孩子嘛,可不就叫她记恨上了。”
阆九川饱了,拍了拍手上的糕点碎,道:“我倒也不知道,您对女子后宅的事还如此清楚,朝中的事呢,您可知?”
阆正平一呛,道:“我也是听您大伯母说的。总之吧,叶夫人看不惯陆恶妇这假菩萨,我就让人在她面前透了点风,你看到前面那间小书肆没?就在那红灯笼旁边那间。每逢二十六,陆长学就会来此买书,其实那书肆就是他着人开的,就连着旁边宅子,特意开了个小门,好方便他来偷情……咳咳,来见小老婆孩子。”
叶夫人是个‘热心人’,得了这消息,就愣是让另一个相熟的夫人邀了陆夫人来这小书肆掏佛经,而他则安排了一个市井泼妇,装作大妇带着几个人故意去隔壁捉奸,愣是把这事给敞开了,可不就让真正的大妇给撞了个正着。
“这陆恶妇比陆长学还谨慎要脸,且恶毒,一旦私下知晓这外室的存在,大度的就把人静悄悄地安排送到别处,若是心狠的,把人一卖,也不知卖去哪了,那一双龙凤胎,貌肖似母,生得极好,乌京有些专门养这些小倌倌的……你别这么看我,我可不好这个。”阆正平触及她的眼神立即解释,道:“那陆恶妇心毒得很,我怎么可能让她静悄悄地把这事当没发生,非得扒下她一层假脸皮不可。”
“看出来了,你原来是宅斗的个中好手。”阆九川十分遗憾地道:“要是这心思用在朝堂上,阆家的人才贮备也不至于青黄不接。”
阆正平:“……”
他气呼呼地说:“这还不是重点,你可知她这么狼狈是为啥,是陆长学打的,我安排的人捅到了他的痛处,你道是什么?”
“左不过是一些阴司。”
阆正平眼中八卦的光闪瞎人眼,道:“是那陆家的四公子,就是那送去荣家学艺的,不是陆长学的种,他头上绿的咧,草都没他绿,他怒急之下,打人不说还自爆自己戴着绿帽子十数年可忍够了,当然了,是我的人刺激他说的,这才狗咬狗了。你猜那陆恶妇的情夫是谁?”
阆九川皱眉,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不会吧?
“是在护国寺出家的,法号玄明的法师,他也是澹台皇族的宗室子。”
噹。
阆九川把茶杯重重地放在小几上,沉着脸道:“他们竟敢秽乱佛门?”
陆夫人每月初一风雨不改地上护国寺,就是要会情夫吗,这样的秽事,玄能主持知道吗?
第258章 有一万事铺,可解娘子愁
阆九川也曾从将掣那里听说过澹台皇室有子入了护国寺做了僧人,却没想到这人和那陆夫人扯上关系。
护国寺香火鼎盛,玄能主持亦是得道高僧,他主持之下的寺庙,竟有人敢秽乱佛门,这是沾污神佛,何等的晦气。
奔着和玄能主持的交情,阆九川都不能忍。
马车内寒气加深,阆正平打了个冷颤,道:“别激动,护国寺乃是佛门圣地,香火又盛,给他们天大的胆子都不敢在佛门行那秽乱之事。”
他给阆九川续了一杯茶,道:“陆夫人和那玄明法师,是在他遁入空门之前的事了,那位本名是澹台析,脑子有些不正常,他好人妻……咳咳咳。”
他看向阆九川,道:“你是个姑娘家,我本不该和你说这些,免得脏了你的耳朵。”
“我见过更脏的,也不是孩子,你且说就是了。”阆九川并不在意。
阆正平见状,就道:“澹台析乃是宗室子,自小就生得风流,长大也是那副眠花缩柳的死样,喜好还与一般人不同,他就喜欢那些嫁了人的,是那种想一出是一出的混子。后来他被压着成亲了,变本加厉,幸好他有了嫡子,他家里也不管了,他就是这时候和陆夫人勾搭上的。忽然一日,他就闹着出家,开始信佛,还以死相逼,愣是去护国寺剃了头,改了个法名为玄明,而这时陆夫人都珠胎暗结了,还能咋的,只能含着眼泪把孩子生了。”
“那陆夫人每月初一去护国寺,不是和那假僧幽会?”
阆正平讥诮地道:“那是澹台家的血脉,澹台析虽然当了和尚,但受不住清苦,在护国寺山下,修了一处小院清修,美酒他喝,经他诵,斋和肉,他都吃,美人在怀,他乱,一说,就是佛在心中留。不过听说近几年已是修心养性,也搬回护国寺禅居,那陆夫人雷打不动地前去礼佛,无非是提醒他二人的过往,还有个孩子在,盼着他守护一二罢了。”
阆九川眉头蹙起。
“不过别看他浑,可他也是有佛缘,他也能渡鬼诛邪的呢,所以他想在山下私人寺院清修,护国寺也不会管。”阆正平曲着手指点着桌面,道:“我寻思着,是不是真有这血脉传承,那个私生子才能有些道缘,才被送去荣家学艺。”
“澹台本也是玄族,何必舍近求远?”阆九川道:“而且在澹台的话,那陆家小四想学艺也更容易些吧?”
阆正平摇头:“你也小看了澹台析的原配嫡妻,现在应该叫延平郡王妃,有她拦着,没把陆夫人和那陆四给弄死,就是大善了。”
阆九川看出去,闹剧已止,那陆夫人用帕子蒙着脸,被仆妇扶着离开,这脸是丢到姥姥家了。
“按您说的,陆家就这样会倒台,那玄明法师不会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