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诊回来几日,她屡次翻看医书,只觉得学海无涯,自己还能努力才行。
又说妙真的嫁妆单子上重新加上了一顷地和一座宅子,妙真已经很满意了,然而妙莲却是不然,她的聘礼一共二百两,加上这些年织布做插戴攒下的四十两,也想学妙真买了奁田,但三叔不肯,只肯从聘礼里拿出一百两出来,妙莲就拿着这一百两和自己攒下的四十两买了十六亩良田。
这田包氏就交给自己姐姐大包氏家种,大包氏在她这儿打包票:“你放心,外甥女的地我是一定会当自家的地种的。”
“我难道还信不过你么?我的地尽有的,都是给自家人讨好。”包氏趁着妙莲不在,把女儿的奁田直接说是自己的。
大包氏知晓包氏言下之意,遂道:“那起子人都是捧高踩低的,你们二房的专门拣着旺处飞,哪里还记得你们?说起来,你家哪里又比她家差。”
原本大包氏只是有五分的恨,恨徐二鹏等人不把田给她种,便宜了外人,这回听说妙真陪嫁了一顷地,又是恨不得讨要回来。
她这样的想法也是其来有自,因包氏进了徐家之后,可谓是红利占尽,生了儿子,又把老人拉过去做事,几乎是撒泼恶霸就让徐家人怕。以往二房还好,自从结了萧家这桩亲事,似乎完全改换了门庭,她的妹妹以往那些做法也失灵了,这让她也无法讨到便宜。
更兼上次妙莲过茶礼时,妙真排揎她,更让她恼怒非常。
可一向徐二鹏也不会请她过去,大包氏只好挑包氏出头了,包氏同几个姑子相好,则偷偷捏了徐二鹏、梅氏还有妙真的生辰八字,做了小人,从中剪断。
包氏这样的行为妙真她们哪里知晓,对于妙真而言,亲戚无论好坏,不过是逢年过节的时候见一见,话都说不上几句,也没什么太紧要的。
端午节时,梅氏和妙真先去老宅亲自送了节礼,正见妙莲在熨烫衣裳,这才知晓原来是贺家妹夫请他们家出去玩儿,还特地包了一条船。
妙莲笑道:“他跟着他爹替人家刚完了一个工,得了钱就请我们过去作耍子。”
“这是好事儿啊,你们出去玩玩也挺好的,说实在的,贺淮对你真是不错。”妙真道。
妙莲不禁问起:“萧家没请姐姐过去么?”
妙真摇头,一般而言,定亲之后是不能随意见面的,况且,萧家送的节礼十分丰厚,尤其绢宫扇、檀香扇、绿骨扇尤其漂亮,她都来不及把玩呢。
见妙真如此,妙莲心里微微有些优越感,自己虽然嫁的贺家穷一些艰勉些,可是贺淮是真心喜欢自己的,但是真真姐却惨了——
这话她这般想的,嘴上虽然没说出来,可是面上带出来一些。
妙真也看懂了,她也没什么好自惭形秽的,毕竟现在她和萧景时跟陌生人差不多,不比贺淮河妙莲有些青梅竹马的意思。
就是青梅竹马,岑渊一旦有更好的选择,还不是抛弃了杜家姑娘。
有时候妙真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功利,人间也许真的有真情在呢,虽说妙莲在自己面前有些炫耀之意,但若是她们将来真的能够白头偕老,那自己也祝福。
节礼送完后,妙真和梅氏就准备回家,梅氏上了马车后,就说起田地的事情:“还好你爹有先见之明,田地不让亲戚沾边,妙莲的那些奁田,她姨母一亩地才给一钱,十几亩地还不到二两呢。”
“不会吧?还是亲戚呢?怎地如此黑心。”妙真听了都无语。
梅氏笑道:“其实有多少不堪陷害的事情,都是亲戚或者身边人做出来的,外人怎么知晓。你也长个心眼,对谁都不要太过信任。”
妙真搂着梅氏的胳膊道:“反正我是最喜欢娘了。”
“这傻孩子。”梅氏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很欢喜的。
却说母子二人回来之后,却看到有人捧着一个剔红的拜匣过来,妙真把帖子一看,得知是覃太太,很是欢喜,上覆了帖子,请她到家里做客。
再不说家中如何宰羊杀鸡整治茶饭,因为妙真同梅氏说了覃太太的能为,梅氏也是盼着她来。
却说黄昏时分,覃太太过来妙真家里,妙真先带着她拜见梅氏,又道:“真没想到姐姐还记得我这个朋友,你一切都好?”
“有也是一些妇人间的小毛病,这回我和我家那个过来苏州,是来帮三姑娘、四姑娘办嫁妆,这边办完还要去广州,到时候顺道把铺子巡了。因到了这里,就想着总要见见你,你也不必一口一个太太的叫着,如今你也不是那程家的供奉了。”韦纨笑道。
妙真闻弦歌知雅意的喊了一声:“韦姐姐。”
韦纨不愿意别人常常把丈夫冠于她前面,这让妙真刮目相待,旋即,又问道:“不知三姑娘、四姑娘许了什么人家?”
“哦,三姑娘嫁的是徐探花,是王守仁的再传弟子,如今虽然丁忧在家,但等丁忧之后,就和我们三姑娘完婚。再有四姑娘,许的是你们苏州府的一位姓卢的举子,是个寒门儒士。”韦纨笑道。
妙真并不知道卢世安的事情,只想那位徐探花该不会是徐阶吧?
如果是的话,倒的确是好亲事,她虽然对明代历史比较模糊,但是还是知晓这位仿佛后来做到首辅了。
再有四姑娘许的是个年轻举子,倒也不错,寒门没什么门路,日后必定依靠程家这样的仕宦大族,倒是好事。
待几人吃了两巡,妙真又主动提起道:“我现下在家里住,后头就我一个人,韦姐姐生了孩子不久下,若有身体不舒服的,只管对我说,我身无长物,唯独只有这一手医术了。”
韦纨从徐家仪门进来,见她家在最繁华的地方住着,家中收拾的也好,虽然算不得大富大贵之家,但也是个小富殷实之家,就这般还这样谦虚,还真是个乖人。她也不是绕圈子的人,就径直说了,“你别看我脸上还好,只身上都是癞疮,这都快一年了,还是不好,一走路,浑身就疼痒难耐,我也不信别的大夫,只信你。”
幸而有这半年的义诊经验,妙真如今已然不止是擅长女科了,她微微一笑:“我帮您治就是了。”
第40章
带她来了后罩楼,见其退了衣裳之后,果真如此,妙真不免问起:“您是什么时候染上这个病的?”
韦纨叹了口气:“是坐月子的时候,坐月子时怕吹风,又坐了两个多月,出来便这般了,也找大夫治过,半点效果没有,后来想起你了,其实我这次也是特地来的。”
有这样专门找她看病的人,妙真只为自己的医术自豪。
“凡癞病,都是恶风及犯触忌害得之。月子做的太久,又密不透风,很容易气血不和,若气血不足感染此症,风寒湿邪在在肌肤表面,如此一来,倒是不能艾灸让它发出来。只能先升散通络,开郁透热,近来我在《太平圣惠和剂局方》看到人参败毒散一方,再加上连翘一钱、金银藤花二钱、天麻一钱,金银藤花是疮家圣药,天麻能息风止痉,平抑肝阳,祛风通络,至于连翘能清热解毒,消肿。”妙真说道。
其实很简单,就是产后感染了风寒,原本若是一开始得了治疗要去除人参,如今要益气扶正,就不能去除。
除了内服还有外用,妙真又开了一剂合掌散,让她回去擦身上。
她把药方开了,送韦纨出去,方才回来净手。
又听梅氏问道:“这回不需要艾灸了?”
“这就不是艾灸的事情,也不是每一种病都要的,像我作为大夫,就得率先把每一种的病的症状辨好。”就像一件事物,你得先抓住主要矛盾,再兼顾次要矛盾,而主要矛盾里,也要把主要方面抓好,如此一来,看病的大致方向就不会错了。
梅氏也不知道怎么,竟然有些崇拜女儿,她的病就是女儿帮忙调理的,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就是知道自己哪里有问题,几剂药就好了。
这韦纨这里回去就让人抓药,擦药,约莫十日左右,情况就有所缓解。
妙真在这十日又和茹氏一起又去义诊了,以前她是凡事听茹氏的,现下自己也能有主张,茹氏反而还要和她商量,这也算是一个进步了。
回来时,外头说覃太太来了,妙真看了一下她的身上,又道:“这算是好了大半了,平日且多调养就好了。”
再不提韦纨送的厚礼来的,人的身体一好,总会神清气爽的。
梅氏让人送了桂花糖水鸡头米来,妙真心里很欢喜,如果总能这般,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还有一定的报酬,小日子不知道过的多滋润自在。
又说韦纨有程家的关系,她们夫妻也自己开设店铺,因此和苏州知府家眷,吴县长洲县的几位夫人来往都频繁,大家一处自然提的都是风土人情美容保养,有位夫人也不过三十多岁,却是绝经了,感慨不已。
韦纨就立马推荐了妙真:“贵府有位姓徐的女医,年轻却医术了得,常常义诊,连金陵程家当年有恶疾都请她去看过,不如夫人请她看看。这位还是无锡杨孺人的亲传弟子,我身上的病找她一看就好了。”
如此,吴县县令夫人还真的下了帖子请妙真去看,这位夫人是续弦,本就年少嫁个五旬男子,心里烦闷,原本还想再生一个,不曾想天癸都没了。
妙真先行礼,走近了后,先寒暄了几句,县令夫人见妙真穿着打扮不俗,又是士绅之女,听闻常常义诊,在附近免费施药,认定是个极其良善之人,她遂把自己的病症说了:“我如今不过三十六岁,该不会是血枯了吧?”
“不会,如果是血枯,恐怕性命早已不保了。这个月经并非是血,而是肾中癸水,您平日有什么症状吗?就比方睡不好,潮热这些?”妙真问道。
县令夫人忙道:“实不相瞒,我不仅潮热,还膝盖酸软,总是出汗。”
“那您大概有几个月没来了呢?”妙真问起。
县令夫人叹了一口气:“约莫有两年左右。”
妙真又替她把脉,心道《黄帝内经》说女子三十五岁后,阳明经脉开始衰弱,面容也开始憔悴,甚至头发开始脱落,这位夫人脉弦又细,典型的肝郁气滞,她就道:“我看先给您心肝脾散一散,再补肾。”
说罢开了益经汤,这个方子是同时补心肝脾肾的,只要先疏散了,身体运转起来才好。
她是给程家人,甚至是河道总督、应天知府夫人看过病的,所以一派镇定自若,在外面的梅氏却有些脚软。
见妙真出来还道:“可以走了么?”
“可以走了,知县夫人说让人用轿子送咱们回去呢,只我说我们家里有马车送来,所以不必了。”妙真笑道。
等到了家,梅氏还问道:“如果你治好了县令夫人,日后岂不是身份抬高了?”
“娘,我告诉您,像韦姐姐那样的人很少的,大部分的人对大夫就是治的好分内事,治不好还找你麻烦。”不是身份高的人,就一定是好人,但无论如何有韦纨的推荐,自己也算是摸到一点门儿了,不至于上头的人都被垄断。
妙真只希望自己能把人看好就成,至于旁的,她也不作她想。
却说南京程家程媛如愿以偿的和徐家结亲,程家族人自然高兴异常,只等徐探花出孝后,就完婚,可是妹妹却走了她前世的老路,竟然看上了卢世安。
卢世安那个皮囊的确可以唬人,风度翩翩,才学又好,她怎么说妹妹都不听。就连曾氏都道:“三丫头,我看卢举人不错,他的才学你大哥哥都说好,也说他是个好苗子,下一科中进士很有希望的,你何必阻拦呢?”
“我不是阻拦,我是想怎么也该调查清楚他的背景啊?”程媛气结。
曾氏摆手:“你大哥哥去查过,说他住在庙里,平日都不去秦楼楚馆。家里有二三百亩田,父母双亡,年轻的时候靠姑母扶持长大,他也对姑母极为孝顺。”
程媛皱眉:“我怎么听说卢世安有个表妹啊?”
“哦,那也不打紧啊,大家子哪个不三房四妾的。便是个童养媳又如何?况且卢世安说过只把表妹当妹妹,送了一幅嫁妆回去。”曾氏倒是很满意卢世安,还道:“那徐探花还是个鳏夫呢,你也愿意嫁,怎么遇到你妹妹就诸般挑剔?”
程媛气结,她难道要说自己是经历过前世吗?明显她娘不信任她。
对于妙真而言,让人信服你,必定得做出一番成就来,就像现在县令夫人吃了一个多月的药,经水来了,直派人上门感谢一番。
妙真谦虚道:“太爷夫人能好,是她老人家洪福齐天,我算得了什么。”
有了县令夫人的看重,徐家也是与有荣焉,偏妙真很是低调,她在家调制方药多看医书,可谓是全身心投入。
连三叔生辰她也没去,坚哥儿坤哥儿跟着爹娘去了,只是没想到的是坚哥儿是被抬着送回来的。
妙真吓了一跳:“爹娘怎么回事儿啊?”
梅氏急道:“今儿你三婶的姐姐带了一条狗来给你祖父祖母看门,就把那狗儿栓在旁边的柳树上,你弟弟也是的,觉得可爱想上前看看,哪里知道把腿咬了?那狗发狂的止不住呢。”
“该不会是恐水症吧?”恐水症就是狂犬病。
妙真急着想起《肘后备急方》上说:“凡犬咬人,七日一发。过三七日不发,则脱也。要过百日,乃为大兔。”
也就是说这个病,七日之内发,若是不发,也要等二十一天,才算幸免于难,过了百日不发,才算是真的好了。
但当下,她不能赌那条狗没问题,还好她前几日正翻到《肘后备急方》上有一章《治卒为犬所咬毒方》上说:“先嗍却恶血,灸疮中十壮,明日以去。日灸一壮,满百乃止”
现下艾灸要用,内服也要用,她赶紧让来旺去抓药:“按照这个赶紧抓来,这是下淤血汤,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下淤血汤是汉代张仲景《金匮要略》中的经典方剂,主治产妇瘀阻腹痛和瘀血阻滞,但是解放后很多杂志记载过可以用它来治狂犬病,妙真自然要试一试。
当即写下了大黄、桃仁、和地鳖虫药材,让小厮去药铺购药。
在一旁的徐二鹏道:“这包家的不会是故意的吧?”
“咱们如何怪她?是儿子去摸那狗的。”梅氏心里隐约觉得很有可能,但是没有证据,没有证据怎地找人算账,方才那个大包氏一直说是徐老太让她拿来的,她一文不收云云,说的多委屈似的。
妙真听了,只道:“此事先放一边,这狗儿若是个没病的,坚哥儿不过皮肉之伤,若是被发疯了狗咬了,可是不治之症啊,我也无法。现下先全力救治坚哥儿再说,你们也要留心他,等会子先另外设一个恭桶,若大便有恶物如鱼肠猪肝色者,小便如苏木汁者,这药就得继续吃,若是一切如常,便能停药。”
就是现在她也不能完全说弟弟脱离危险。
坚哥儿却微弱的声音道:“姐姐,我原怕那狗儿,是几个人都说他懂作揖如何可爱,我才上前的。”
“这就是了,定然有人引诱,看着哥儿的丫头婆子也不尽心。”徐二鹏皱眉,已然有了怀疑之色。
妙真道:“先医人要紧,爹,你让来旺快些。哎呀,我的艾柱拿来没有,快点让小喜拿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