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且不必说,都是成色极好的。
这屋子内的东西,得价值连城了吧。
“你这是挖谁的坟了?”阆九川道:“不义之财,可不好拿。”
伏亓立即说道:“这是我的,我们做武将的,俸禄其实不多,但要攒些好东西,只要打了胜仗就可以。我的东西,除了明面上,还有藏着的,以图后路或是变故。我一共有三处藏宝地,其余两处,都没了。只有这一个,藏在一处遗址下,没被挖。我便请了五鬼,将它们运回来。”
阆九川明白外面五个小鬼是干嘛的了。
五鬼运财,他倒是学得快。
“请你出手渡我伏家军的魂,我尚未给卦酬,但迟亦到,还请姑娘笑纳。”伏亓的手一摊,十分豪气,这是你的了。
阆九川搓着手:“这怎么好意思?”
她要发了?
“钱财乃是身外物,我也没有后人,且此后要修鬼道的,留着也没用。”
阆九川弯了眼,拍了拍他的手:“放心,我的鬼,不会亏待了你,那魂香,管够。”
嗯,他给的太多了,自己也得要加码才行。
伏亓也笑,这才像个小孩,还能开怀,极好,看来哄孩子还得是这些身外物。
“姑娘?有客人来了。”庄全海的声音在外响起。
第271章 万事通,不容鬼客放肆
阆九川随着庄全海走出铺子,便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站在铺内,身边还跟了一个穿着青衣的小厮。
她的视线扫过两人,还没说话,视线却落在门口,之前在木材铺见过的那个宋娘子正站在门口向内张望,抿着唇,却没进来。
宋娘子身上的死气更浓了,一双眼睛已然浑浊不堪,但她此身,却又多了一丝气息。
阆九川向她颔了颔首,宋娘子一惊,当下就想离去,但也不知想到什么,脚下跟被钉子钉住了似的,愣是没迈出一步。
她就这么站在门口。
庄全海注意到了,走上前,看着她打量了许久才把人认出来了,邀她进门。
宋娘子这才进来,却只是在门边一角站着,也不出声,因为阆九川已经在跟那个男人在说话了。
“在下梁锦锋,你这个小姑娘就是东家?”那男人先是报了个名号,打量了一下阆九川,眉头蹙起。
阆九川点点头:“我是。”
“打扰了,告辞。”梁锦锋都不问别的,只瞪了身边的小厮一眼,这就是你说的有个奇异的铺子,说不定能解他之愁苦?
死马当活马医也得看对象啊,这孱弱的小丫头能干什么好事?
阆九川看他转身,就道:“举人老爷要下场了吧,出了这个门,又是如往日的事端频出了。”
梁锦锋脚下一顿,腾地转过身来,看向阆九川:“你识得我?”
“素未谋面。”阆九川道:“但我会看。你一身文人正气,腰配着护国寺的文昌符,此符,今年要参考的举子大多都有前去文昌殿求个心安,梁举人亦是其中一人。且我观你右手无名指和中指食指都有茧子,应该是常年执笔所留,指腹亦有磨损,甚至有些小刮伤,是翻新书页刮的吧。对了,你其实惯用左手写字,且常绑了重物练字,毕竟你左手的茧子更厚,你袖子还沾了点墨汁,墨香味浓,你的墨,还添了胡桃油吧?今年恩科在二月将开,由此可断,你是个准备下场的举人。”
梁锦锋呆了,下意识地看自己的双手。
在场的人也都愕然不语。
那小厮更是强忍激动,双眼大亮,找对地了,这说得也太准了。
而在门边竖起耳朵的宋娘子,那浑浊的双眼更是燃起了一簇火苗,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
梁锦锋忽地重重一击掌,道:“哎,原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竟是看漏了眼,你这小东家,竟还是个万事通?”
阆九川嘴角一抽,万事通也说不上,但做神棍,不对,做阴阳先生,练得一双利眼那是必须的,如此才能把善人信三分的话说得对方信上七八分。
要不怎么有算命的骗你十年八年这话,不就是因为对方能察言观色,那张嘴才能变成一张巧嘴会编了吗?
“万事通既看出我的身份,那能算出我的苦?”梁锦锋满怀希望地看着她。
阆九川道:“举人老爷之苦,无非是屡试无果,恩科之日将近,愁郁之色入眉,眼冒红丝,你是发愁开考不顺,一如过去那么倒霉?”
梁锦锋双眼大亮,道:“你这小万事通,有一双慧眼,才多大的年纪呀,又是拜的何处师门,修得如此本事?”
“善人莫问来处。”阆九川淡笑摇头。
梁锦锋知道道家有三不问,知道自己犯了忌讳,连忙起身拱了拱手道:“是我失礼了。”他行过礼,重新坐下,道:“我今年三十有三,如今是举人身份,但我顶着这个身份,也有十来年了。我十五就中了秀才,十八中举,之后每每下场,参加的春闱,不算三年一次的,连着恩科,我看看,算上今年的,就要五次了。”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道:“前四次参考,我这是倒霉事频出,不是临考前闹了肚子就是摔断了腿,心惊胆战地进了考场,一次分到了臭房附近,但我就总感觉臭气传来,耳边像是有人不断提醒我似的,这不,考砸了。去年,没分臭房,但没两日,就被抬着出去了,因为太冷,哪怕我裹着个十斤的大棉被,都觉得冷,结果着了风寒晕过去了。”
阆九川眸色轻闪,眼睛不经意地扫过门口,道:“所以举人老爷是慌了。”
“年轻时,看他人屡试不中,也会笑叹一声皆因功底不扎实,结果到了自己方知,文章火候到了,也要讲究一个运数,可笑我年少轻狂而不知,到了自己身上,才晓得时也命也。”梁锦锋自嘲一笑:“这次恩科,我亦有些不确定,生怕也像从前一般频出状况,再来一次,我这斗志,也被消磨掉了。”
阆九川一笑:“如果这次也不中呢?”
梁锦锋变了脸色,手都抖了起来,想要装个淡定,但实在装不出来,就悻悻地道:“那就继续当孙山。”
“不妨明着告诉举人老爷一声,若你今日未入我这万事铺,你这下场的结果,还是如从前一样,是要折戟沉沙的了。”阆九川道:“但你来了,就看你能不能解得了这冤结。”
梁锦锋的心本是拔凉拔凉的,但听阆九川的话,竟是有峰回路转之意,不过,解冤结是何意?
阆九川说道:“你前面几次屡试不顺,倒也不是全是运数问题,而是人为,哦,应该是鬼之所为。”
什么?
梁锦锋大惊:“你这意思是说,我屡试不顺,是被鬼缠身所致?”
他后背一寒,忽然感觉身后阴森森的,一下子就变得阴冷起来了。
阆九川看向欲趴在梁锦锋身后的小老头,道:“秀才公,你趴在他身上,也不怕那文吉气伤了自己?我的地方,可不容鬼客放肆。”
她的手一挥,弹出一个法诀,那酸秀才鬼发生一声痛叫,弹离开去,破口大骂:“岂有此理,你个小女娃不但多管闲事,还欺负老鬼,端的可恨可恶!”
梁锦锋听到那一声尖锐的叫骂,一个哆嗦,倒在了地上,骇然地看向骂声来处。
什么鬼?
第272章 解冤结
穷酸秀才鬼一声大骂,也不过是声厉内荏,却不敢对阆九川如何,他穷酸归穷酸,老归老,但做人做鬼多年,也是知道好歹的,对方是不是好惹的主,他心里门儿清。
尤其是阆九川给他来了一下,他感觉灵魂都弱了一分,可不敢去惹她,顶多就嘴上逞强两句。
梁锦锋却不然,他也听到那阴森森的叫骂,吓得双腿跟煮久了的面条似的,软绵绵的,愣是使不上一点力气,脸色煞白地看着那骂声方向,哆哆嗦嗦地问:“谁,是什么鬼?我梁锦锋,活了小半辈子,从不行差踏错,还乐善好施,自问没做什么亏心事,为何要缠着我?”
阆九川看向穷酸秀才,道:“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和他有什么恩怨,解了便是,何苦纠缠不去?做鬼多年不投胎,就为了缠他,也没有往死里害他,可见只是个小冤结,不妨解了?”
“老朽不解又咋的?”穷酸秀才犟着脖子说。
阆九川道:“那我就只能将你强行送入鬼门了。”
“你,你敢!”他变了鬼脸,道:“我就不去投胎,鬼都不能奈我何吧,你怎能?”
“误人前程,你所为已经有伤福祉。”阆九川微微摇头,道:“他中进士为官,会为民请命,当个好官,一个地方有个好官,那地儿就可富,百姓可安,你耽误着他不前,不就是伤了百姓福祉么?这孽力,你担了,以后都没法投个好胎。”
阆九川这话一出,梁锦锋一呆,他还没当官呢,这小东家对他的评价就这么高?
要是他做不到,岂不是她说错?
“就凭他能当个好官?”穷酸秀才明显不服气,白胡子吹得飘起来。
阆九川淡淡地道:“你跟着他也不是一日半日,而是十数年,他的为人如何,不管明里暗里,想必你比谁都有数。”
穷酸秀才一噎,没有反驳,也确实如此,有些人表面一套,暗里一套,揣着个假面做人,但梁锦锋呢,虽然也有一堆小毛病,但做人却算是端方,不是那种伪君子,还会帮助老弱。
见他不驳,阆九川又道:“那以你老的眼光看,这样的人,能不能当个好官?”
穷酸秀才张了张嘴,半晌才憋出一句:“谁知道呢,有些人就算是个好人,也未必当得了好官。”
“心有百姓之人,总能作出一些建树的,看那建树多大罢了。”阆九川看他语气软和下来,问:“那你是和他有什么冤结?”
穷酸秀才面露缅怀和悲痛之色,恨恨地瞪了梁锦锋一眼,叹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我本姓孙名圭,名副其实的孙秀才,和他本是个同乡,可我没他好运道,二十岁才中了秀才,此后就一直折戟秋榜,真正的屡试不中,到我死的时候,还是个郁郁不得志的秀才公。”
孙秀才有些颓然,道:“但像我这样的人,也有不少,有些人连我都不如,考到死,一直都只是个童生,连秀才都考不上,这大概是我们这样的人,也就这个资质了,心有不甘罢了。但此子,一朝得志便猖狂,中了举人,喝了些马尿,就笑话我们这样考了一辈子的屡试不中的孙秀才。我与他同期考的,一时气不过,越想越悲愤,倒把自己给气死了,这怨气不甘散去,就没能去投胎,就跟着他,我也要让他试试屡试不中的痛苦,看他还敢不敢猖狂。”
阆九川无语:“所以就因为他出言不逊,你就每每在他考春榜时给他找麻烦?”
孙秀才有些心虚,道:“就是个小惩罚,就是让他知道考不中的痛苦。”
“那你有没有想过,不是他考不中,是因为有你作弄,他才考不中,不是他文采功底有限,而是被耽搁了。”阆九川淡淡地道:“若是你,有此文章功底,本是能戴杏花游街的,却因为有人作弄你,一次又一次地错失了,你当如何?”
孙秀才鬼脸青白,越发的无措。
如果是他,那对方就跟是自己的杀父仇人无二了。
“我,我本来也想着再弄他这一次就算了。”他悻悻地说,愣是不敢再去看梁锦锋,道:“谁叫他那样看不惯屡试不中的人呢,我们已经足够痛苦了,他们还踩在我们的痛苦上张扬,叫人生恨。”
梁锦锋听不见孙秀才的话,但从阆九川的话里,却能脑补一些,他考不中,是真的因为身边有鬼在搞鬼!
何其冤!
他愤而起立,本也想破口大骂,但忍着了,跟着他十几年,到底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才招来这么个麻烦?
斯人已逝,还是别火上烧油才好。
他深吸了一口气,整了整衣物,拱手向着刚才骂声方向一拜:“不知在下何处得罪了仁兄,劳驾给个明白。”
阆九川便说了孙圭之事以及缠着他的因由。
梁锦锋一怔,道:“是杨柳村的孙老秀才?”
孙秀才哼了一声。
梁锦锋的回忆一下子上来,确有那么个事,顿时有些愧疚,又再次拜下:“当年年少无知,少年意气,一朝得志便猖狂,得罪了老先生,是怀甫的不是,昨日种种不辩解。我在此向老先生道歉,不该得志便看轻同期,日后也当引以为戒,愿和老先生一笑泯恩仇。”
他说着,跪了下来。
孙秀才阿怔怔的,忽有些意兴阑珊,道:“也罢了,本也是我没那个资质,作弄他这么多年,也够了。只要他此后真的能做一个好官,我走就是了。”
阆九川便给他传了话。
梁锦锋立即举起手指发誓,一旦为官,必为民请命,为百姓谋福祉,不敢作那尸位素餐的混事,如有违,愿遭天打雷劈,落入畜生道。
事到如今,这事算是能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