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真不是一个扫兴的母亲,但也提醒儿子:“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那么多官位高的人都在观望你们,若是表现的有差池,想必人家就会觉得你不过如此。”
“娘提点的是,儿子知道。”肇哥儿笑道。
妙真点头:“你自来懂事,我和你爹都知道,然而官场可是一个不小心就万劫不复的。越是在兴头上,越超越众人,已然得了实惠,就越要谨慎些。”
这是她为人一贯的准则,但凡太过高调的人,通常高调不了多久,就很容易被人针对。
肇哥儿束手听完,又行了一礼:“儿子省得。”
这一日对于韩若贞而言,当然也是最为荣耀的一日,她本生于宰相门第,丈夫二十出头已然是探花,将来也很有可能从玉堂入阁,也有可能做宰相夫人,自然飘飘然了。
但萧家摆了三日酒之后就恢复如常了,还有病人上门看诊,婆母照样接待,来者是信阳侯府的女眷,她也在作陪,只听人家问起:“夫人真是好命,有福气。”
“我自然是为他高兴,但是这并非我的成就,所以我不是我好命。”妙真想这是儿子的成就,备受瞩目的探花郎,她高兴归高兴,但毕竟不是她的成就啊。
韩若贞想婆母也是够特别的。
又说徐坤夫妻在年后寻摸到一处门脸三间到底三层的宅子,稍加修缮一番,他们一行人就搬出去了。
他们这一搬出去,空出来的院子,妙真也请人重新修缮一番,准备将来当作诤哥儿的婚房的,这可是一座挨着花亭的精巧的院子。
只不过萧景时任期已满,如今还未调任他处,不知道是何缘由?
正想着的时候,见书童过来道:“太太,给家中的信已经寄回去了。”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妙真也舒了一口气,徐坚因为会试失利,提前和同乡们返家了,肇之中探花的消息就得她自己让人带回去了。
儿媳妇还年轻,以为丈夫中了探花,所有的人都会为他高兴,实际上,除了非常亲近的家人,多少人心中大多酸涩嫉妒。
等妙真的信到苏州的时候,已经快五月了,徐二鹏知晓儿子会试不利提前回来,倒也不好责怪他,毕竟落榜的滋味可不好受,尤其是比自己年轻十几岁的外甥还高中了。
但见外孙子肇之竟然中了探花,徐二鹏似乎很了解的对梅氏道:“肇哥儿人生的俊俏,读书又好,探花郎非他莫属啊。”
梅氏笑道:“这可真好,咱们真真还有什么可怕的,日后就是萧家姑爷对她不好,还有儿子撑腰呢。”
在许多女子看来,丈夫都没有儿子可靠。
徐二鹏倒是不认同:“这话就不对,有姑爷在,女儿就是当家主母,毋庸置疑。可若是姑爷不在了,当家主母可就不是她了。”
梅氏摇头:“我没看出什么不同来。”
“算了,我也不和你说了,总觉得跟做梦似的。我以前是个怎么努力,都比不上别人的人,现下我的书火了,连带着以前写的书也有不少书坊过来买断的,外孙子还做了探花。”徐二鹏自己都感叹。
比起徐家来,萧二老爷就更高兴了,当地官府还送了牌匾过来,萧家族里也准备了好几座牌坊。晁氏也是让人制了一块牌匾挂上,如今大老太爷已经过身了,她身体反而比之前要好一些,膝下的孙儿比他爹懂事,平日除了读书就是打理族务,孙媳妇也是端庄贤惠之人。
她的孙儿仁哥儿正过来道:“祖母,大哥哥的牌坊都建好了,好些人走过去还要下马行礼呢。”
晁氏笑道:“咱们家如今也算是能摆脱之前的身份,成为诗书传家的人家了。”
仁哥儿道:“是啊。”
看着少年老成的孙子,晁氏对她招招手:“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仁哥儿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往前:“祖母可有何吩咐?”
晁氏就道:“我们长房人丁单薄,你是三代单传,你爹无家无父,从不听我的话,自己一走了之,只留下我们孤儿寡母。你祖父已去,祖母年迈,将来你想过如何自处吗?”
仁哥儿一听就有些害怕,他不过十几岁的孩子,很是怕,立马上前:“祖母不会有事儿的,祖母肯定没事。”
晁氏伸手阻止:“祖母再好,也抵抗不住生老病死。来,我今儿就教你,这族里我们家和二房三房最为亲近。只三房做官做久了,架子摆的大,和族人总生嫌隙,二房倒是不错。”
“孙儿和礼哥儿的关系素来好。”仁哥儿忙道。
晁氏却摇头:“礼哥儿娇生惯养长大,他爹没怎地管他,只知道带着他交际应酬,他人也不坏,就是没磨炼好,他娘很有些愚钝,他爹又太过精明,日后等你二叔祖还有二叔祖母不在了,他爹未必像你二叔祖父那般。”
当年二房供着当官的三房,可是毫无怨言,即便二房自己的儿子当官了,那笔钱也没断过,后来还是三房辞官,二房才断掉。
萧二老爷算是有格局的,可萧景珩就未必如此了。
“除此之外,还有你六叔,你六叔人倒是活络也还不错,可他能力有限,你娘之前和邈哥儿他娘关系很僵,这条路也行不通。咱们家唯一靠得住的还是你四婶。”晁氏道。
仁哥儿不解:“不应该是四叔吗?”
“你四叔这个人恣意,他心中有一团火,从来都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许多人许多事情都是他路上的荆棘,能踏平则踏平。这种人睚眦必报,有时候甚至无法控制自己,但你四婶不同,她这个人深明大义,只要你对她好,她就会对你好。你看你庭哥儿,如今不就去京里了么?”晁氏从一开始就觉得妙真不错,后来从庭哥儿的事情上以及她个人的发展上,更证实了她眼力不错。
仁哥儿若有所思的点头:“孙儿知道了。”
可他到底还是个少年,所以恳求晁氏道:“那孙儿自长大也很少见到四婶娘,您说该如何交好呢?”
晁氏笑道:“你就守好这方田地,当年我们长房替三房打理田务,所以三房还帮你爹运作过一个官位。将来你四叔和你大堂兄他们肯定在外做官,二房分家之后,他们的田地还不是要交给族人打理的?到时候你争取过来,再好好读书,最起码中个秀才,做个富家翁,比什么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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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端午,妙真因为芙姐儿送来的锅巴太好吃了,忍不住吃了一袋,头火又重了,头上长了一个大的火疖子,她自己熬了绿豆汤解毒,可是往榻上一靠,还是头疼。
萧景时没好气道:“之前我让你吃大排面你不吃,非要吃锅巴,说什么放纵餐只能二选一,现在看,还不如吃大排面呢。”
“就是特别想吃可以嚼的。”妙真也后悔呢。
他就喜欢看她露出来的这些小儿情态,这些年她是完全没变的,但总有些恐慌,如果当年稍微有差池,他可就娶不到真真了。
人生的缘分真是十分的奇妙,他又看着妙真道:“我打算明日休沐去爬山,许久不出去,感觉骨头都生锈了。”
丈夫素来好动,胆子奇大,妙真则保守谨慎,但她并不干涉他:“那你就去吧,我明日就不等用饭了。”
萧景时笑道:“你自便就是。”
次日,丈夫出去之后,妙真把韩若贞找过来,看着她道:“今日你公公还有庭哥儿媳妇诤哥儿都不在,我喊你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因我数年游走于内宅,知晓女子出嫁一年,若无身孕容易着急,我是想说你们若是觉得年轻,暂时不要孩子,我这里有避孕之物,不伤身体的,但若是你想有孕的话,万万别吃什么生子方,只管找我调理就是。”
韩若贞的确非常着急,她嫁过来时年岁也不算小,虽说她父亲是武英殿大学士,可是萧家父子二人皆为官,丈夫如今探花郎了,她的优势变得小多了,更有甚者,嫁进来这一年,娘家人就一直在问。
没想到婆婆竟然这般开诚布公,韩若贞看向妙真:“您真了解儿媳,儿媳确实有些着急了。”
“不打紧,这不是有我在么?你若是哪里不舒服,尽管和我说,放心,你身体的一切异样,我都和其她病人一样,随即封存。”妙真道。
韩若贞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道:“儿媳也没有别的病,就是自从成婚之后,出恭时那里总是刺痛,有一次还尿血了……”
妙真一听就知道是尿路感染,她道:“这就是淋症了。是不是房事之后,喜欢憋尿?”
虽然和婆婆说这些不太合适,但现在妙真说完并不看她,她就道:“是啊,因为相公他看书看的很晚,每次回来的时候就太晚了,我们还要说会儿话,再要水。甚至有时候太倦怠了,就没叫水。”
“这可不成,房事前后一定得清洗,如果之后不能及时清洗,也一定要小便才行。没关系的,我现在给你开药,你现在也是在急症期间,既然还有尿血,就先服用小蓟饮子,不过你也得多喝水。”妙真一一嘱咐。
又要帮她扎针,韩若贞虽然时常也过来诊室,但是没有亲自治疗过,还有些害羞,但见诊室帘子后面的病床换的干净的床铺,薰着茉莉香,其中摆设也特别雅致,倒是想难怪京中贵妇人怎么都找婆母看病的。
妙真一边让药童煎药,一面下针,先取穴中极、膀胱俞、三阴交、阴陵泉、太溪等穴位,韩若贞见她下针并不是很疼,还奇道:“娘怎么刺都不疼的。”
“要是很疼,岂不是说我医术不好了。”妙真笑道。
韩若贞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扎完针之后,就觉得自己好了不少。还有婆母说隔几日就帮她针灸一番,她道:“我该早跟你说的。”
妙真摇头:“你不说我也能理解,有时候自己的事情本来是一些正常的事情,被人家知道了,还要拿出去说嘴,那多不好。再有,你是新媳妇,在我的面前总是不好自曝其短,这没什么,只是日后有问题,就找我就是了。”
再也没想到婆母竟然这般好,韩若贞本来也是聪明人,十分拎得清,她不仅没有婆媳矛盾,反而婆母这样理解她。
韩若贞很是感动,妙真很是慈爱的捏了捏她的手。
当晚,萧景时也没回来,诤哥儿晚上过来陪妙真用饭,还道:“爹爹也学会夜不归宿了?”
“没大没小,敢说你老子,仔细他捶你。你爹如今为官这么多年,已经是好多了,我记得以前他是想出去看雪就去看雪,想打狼就打狼,可不定性了。”妙真笑道。
诤哥儿感叹一声:“爹也真是的。”
“别说你爹了,还有三个月,大宗师提调,你就要参加院试了。九月又是你的婚期,若是你考不中,到底美中不足。是不是?”妙真道。
诤哥儿道:“若是去年参加院试我肯定害怕,但今年我也多读了一年多了,颇有些心得,您就放心吧。”
妙真笑道:“没考过,那也不必难过,就怕你诗文输给柳姑娘,看你羞不羞。”
“嘿嘿。”诤哥儿傻笑。
“行了。天色已晚,你快回去吧,娘也要歇息了。”妙真正在看《徐女侠探案集》中册,这样的书籍,忙完一天看,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这一看就看到过了子时,秋蝉和夏云来催了好几次,妙真才恋恋不舍的放下书,脑海中想着书里的刀光剑影,高山密林。
等早上还没醒,突然见有人拼命敲门,妙真掀开帐幔,才发现是萧景时回来了,还满身的酒气,她不由道:“你喝了半夜的酒啊?”
“我晚上就睡在山间,听到山风呼啸之声,一时兴起,和友人烤肉吃酒,还作了好些诗呢。”萧景时想起来都兴奋,要把诗拿给妙真看,妙真打着哈欠,赶紧去床上,“你放那儿吧,我想先睡会儿。”
妙真睡下之后,萧景时却只想和她分享:“娘子……”
“你先去沐浴吧,等你沐浴完,我再听你说。”妙真还想趁此机会多睡一会儿。
萧景时嗅了嗅自己身上,也确实不像话,赶紧让人烧水安排,等他沐浴完,再从诗袋里拿出自己的诗词,非要妙真欣赏,还好妙真现在已经醒了,打着哈欠看了看:“的确写的不错,挺好的。”
“是吧,山风的呼啸真是猛烈。”萧景时就喜欢这种感觉。
妙真看了他一眼:“我打赌你今日肯定会头疼。”
萧景时不以为意,吃完早膳就去了衙门,不曾想路上头就疼起来,他的确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应该让真真帮自己热敷一下的。
另一边也有人头疼,其实楼琼玉在凤阳府那是过的风生水起,到底这里的人知晓萧景棠的哥哥是萧景时,有什么功劳当然也都想着他,这次还推荐他为正七品的推官。
可偏偏邈哥儿乡试不中,年岁也不小了,这可怎么是好?
萧景棠还和她道:“你也该为邈哥儿说一桩亲事了,人家诤哥儿今年都要成亲了。”
“可凤阳府没有看得上的姑娘啊?比方那个许通判的女儿,大字不识一个,家里说话也十分的可笑。”楼琼玉根本看不中。
萧景棠不由道:“那不如让四嫂帮忙说一桩亲事如何?”
楼琼玉则摇头:“庭哥儿也是在四嫂膝下长大的,最后还不是只说了一个商户,不是我说,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也不会那般上心。况且,你的官职已经很麻烦他们了,若是事事指望,人家也未必愿意。”
这话倒是有些道理,可楼琼玉想着肇哥儿中了探花,娶了宰相女儿,连诤哥儿一点功名都没有的人,也能娶原国子祭酒,现任鸿胪寺卿之女,可自家儿子乡试不中就算了,能够娶的顶天了竟然是知府庶女。
要么就是那等毫无风骨的小人,即便是官家女,嫁妆不过二十抬,还嫌弃相公突然非科举正途出身。
她可不就头痛么?
过了端午之后,韩若贞的病情好了不少,妙真又帮肇哥儿和她一起调理,毕竟他们夫妻都是想要孩子的,就需要一起调理。
还好八月份诤哥儿院试顺利通过,九月柳荷娘进门时,韩若贞就有了身孕。
柳荷娘其实是知道詹老太太背后拆散她亲事的事情,也怕萧家人有芥蒂,不曾想婆母拉着她的手还夸道:“你看你多有福气,一进门,你嫂嫂就有了身孕。”
这让柳荷娘一下就放松下来了,昨夜新婚,丈夫虽然比他小一两岁,但热情坦诚,英武不凡,婆母嫂嫂也很好,如此她也就放心了。
殊不知妙真想的是,妯娌之间即便不能做闺友姐妹,也应该和平相处,否则内斗就是乱家之源。
第133章
柳荷娘三日回门,家里人也免不了要问她和姑爷相处的如何,她脸上有些羞涩,但还是道:“他和我想的有些不同,完全是赤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