阆九川道:“常人看不到阴物存在,要将之诛杀,开了天眼,容易增加赢面。你且想想,敌暗我明,要想赢这场仗,得要费多大的心神?更不说,要赢的是那等凶狠的阴物鬼祟。”
欧淼楠沉默。
“是以,有一双天眼,幸也不幸,端看你怎么想,或怎么用,若修道,你会比一般僧道更容易些。但同时,你也要承受它带来的冲击。有些阴物,并不全是坏的,亦有好的,有可怜惨痛的,你若是与之共情,它们的痛苦,你也感同身受。”
欧淼楠激灵灵地打了个颤抖,一张小脸雪白。
欧夫人搂紧她,道:“有没有办法把这天眼封起来?”
来了。
欧洛中转过身,眼巴巴地看着阆九川。
阆九川看着欧淼楠那双大眼,轻声问:“你也想封住么?”
“可以吗?是不是封住了,我就不会像寻常人一样,可以到处去,不用担心随时有恐怖的鬼怪冲到我面前大吼,或是抢夺我的身子?我可以安安生生的睡觉,不用担惊受怕,也不用让人害怕?”欧淼楠满脸期盼。
将掣在灵台里屏息等着,面对这样软萌的小娘子,她当如何?
阆九川看着她的眼睛,道:“如果封了它,也封住你能看到的所有颜色,你也想封么?”
众人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九,九姑娘,这是何意?”欧洛中结结巴巴地问。
阆九川近乎残酷地道:“我可以帮你封,代价是我要你的这双眼睛。也就是说,一旦封住了这天眼,你将会失明,再看不到这世间的任何色彩,看不到任何文字,看不见你爹娘你亲人的面容,你的世界会只剩下黑暗。”
她看着欧淼楠越来越白的脸,残忍地道:“你会看不到春夏秋冬的颜色,只能凭着感官去感受它的变化,余生皆是如此,你还愿意封么?当然,封了这眼,你也再不会看到那些阴晦凶恶或凄惨的鬼物,亦听不见,你不用再担惊受怕。”
将掣看着那一家三口要崩溃的样子,不忍地道:“差不多就行了吧?再说下去的话,我怕人家拿了砍刀来砍你。”
阆九川说道:“天道因果很公平的,你要拿走什么,就必须放弃什么。想彻底解决你这双眼和招阴的体质,只能如此。”
欧洛中惊声问:“就没有其它法子了么?符箓呢,你画的符也很好使啊。我儿这十二年来,虽然常看那些阴物,但到底没有真正受到大的伤害,何至于要封个天眼就得失明?”
“游鹤先生,世间哪有那么多的感同身受?您说她没有受到大的伤害,或许在你们看来,她一切都还好好的,被你们保护得密不透风,锦衣玉食,仆从环绕。但你们终归不是她,又怎知道她每日在承受着什么样的痛苦?”阆九川冷漠地道:“她的委屈和害怕,或许你们都懂,但却不能代替她承受,更不知那究竟多痛苦。”
欧洛中老脸一红,看向女儿,她垂下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落在锦被上。
欧夫人搂着她哭出声来。
“另外,你说她十二年来,没有受到大的伤害,乃是因为早已有人暗中给她保驾护航,只为等至今日。但凡你们往外说破她的生辰八字,定会被有心人觊觎她这将她掳走,万幸你们足够听话。”阆九川又说破一事,道:“而她今日之劫,是命中生死大劫,她若非有人以功德修为给她的神魂加持庇佑,今日她定会被那恶魂吞噬,便是我将那恶魂诛灭,她也不会再活过来了。”
几人浑身一震,脸色惨白。
阆九川看着某处虚空,目露敬意,道:“所以,你们真正要立长生牌的,乃是当日赠她佛串并告知你们不要外传她八字的那位游僧,他才是救她的大善之人,真正的慈悲为怀的得道高僧。”
第112章 游鹤先生:怕什么来什么
欧家人怎么也没想到,要令欧淼楠不再看到那些恐怖阴物的代价是连视物都不能了,失明,怎能接受?
尤其她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此后还有很长的人生要走,若是失明了,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欧夫人是最不能接受的那个人,她甚至不敢想,女儿失去了光明,还能不能活下去?
“不,不行的。”她摇着头,紧紧地搂着欧淼楠,看着阆九川的眼神全是哀求:“难道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还有一条,入道修行。”阆九川说道:“入道后,你可以学习道术保护自己,不被那些鬼物甚至是人威胁,且要付出很大的努力,把这些术数学精学透并会利用,学不好,你始终只会是个弱者,继续这样惶惶不可终日。而一旦入道,你就要直面这些阴物带来的更大的恐惧。”
阆九川顿了顿,道:“其实比起阴物妖物这些带来的恐惧,你最该打败的,还是你给你自己带来的恐惧。人嘛,最大的敌人还是自己,你若无畏,见了那些东西,又有何惧之处?”
欧淼楠眼中迸出希望:“那我能跟着姐姐你学吗?”
欧夫人和欧洛中也都看过来,是啊,如果入道,可以跟着她吗?
“你是想跟着我学道,还是只想跟在我身边寻求庇护呢?”阆九川一言道破她的想法。
欧淼楠脸色煞白。
阆九川又说:“我其实没你想象的那么强大和厉害,我自己,都在寻一条生路,你看我这身体,焉知我又能活多久?我也在为我的命而拼尽全力呢。”
几人有些羞愧,阆九川的身体,确实不好,大夫也说了,寿数难长。
“姐姐,对不起,我……”
“无碍,我并非怪你,而是我尚没有保护谁的强大能力,因为我首先得延长我的命,我还有很多事要做。”阆九川淡淡地道:“你当我冷漠也好,自私也罢,若没有那能力,我便不会承诺你什么。我可引你入道,但不能一直护你周全,因为我亦有力有不逮的时候,就像现在,但凡再来一对母子鬼,我可能也打不过。”
没办法,身体受限,要更强大,必须重塑肉身,找回一魂二魄,才能自成羽翼登高峰。
“你若是无法做出决定,我可以以针刺之术加符咒封你五感,让你尝试一下失去光明之后的世界。”阆九川道:“等你试过了,你就会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
欧洛中问:“如果一直不封这眼呢,又会如何?”
“取决于她自己。我说了,人的恐惧往往是自己带来的,最大的恐惧来于自己。”阆九川道:“若是当真不想封,我可以帮你做一个法器,让鬼物不敢近身,但你看到的听到的,却是变不了。法器若破损失去法力,或许还会遇到今日此事,若无人相救,到时……法器顶多能护你一到两次,能不能赶上天师救你,看命。”
也就是赌,拿自己的命来赌,同时,该看到的鬼物,还是会看到。
欧洛中听了,心都快裂开了,惶惶地看向老妻。
欧夫人同样惶然。
“封与不封也不在一时,不急,你且考虑清楚。”阆九川看向欧洛中,道:“之前的一对母子鬼乃是有邪道驭炼过,怨煞气极大,那些被煞气冲撞过的人,这阵子都会生病,我给你一张药符,用佛前灰煮开了,让他们喝些就好。你那个小儿媳才是遭罪最大的,她产子九死一生,又有鬼子近身抢生,最是伤身,我需要看看。”
欧洛中连忙道:“好好好,夫人……”
欧夫人看向女儿,欧淼楠道:“娘,您先去看看二嫂吧,二哥又不在家,二嫂那边更需要长辈操持。”
多懂事的孩子啊,欧夫人险些又掉下眼泪,叫来仆妇丫鬟守着她寸步不离才敢离开。
欧淼楠拥着被子枯坐一会,忽然对丫鬟道:“你去取个腰带来。”
丫鬟不解,但还是取了腰带过来,但见欧淼楠拿着腰带往眼睛上一绑,然后摸索着下床,都吓坏了。
欧淼楠一下床就摔了,疼痛令她眼泪渗出,却咬着牙没有吭声,又喝退了丫鬟,自己再度摸索着往房中的桌子方向走去。
将掣仍在这房中,看着她磕磕碰碰地把自己当瞎子一样在房内走动,叹了一口气。
那边,阆九川已是从将掣的转达中得知欧淼楠的动静,脸上神色不为所动。
她不是佛祖,亦不是菩萨,更不是神,做不到一术就成人之美,至少现在不能。
欧洛中带着阆九川来到二儿媳的院子,迎面就被一记拳风扫来,跟在他身后的阆九川飞快地把他往后一拽,自己也跟着趔趄了下,险些摔倒在地。
欧洛中感觉自己的老腰这会是真闪大了,痛的不轻。
但不等他说点什么,就听到一记熟悉的咆哮轰耳。
“好你个欧洛中,你个老匹夫,当初求着我把我家琼儿嫁给欧珀那个臭小子,说把她当亲闺女一样看待,他娘的你就是这样养闺女的?我闺女生子欧珀那该死的不在就算了,生个崽子还险些丢了命,现在好了,崽子生了,她躺在床上,一张脸跟鬼脸一样惨白,我外孙跟只小猫一样孱弱,眼都睁不开,娘俩一个比一个弱和惨。结果你他娘的,你们就没个长辈在身边帮扶操持。”
欧洛中头都大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暴脾气的亲家宁大顺来了。
“亲家……”
“我亲你个蛋蛋我亲,你家养不住我姑娘,那老子就把他们娘俩给接回去,就不信老子的将军府养不住他们娘俩。正好,我将军府还缺个后人,小崽子就跟着他娘姓宁,做我将军府的继承人!”宁大顺的口水都要喷到欧洛中的脸上,大手一挥:“来人,把小姐和小公子接回去。”
“是。”
欧洛中一听,连忙去拦:“亲家,有话好好说。”
欧夫人也头痛不已,好声好气地道:“亲家公,今日实在是府中出了大事,你听我们解释……”
“老子不听,你们几个兔崽子是死人不成,还不快去?”
阆九川站了出来,淡淡地道:“刚生子不宜见风,身子又正弱且有阴毒在身,如今天寒地冻的,你若强行挪动她们母子,只会害了她。”
第113章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阆九川忽然站出来,瘦小又孱弱的一只,在九尺高又壮的宁大顺面前,好比蚂蚁站在巨象前。
她声音冷若冰雪,因为之前动了大法术还显得中气不足,偏每一个字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的。
宁大顺长期习武,身体健壮,是听得最清楚的那个,看到眼前这弱不禁风,估计都经不起他一巴掌的小娘子,粗声粗气地问:“你谁?”
欧洛中立即上前道:“亲家,这是开平侯府的九姑娘,也是她救了琼儿母子呢。”
宁大顺一愣,想到女儿院中人的话,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睁大,一把推开老匹夫亲家,放轻了声音,问:“就是你助我儿产子了?”
欧洛中听得自己老腰又咔的一声脆,哎哟出声,再听宁大顺那敛了气,细声细气的样子,嘴角抽了抽,扶着腰暗骂,粗鲁的武夫,你倒是拿出凶悍的气势来啊,咋不拿了?
阆九川点头:“是我。”
“啊,小姑娘大恩大德,请受老夫一拜!”宁大顺一撩衣袍,就向阆九川拱手拜下。
阆九川看他仍穿着一身武将轻甲袍服,道:“老将军大义,不敢当。”
她微微避开,颔了一下首就往里走。
宁大顺见状连忙跟上,道:“你刚才所言,可是真的?实在是欧家这老匹夫不成样,女子生产不易,老夫也就得一女,欧家既然顾不上他们母子,老夫的将军府保管可以养得他们母子肥肥白白,不受他欧家半点憋屈气。”
他说着,还瞪了欧洛中一眼。
欧洛中:“……”
欧夫人搀扶着他,心里有气,却也知自己理亏,不敢动怒,只尴尬地赔着笑。
阆九川说道:“我不理他人家事,你们要吵要干架请随意,我只注重产妇。”
宁大顺呃了一声,这小娘子,咋冷冷冰冰的,瞧着不是很好说话的感觉。
欧家的二儿媳,乃是镇远大将军的爱女宁琼,她的院落也早已拾掇好,虽然欧洛中他们两口子不在这里,但长媳郑氏却是一直陪在这边,见公婆和亲家老爷都到门前,也亲自在前迎接。
今日府中生乱,欧洛中去请阆九川,小姑子和宁氏生产,是她和婆婆一人处理一边,结果就是都被阴煞气冲撞了。
如今郑氏脸色是青白的,醒来后,仍顶着浑身不适在这主事,倒极有嫡长媳的风范。
最为虚弱的宁氏躺在床上昏睡,已是经了大夫看诊,用过了一点汤药,欧家长子,则是为了稳妥去请太医。
而宁大顺带来的医官,则在内给宁氏诊脉,眉头皱起。
气血亏得太厉害了,也亏得小姐自小就有习武,身子骨锻炼得强,才把这关挺过去了,换了别的女子,便是有人救下,估计产后也熬不过去。
“老乔,琼儿如何?”宁大顺其实也是接到消息,才从自己驻扎的大营快马带着军中医官赶过来,到这边还没喝上一盏茶,刚扶上脉就听欧洛中他们过来了,连医官都顾不上,先去把欧洛中咆哮一顿。
现在看医官皱眉,他的心都跟着颤抖起来。
“气血双亏,产后不调,这月子里,需要仔细调理,否则以后恐会落下月子病。”乔医官道:“而且小姐的脉息不强,体温亦低,恐有血瘀在体未散,这血瘀不清,于日后调理上,多有阻滞。”
宁大顺一听,怒火又升了起来,目光冷飕飕地看向欧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