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那书案东边墙上亦是一扇精巧的梅花墙窗,窗户底下则是辟出一块正方形的石子路,那里一阙则放着绿叶盆景,让人赏心悦目。
“相公,没打搅你吧?”妙真笑吟吟的走过来。
萧景时甚少见他在寝房以外的地方这般,遂问道:“怎么了?有事便说。”
他还得赶紧把下卷书读了,否则考不上举人,他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妙真就把义诊的事情说了,萧景时皱眉:“非要在庵堂么?”
“这是娘定的,我也不好说旁的。怎么你不同意么?”妙真心想你不同意我也肯定要去。
萧景时摇头:“义诊可以,庵堂不行。”
“为何?以前我老师陶夫人也常常在庵堂道观这里与人义诊的,女眷们一般去这里比较多。”妙真道。
萧景时欲说什么,终究闭嘴,妙真却似他肚子里蛔虫似的,“你是不是怕那些僧人皮里阳秋?怕我被人拐带了。”
没想到自己这个娘子是个水晶玲珑心的人,他立时点头,这些事情甚至难以启齿。
妙真笑道:“其实这些人是很会看人的,你若是满口佛经,她们就正经与你讲经,况且我只是借用她们两间屋子,替一些穷苦或者难以启齿的妇人看病,我自家都还忙不过来呢。”
一番话语,让萧景时应下,但他又道:“到时候我送你们过去。”
“也好。”妙真见他同意了,忙出去把开出来的药拿去,又吩咐平安去葑门那边跟许方小桃夫妻说一声,让他们把那边义诊的物事运到丁香巷。
她见诸事妥当,遂到家里看书写字,端的是十分安静。
中午萧景时就在书房用饭,她便自个儿用饭,也不抱怨,连韩氏也对丈夫夸她:“四弟妹倒是个好性儿,一说一笑的,平日常在房里,除了旁人过来问诊,一概却不理论。”
这二房长子萧景珩原本人家称呼一声大爷,可见得晁氏出的主意,从大爷改成了二爷。他的名字起的很好,相貌也清秀,只一条个头像他娘任氏,比两个弟弟都矮,和韩氏站一起差不多高,以至于韩氏都无法穿高底鞋。
但萧景珩看起来无害,却行事机深诡谲,家里的茶引茶铺都是交给他管的,也是蒸蒸日上。
故而他道:“景时现下怎么样?”
“她夫妇二人很好。”韩氏笑道。
萧景珩则道:“景时相貌是我们兄弟里最好的,从小就才智出众,文章作的好,画也画的好,所谓才识超群。三叔几次三番说要等他科举之后,再许一门亲事,却不想母亲那般快定下了?”
这韩氏暗中揣度,虽说有婆母信八字之说,可会不会是婆母不喜那等高门媳妇,所以先下手为强。
要知道她这位婆母常常私下抱怨说受三婶的气,这个可能性很大。
“那将来四哥儿若真做了大官,糟糠之妻还能不能保住?”韩氏也是感叹徐氏时运不济。
萧景珩笑道:“这就很难说了,我虽然是他哥子,到底读书不成,将来若是他发达了,我还得听他的话。但他为人颇恃才傲物,又有些轻率,少不得我还要替他周全。”
韩氏默默为这位弟妹难过。
妙真哪里还想这么多,她如今在阊门、葑门一带也算是颇有名望的女医了,但她也未必能够包治百病,似隔壁陈太太的姑子的病,吃了她几剂药都没效果,妙真就道:“你们不妨去请别的大夫看看。”
“还是请四奶奶帮我们治一治吧。”陈太太一时也不知道找谁去。
妙真则道:“我这般也是为了您好,我虽然擅长女科,但我按照我的法子治既然无效,也不好耽搁你们。”
其实有时候看病是这样的,对症了就好的很快,不对症,不得其法就不成。
陈太太见妙真这般说,也是叹了一口气,妙真这里见吴大奶奶也领了一个亲戚过来,她请这位年轻女子进来,又问起:“您是患了什么病症?与我说说。”
“徐医女,我这个毛病自从生完孩子就有了,常常要小解,小解之后呢,下边那地方又疼又涩,很不舒服。”
妙真心中已经有一个判断,但还是帮她把脉,又让她伸出舌头,惋惜道:“你的脉细滑,舌淡苔白润,舌根苔又黄。其他地方有什么不适吗?”
那人摇头:“就这个毛病,旁的倒是很好。”
妙真道:“你的这病是产后淋症,我与你开个方子,茅根汤加赤小豆。”
茅根汤治产后诸淋,里面有石膏、白茅根、瞿麦、茯苓、冬葵子、人参、桃胶、滑石、石首鱼头、赤小豆,用灯心水煎服。
这石膏能清热泻火却又不伤胃,白茅根又是清热利尿,赤小豆更是补血祛湿通淋。
她把方子开了之后,看诊的人送了三钱诊金,妙真让小喜送她们出去,她把行医日志写好,方才回房。
很快就到了三月十五,萧景时送女眷们过去卧云庵,那庵里的尼姑早就得了吩咐,不仅在附近帮她宣传义诊的事情,还帮她收拾出了两间空房。
妙真带这几个丫头和粗使把这里布置妥当,又点上苍术,等人上门。
来看义诊的妇人,有的是住卧云庵山脚下的,有的则是本来在卧云庵听人讲经,凑热闹来的,妙真前后看了十个人都还算顺利,之后便来了一个用板子抬着的女人,她似乎刚生产没多久,带她来的是她婆婆。
“大夫,求求你治一治我这儿媳妇吧,她两日前生了儿子,原本是大喜事,可是胞衣不下来,她时不时这般晕厥过去。”
妙真先让人把妇人抬到产床上,心想这是正产胞衣不下,一般正产胞衣不下一般有两种情况,一种就是她方才说的血瘀,另一种则是正气不足,但这妇人头发晕,一般只有瘀血作祟,才会头发晕。
但她又继续把脉,见此产妇脉象细弱,脸色苍白,舌头还有淡淡的齿痕,又问道:“你会不会心里也不舒服?”
产妇点头:“奴家总心烦气躁的。”
妙真当即便开了送胞汤,又叮咛那做婆婆的道:“你老人家按照这方子去抓药,只有大补母体,胞衣就会顺利脱落。”
那做婆婆家境应该还算殷实的,连忙让家人去抓药,妙真也松了一口气。
原本在一旁只是凑热闹的楼琼玉吓的很,问起妙真:“四嫂,还有人生了孩子,胞衣不下来啊?”
“对啊,还有好些别的毛病,就比方生产时,孩子胎死腹中,还有因为大便干结小产的。总之怀了孩子,生孩子,产后女人就很惨。”妙真倒也不是夸大事实,的确有天赋异禀生产如喝水的妇人,但是为生育所苦的还是多数人。
说起来她这个弟妹真的文文静静的,一看教养就很好,人有些见识,却不咋咋呼呼。
二人刚说几句,又来了个产妇,胎气不足,妙真正好这里有滑胎枳壳散,直接赠予她安胎所用。
她们有的人得到赠药,也不走,就都在旁边围着说话,有的女子常常困囿家中,好容易有人倾听,坐在这里仿若困兽脱笼似的,嘴巴就没闭过。
无人来时,妙真一边写行医日志,一边同她们聊几句,但有人来了,就得打发她们走了。
毕竟人多围在这里,毫无隐私可言。
果然下一个来的是一位想治脱肛的妇人,听说是生产时太过用力导致的,妙真当即便开了方子,之后还有几位病人,妙真赠了些药,等任氏出来,她婚后第一次义诊就算是结束了。
回到萧家后,有些下人找她看病,她也并不自矜身份,当然即便如此,也不是都说她好的,有的不肯按照她的药方服药,或者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不忌口,反倒悄悄说她的医术是吹出来的。
也有那等什么骨头断了,妙真让她们去找骨科的大夫,也被背后嘀咕。
韩氏知晓这些,就对妙真道:“那起子小人,专饶口舌的,日后这群人很不必好心。”
“这很正常的,你看说我不好的只有三个人,说我好的上百人,我信她们说不好的做什么?我得多治好一些人,那些说我不好的谣言,岂不是不攻自破?”妙真才不会被人攻击就不做了呢。
闻言,韩氏道:“你有这个韧劲,我也是佩服。”
妙真笑道:“我倒是佩服嫂嫂,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你能都管束得当,说实在的,我就院里这几个小雀儿还调理不好呢。”
韩氏很热心:“哪个不好,到时候我拨一个人过来就是了。”
妙真和她说着闲话,又知三房的三姑娘出嫁了,饶氏让萧景珩送回去了,二人又说起岑家。韩氏正道:“岑姑爷今年和你们家的一起科考,我听说他亦是学问很好,保不准若是中了,三妹妹倒算是嫁对了人。”
“要我说三妹妹很有主母官夫人的气象,人又有主张,去那岑家,肯定是可以当家的。”妙真道。
韩氏惋惜:“可惜是庶出的,若是从三婶肚子里出来的,保不准嫁的更好。”
妙真虽然不知道已经出嫁的嫡出二姑娘怎么样,但这位三姑娘看着还成。
三月二十徐二鹏生辰,妙真对萧景时道:“你若要读书,就在书房读,我自去就是了。”
“成日在书房也得出去透透气。”萧景时很满意妻子,他读书的时候,她从不打搅,就偶尔送个汤水,他爱吃多吃几口,不爱吃就放一边,她也不会生气。
是一个让人相处就觉得很舒服的人,没有过强的掌控欲。
他对那种歇斯底里,太偏执的女子都没什么好感。
妙真这些日子和他都没什么交流,反倒是和妯娌几个相处的更多,甚至萧景时看书看晚了,直接就在书房睡下。
且说她和萧景时带着寿礼到家,别看她才出嫁一个多月,也回过门,但乍然一回来,仿若隔了几年似的。
家里这次又来了徐家、梅家两家的亲戚,曾经不可一世的乔姨母早已不在这里了,也是颇为唏嘘。
前面男人们吃喝,里边都是女眷们一处说话,妙莲出嫁妙真也怕包家那边又来一个似大包氏这样的人,就没过去。
包氏、妙莲、凤鸾表姑、舅婆、徐老太、徐四姑等人也都在这里,她们见妙真今日一身华裳,头上没戴鬏髻,而是梳了堕马髻,头上用珠子璎珞插着,一边簪的翠花,正中有一枚蝴蝶闹蛾簪颤颤巍巍,煞是好看。
梅氏问起:“这簪子好看。”
“是相公跟我从杭州府带回来的。”妙真笑道。
梅大舅母道:“真真嫁过去也有一个多月了吧,如何?在萧家还好么?”
这梅大舅母之前弟弟出生,她去老宅连饭都不吃就走,十分嫌弃,妙真也帮她娘撑面子,就道:“萧家旁的我不说,就几个妯娌关系都好,婆母也不折腾,反正我啊,就很心满意足了。”
梅氏笑道:“我也这么想,家族和睦,比什么都好。”
凤鸾表姑那边就和妙莲说起自己买了一双鞋一两二钱银子云云,妙莲包氏那几个自然是围着她说。
梅氏觑着人多,找更衣做借口让妙真进去,又对她道:“你别只看眼前,一定要趁着新婚把孩子怀上,你想姑爷若是中秋过了去科考,指不定还要上京,这一去恐怕就大半年到一年,你可不能犯傻。”
“知道,可是他这些日子都在读书,我怎么好打搅?”其实二人也是有同房的,反而是妙真有些承受不住,她有时候还要出诊,但不好说这个。
梅氏道:“你自己就是大夫,我不好说,你把身体调理好才是。”
妙真应是。
午宴一共四十碟菜,妙真她们送的一坛三白酒,一坛葡萄酒,女眷桌上摆的是葡萄酒,就着好酒好菜点心果子,一个个犹如蝗虫过境来,包氏嘴上吃着,有那夹不到的让丫头子递了来通通放自己食盒里。
好容易用完,一个个似净盘将军,连妙莲都是连添了两碗饭。
徐二鹏中午吃完饭,就去书房写作,他只安置一顿,一顿把客人吃的撑着墙走,也不说他没招待好,若不然从早到晚都要陪客,写话本子的功夫都没了。
妙真也和萧景时准备离开,说让他们端午去萧家,到时候韩家、楼家都去,一并赏龙舟去,梅氏表示知晓了。
到了外面,萧景时扶着她上马车,又问她:“岳父说他不愿意出门,让岳母和两个舅子过去,要不要当日我还来请?”
“我爹说不去,他肯定就不想去,你别见怪。”她爹就是很有个性的。
就像今日,四十碟大冰盘的菜,连素来能吃的三婶方才都不停的松裤腰带,嘴都吃麻了,方才话都说不出来。就是因为他爹不愿意从早到晚招待客人,一顿把你们都吃好。
萧景时笑道:“岳父这招倒是不错,下次来咱们家的,给他准备个六十大冰盘,我也招待一次就走了。”
“胡说八道,若是撑死了算谁的。”妙真戳了一下他额头。
不远处的妙莲见她二人十分亲热,不免想着,不是说上嫁吞针么?怎么二姐姐和萧姐夫倒是处的很好的?
第47章
小桃一身妇人装扮,她正笑着道:“今年粮食收的及时,这季的租子租了上来后,就开始雇人舂米,挂了米行的牌子出去,只卖上等白米、黄米。您吩咐的让咱们买一条小船和板车,平日水路陆路也送货,没想到生意竟然不错。”
“咱们葑门那一带,多经营渔业,米业就自然缺少,葑门外又是护城河和京杭大运河结合之处,虽然有些是运粮到咱们这儿来卖的,可是也有不少船只补给的,反正咱们家本钱都是自己的,且慢慢来。”妙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