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脑海里顿时冒出一段口诀,手指微动,把神魂死死地按在肉身内。
判官你个遭瘟的,说什么我和这肉身最是契合不过,我呸!
阆九川看向院落一角,明晃晃的十来个大光头在阳光下,险些刺瞎她的两只狗眼,而那连绵不绝的梵音更像是魔音一样钻入耳膜,鞭打着她的神魂。
到底是借尸还魂,且还是具残破不存的尸,神魂和身体都不健全,如今直面这些带着金光的经文,实在是遭老罪。
阆九川默默地给自己加固定魂咒,摇摇欲坠的身体被建兰扶着了。
建兰吓得不轻,扶着她的手道:“您没事吧?”
她惊骇地看着阆九川的脸色,下意识地吞咽一口唾沫,刚才她晃的这一下,使得她的脸越发青白,没有半点血色,跟死人一样。
还有手,她的手也冰凉一片。
建兰的心在发抖。
这个闻名不如见面的九姑娘,该不会是个身娇体弱的病秧子?
阆九川咬着牙根摇了摇头,道:“进去吧。”
建兰闻言扶着她的手更用力了些,就怕她真的栽倒下去。
此时早已过午,前来吊唁的人并不比上午多,阆九川也只遇到了几个人罢了。
待她入了灵堂,院子里诵经的一众僧人里,有个身材瘦削的老僧抬起了头,看向灵堂门口,眉头微微隆起。
好奇怪的气息。
而阆九川一入灵堂,那东南角跪坐在草席上穿着重孝的人都望了过来,眼神有些惊愕和陌生,但不知谁说了一声,又神色了然。
是二房那个不祥人啊。
此时灵堂内没有什么外人,不少人都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
她看起来也太弱了吧,还有她的脸,看起来就跟躺在棺材里的老太爷一样颜色了。
阆九川并没有理会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只是看了一眼靠墙停放的雕着寿字的金丝楠木棺材,阆家的老太爷已经大殓,就准备盖棺了。
“九姑娘,给老太爷上香磕头吧。”有管事显然已知她的身份,燃了三支香递过来。
阆九川一时没动,这让众人看得眼皮直抽。
也太不懂事了吧?
果然是养在庄子里长大的,一点规矩都没有,真木讷。
建兰也有几分着急,轻声催促:“姑娘?”
阆九川回过神来,在众人看来一脸不情愿地接过了香,对着棺材的方向拜了三拜,插在了棺木前扎满了香骨的香炉里。
等她敬了香,就有另一仆妇示意她靠近棺前瞻仰遗容,并一脸冷硬地道:“九姑娘,作为孙女,久未归家膝前奉孝,当哭灵磕响头以示孝道。”
这屋里的,大大小小的都是孝子贤孙,哪一个不是红着眼睛的,可这位呢,别说红眼睛了,脸上那是一点伤感都不带有的。
不养在府里长大的,这心就是要冷硬些。
阆九川听出这语气里的不满和鄙夷,眼睛一眯,看了过去。
真好笑,她久未归家,难道是她不想归吗?
是阆家没想起要接她回来,等想起了,却是接回来奔丧,且已经迟了。
真正的阆九川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灵魂都不知道哪去了。
思及此,她眼底的戾气就泄了出来。
阴冷且寒。
阆九川看着她,阴森森地说了一句:“阆家的家规,就是让一个奴才教主子做人?”
第4章 九姑娘一身反骨
一声比外头飘着的雪还要冷的讥讽,让堂中细碎的私语为之一静,所有目光嗖嗖地落在了那浑身透着寒气的人身上。
仆妇被那眼睛一扫,想要去掀覆在老太爷脸上殓布的手蓦地一僵,脸色发白,双腿也有些软了,再定睛去看阆九川的眼睛,却是什么都没看到。
那眼里,全是冷漠。
怎么会,她刚才分明看到她眼里有一丝金黄色闪过,瞳孔像是竖起来,像蛇一样,森冷凛然。
眼花了吗?
仆妇一张嘴,连尊卑都忘了,直接道:“我……”
阆九川呵的笑出来了,那似笑非笑的眼神,扫过了阆家人。
阆家人脸都青了,她刚才那一句,骂的只有奴才吗,不是,是把整个阆家一起骂了。
年长一点的脸色发黑还能绷得住,年纪小的已经气得跳起来了。
什么啊,这不就是说他们阆家无能,被一个奴才压着?
阆九川把众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冷哼一声,骂你们怎么了,她这个九姑娘进门至今,有一个血缘上的亲人上前领导她如何尽孝吗?
一个都没有。
让奴才领她行事,可以,那就换个懂规矩的来,不懂规矩,就别怪她不跟他们讲规矩。
觉得丢大脸了?
那也是他们自找的。
关她屁事。
“祖父灵前,不得放肆。”一个穿着孝服容色有几分疲惫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厉声呵斥那仆妇:“不敬主子,下去领二十个大板。来人,带下去。”
仆妇听了是真软倒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求饶:“大爷,饶命啊……”
她的话都没完,就有管事拿了帕子往她嘴里一塞,快速拖了下去。
阆家大房的嫡长孙阆采勐这才看向阆九川,眉头皱起,不是说二叔家养在庄子的这个女儿脾性很是乖顺,他怎瞧着一身反骨?
他看着阆九川,张了张嘴:“九……妹,我是你大哥!”话音才落,又看向灵堂内某个年轻女子,道:“婉芳,你带九妹认认家里人,该如何行事,也指导一二。”
待吴氏走了过来,阆采勐又对阆九川说道:“这是你大嫂,你这些年一直在庄子住着不曾归家,让她带着你认认人,也熟悉一下家里。”
他虽然是堂哥,但也是男子,所谓男女有别,有些事还是妻子来嘱咐才好,更不说,女主内,由她和这堂妹交涉,比他方便。
因为守灵,吴氏也是花容憔悴,对这个堂小姑子扯了一下嘴角,道:“九妹,那你先瞻仰一下祖父的遗容?”
阆九川无可无不可,在阆采勐掀开殓布后,她还没完全看清阆家老太爷的样子,身子就一个趔趄,手臂已经被吴氏拽着跪了下去。
咔的一声。
阆九川听见膝盖发出脆响,疼得小脸狰狞,眼泪涌上了眼眶。
这身体真的太脆弱了。
偏生吴氏仿若不知,轻声道:“磕头,哭就对了。”
阆九川:“……”
哭是不可能哭的,磕头也是被她压着头,小磕了三个。
紧接着,她就被红着眼睛的吴氏拉了起来,到阆家人跪灵的方向走过去,为她一一引见众人。
阆家人丁尚算兴旺,在这跪坐着的人有男有女,上一辈的有些带着小辈在招待来吊唁的客人,男女各自分工,也有在老夫人身边侍疾的小辈。
正在守灵中,也没寒暄,都淡淡地颔首招呼一声认个脸便过了,偏有一个长相明艳满脸傲气的姑娘眼神不善地瞪着阆九川,重重地哼了一声:“一回来就在祖父的灵堂搅得不安生,实在大不孝,九妹你好生自省。”
阆九川看向她,看吴氏那蹙眉头疼的样子,刚才怎么介绍来着,这是长房很受她那大伯宠爱的庶出姑娘,阆采苓?
看着对方那盛气凌人的样子,阆九川气笑了,庶出也这么威风啊,比她这个二房唯一的骨血都霸气。
阆九川微微垂眸,看向刚想要坐下的阆采勐,面上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叛逆表情,道:“老大,这里又有一个在祖父灵前放肆的,你看要拉下去打板子吗?”
众人:“?”
老大,喊谁?
阆采勐头痛:“……”
他没估错,这妹子果然一身反骨!
第5章 不受待见
阆家人觉得,这人‘流放’在外十几年再回家,不是该小心翼翼夹着尾巴低调做人的么,可他们家的这个九姑娘,怎就长了浑身刺,跟刺猬似的,管你是谁,逮谁咬谁。
先是发作了仆妇,内涵了全家,然后发作堂姐妹,她怎么敢的,谁给她勇气?
是仗着自己是二房的独苗苗么?
不管是仗着啥,总而言之,他们阆家是要出一根搅屎棍了。
阆九川:嗯,我是棍,尔等皆屎。
她淡淡地暼向被阆采勐血脉压制而不敢吭声,却用眼神把所有怒意化为利刃射向她的阆采苓,嘴巴动了动。
你咬我啊!
阆采苓偏就看懂了这嘴型,气得捏紧了拳头,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其余年纪更小的看出这眉眼官司,都悄咪咪地对视一眼,又看向阆九川。
她好拽啊,也好土。
瞧她一身孝服,脚上一双不太合脚的黑布鞋,身上啥配饰都没有,因为大孝嘛,这也对,但他们绾发,都有精致的银饰等物,而她呢?
满头乌发只是编成了一条麻花辫子垂在左胸,绑发辫的还是一条黑不溜秋的布条?
阆家小辈露出些许鄙夷之色。
真村。
他们却不知道,阆九川从那乱葬岗爬起来时,脚上早就没了鞋子,那黑布鞋是随手在一具尸首上面扒下来的,头发么,自然也是随意绑着的。
而等她刚出了林子,还没回到阆家庄子,就被庄子的人找来了,连庄子没进,二话不说就把她塞进马车回京师奔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