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节礼徐家送到陶家的礼准备的隆重,嘉定鸡、金坛酒,荷花细饼、攒肉丝卷、果馅椒盐金饼,除了吃食外,还有两盒像生花、三尺出炉银红的缎子。
丰娘送了节礼回来,又到妙真这里道:“陶太太让奴婢跟小姐说,她家买了一头牛,专产牛乳,让姑娘除夕前去一趟,正好做些带骨鲍螺。”
“牛乳要先发酵才行,小喜,你去我师傅那里,先用小瓮取些牛乳回来”妙真道。
丰娘见自家小姐平日还是颇有傲气的,现在人家当她使唤丫头,她也不着恼,还一心想着帮忙,不免道:“陶家人拿姑娘当使女使唤了。”
她是家里老人了,也是心疼自己这么说的,妙真笑道:“哪有这么夸张,我拜她为师,她可谓是倾囊相授,这又算得了什么。”
待人去陶家取回牛乳,等发酵后,放入锅子里煮成奶渣,再使劲搅拌,等搅拌出奶油后,加入蜂蜜蔗糖,等拈好了,她才径直送过去。
茹氏见她亲自送过来,忙道:“你怎么自己过来了?天儿冷的很。”
“原本上回送节礼就要来的,家里有事情耽搁了,今儿专程送来的,您看怎么样?若不好,我再想法子。”妙真也是为了表示自己的诚心。
说罢,打开自己带来的食盒,茹氏一见这螺旋状乳白色的带骨鲍螺,只是笑道:“就是这个,好孩子,我不瞒你,是你大哥哥的丈人要过来,才央了你。”
仇娘子教了好些点心的做法,妙真知晓这带骨鲍螺最珍贵,故而拼命把这个做好,攒下来的零用钱都去买牛乳做,没想到还真个的成就了自己的交际。
“能帮得到您就好。”妙真道。
茹氏又请她进去帮忙看自己那日穿的衣裳,素绫的上裳配着五色妆花锦的裙子,就连发饰也准备好了小小的碗簪,用蜜珀镶金缀珠,妙真见状只夸好。
或许茹氏也不把她当小孩看,觉得她性格成熟稳重,悄悄抱怨:“那家里的女郎只粗浅认得几个字,人又虚荣,也不知你大哥哥着了什么魔。”
这样的吐槽妙真也就听听,还劝茹氏:“又不是跟您过日子。”
茹氏当然也不会白让妙真送东西来,要送一枚珠花给她,妙真不要,她就是想人家欠人情,到时候多教自己东西,怎么可能要,就一溜烟跑了。
留下茹氏和丈夫道:“徐家这姑娘比惜娘刻苦,天分也好,再过一年,我能教的怕是也都教给她了。”
又说妙真回家后,见她爹从前面书铺回来,说收到了一封信,是他大哥寄过来的,只说去金陵投奔朋友去了,让家里切勿挂念。
“好端端的,都要过年了,怎么大哥这个时候去?”徐二鹏不解。
梅氏却抿嘴笑:“八成是被四娘的嫁妆吓跑的。”
徐二鹏哭笑不得:“这样的事情拒绝不就好了,就这么走了,也不知道如何想的。”
就是徐老倌和徐老太听了,满是失望,徐老倌摊手:“老大走了,老二只肯拿十贯,老三只说借二十贯,这可怎生是好?”
“都怪你,那么些聘礼就用了一半。”徐老太埋怨。
徐老倌撇嘴:“你说要看病就拿走了那么多,四娘买衣裳,我才用了二十贯就说了。”
夫妻二人无计可施,坐在地上,欲哭无泪,都不肯为他兜底了,他可怎么办啊?
第13章 有眼不识金镶玉
过年时,徐家一行人都在妙真家里过年,得知堂妹妙莲还在读书,有些诧异,要知道三婶可是个非常节省的人啊。去年去她家吃年夜饭,因为吃的晚了些,她怕浪费蜡烛,径直把蜡烛全部吹灭了,让一家人在漆黑一片里说话。
但很快包氏自己就吐露了:“真真不读了啊,我们莲姐儿还是要读的,到底是正经秀才教的。”
原来是想和自己比,她就说包氏之前还不让妙莲读书,嫌弃她费钱。如今反倒又还觉得她们跟着仇娘子读书是瞎胡闹。夏虫不可语冰,妙真自然不愿意理会她。
但是徐三叔还是和爹商量起小姑姑嫁妆的事情:“二哥,连我都拿了二十贯出来,你怎好看着妹妹没嫁妆?”
徐二鹏也不是好惹的,径直道:“家中无非喜丧二事,之前祖父过世,我拿了三十两出来,也没让你出一文吧,又帮四娘置办五六十两的纺织机,难道这些不是为家里出的钱?有多大头就戴多大的帽子,若是出不起嫁妆,你们或退婚或不嫁随你们便。如今大哥都被你们逼走了,又来逼我们?我就不知道为什么就这般虚荣?”
这一席话,让妙真忍不住在心里为爹击节叫好,论说话,家里还没人是爹的对手。
果然,余下几人偃旗息鼓来。
梅氏又打着圆场:“快吃饭吧,菜快凉了,凉了也就不好吃了。”
徐老太和徐老倌也很少吃这么好的菜,都一处把腮帮子塞的鼓鼓的,章哥儿吃着琵琶大虾不停,就连妙莲也是甜汤一碗接着一碗的喝,简直是风卷残云。
妙真想三叔赚了那么多钱,平日也不是吃不起肉,怎么一个个的吃成这样?
殊不知,徐家三房吃饭都是把菜煮熟就行,不似二房专门请了个丫头做灶上活计,梅氏又是仔细能干的人,就连白菘都能炒的比别家好吃。
夜了,三房的人都在这边守夜,大家吃了个肚圆,吃茶的力气都没了。
徐四娘嫁妆的事情也就没人提起了,其实就这么简单就处理了,妙真想竟然为了这件事情大伯一家就要去金陵,这也太不值得了。
从这件事情也能体会到,只要你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没有谁真的能够强迫你。
所有的困难,只要迎难而上,就不是难事儿了。
初二归宁回梅家,梅家在城外住,虽然茅草披屋,但是墙基都是石墙,墙垣里假山嶙峋,梅林如簇,茅屋内盖着瓦房,墙壁都雪白柔腻。
梅太太住的地方还有一挂黄花梨的屏风,家中几个丫头侍立站着,这位是梅氏的继母,也是乔姨母的亲娘,正把七八个下人都派出去迎接乔姨母。
乔姨母还是那样风光的进来,前呼后拥,众星捧月,和以前没有两样,就连她的女儿们也是备受追捧。这样的场合,梅氏和妙真都是默默看着,默默吃饭。
然而出了元宵,妙真和茹氏一起出外诊,去的正是乔家。
四目相对之时,妙真只当不认识乔姨母,茹氏正问起:“乔太太这是什么情况?”
乔姨母原本想请平日常常给她看病的医婆来看,但那医婆回乡下了,就请茹氏过来,不曾想竟然见到了自己的外甥女,还是一直瞧不起的姐姐的女儿。
她感觉自己老脸都要丢尽了。
“我们太太那日很是生气,不曾想一气之下见了红,胎儿堕下了,小腹仍旧发疼。”乔姨母身边的一个妈妈道。
茹氏要栽培妙真,就对她道:“你先把脉,再告诉我你如何辨证?”
妙真没有喊姨母,而是道:“您伸出手来,我先看看。”
乔姨母见她这样镇定自若,遂伸出手来,妙真把完脉,方才缓缓道:“依照弟子看,这并非是肝火尚未消除,而是血不归经。正所谓,胞脉者系于肾,胞宫上心肾都是相通的,之前这位夫人怒急伤肝,导致气血逆乱,气逆血滞就容易让心肾和胞脉之间阻隔,如此才会堕胎。可现下小产后,仍旧肚腹疼痛,这是因为心肾和胞脉之间依旧阻隔,不通则痛。要气血调畅起来,引血归经,肝血充足,如此病才会痊愈。”
“很好,就是这般,只是也不能只引血归肝,还要平息肝火,这样肝上的气血才不会逆乱。”茹氏做了补充。
妙真道:“既然如此,师父如何开方?”
茹氏道:“白芍五钱,白芍能养血柔肝,缓解疼痛,当归五钱,能够补气活血,白术三钱,这白术自不必说,能健脾益气。甘草一钱,能调理药性,黑介穗三钱,也是有收敛止血的功效,至于麦冬、丹皮都能益阴清热……”
妙真听了都记下来,在旁做了归纳,这些药都是养血柔肝,疏肝健脾之用,再用香附、郁金疏肝清热,倒是好方子。
这药方给了乔姨母身边的下人,茹氏又告诉乔家人用水煎服云云,方才告辞,乔家送了诊金二钱,又用轿子送她们回去。
这事儿是客人的隐私,她连梅氏都没告诉。
如今不必上女学,每日在陶家早出晚归,有时候替病人扎针扎半天,还会饿肚子,但不管怎么说是真的学到东西了。
两眼一睁就是看病,什么都不管。
她现在不仅要研究女科,还要看各种书籍,案方,还有自己的经验总结,可谓是一个人恨不得顶两个人用。
只知道她爹只给了十贯,三叔出了二十贯给徐四娘做嫁妆,徐老倌只把没用完的七十五贯拿出来,勉强凑了一百贯,他们把纺织机算上,这般凑了一百五十贯。
年初,妙真也满了十一岁,她家的债务正好还完了,她也感觉爹的压力没那么大了,平日只钻在书房写书,如今也能出来和她们说几句话。
花朝节时,乔姨母请她们去乔家园子赏花,梅氏就对女儿道:“你成日和药材打交道,如今也该去闻闻花香,去消散一日,疲劳也会殆尽。”
“好,女儿和您一起过去。”妙真笑道。
她们母女一起坐马车到乔家,短短一个半月,乔姨母似乎又恢复了元气,只梅大舅母对她道:“虽说如今你大好了,但还是要好生保养。”
梅氏不免问起:“妹妹怎么了?”
乔姨母以为梅氏说反话,看了妙真一看:“你没告诉你娘么?”
妙真道:“这是病人的私密之事,我怎么会随意告诉别人,姨母如此,也太小看人了。”
要说乔姨母之前就有点怵妙真,这姑娘几乎每年最热闹的时候都会不来,随你发什么红封,吃什么筵席,她只做她自己的事情,所谓人不求人一般高,事不求人一般大,就是这个意思了。
说白了,乔姨母再有钱,也不会给她们一文钱。
乔姨母无话可说,又有乔家几位姨娘出来招呼众人,妙真也随她娘一起寒暄,梅大舅母又说她:“我看真真有些怕生,性子内向。”
明明妙真正常交际,却被说怕生,她知晓这是梅大舅母帮乔姨母刻薄自己,所以妙真笑道:“舅母哪里话,我正常的交际还是会的,还是头一回听到别人这样评价我。”
梅氏也帮女儿说话:“我们真真最是知礼,无论是仇大才女,还是茹夫人,都很看重她的,出去哪个不夸奖。”
自己有爹娘背书,自然什么都不怕,况且,她是有事说事,也不是随便怼人。
而妙真的性格也有欣赏的,觉得她小小年纪如此有本事,乔家五姨娘就是这般想的,抽空喊了妙真过去,只说自己常常腰酸背疼,胸前小腹发胀,总是觉得睡不够想睡觉,又怀不上孩子。
“前头请了大夫来看,说是我肾虚气血不足,不知吃了多少补肾的药都不见好。”五姨娘也是想着瞎猫碰上死耗子,来试一试。
毕竟女医也不多。
妙真帮她把脉时,又按了按她的腹部:“你不是肾气不足的缘故,是有癥瘕,就是有包块的意思,且我方才帮你把脉,你并非肾上的问题,而是任督二脉虚损。”
“包块?徐姑娘,不,徐大夫,我这不会死吧?”五姨娘吓了一跳。
请男大夫多半只是隔着帘子把脉,这就是女大夫的优势,可以按一按肚腹这些地方。妙真听她这般说,连忙笑道:“不会,不会,倒是没有这么严重。”
五娘松了一口气,连忙求妙真:“您可一定要帮我医治啊。”
“我倒是愿意,但是我姨母是你家主母,所以,我只开了方,你不许说是我开的,你先用三十剂,若任督之气通了,就再服三十剂。你若答应,便起个誓。”妙真如今也开始学着开方了,至少这一个多月,她都单独开方,所以,她现在也想试试。
五姨娘赌咒发誓一番,妙真才开了升带汤。
回去之后,同梅氏说了,又找茹氏印证,茹氏道:“你太谨慎了,都学三年了,这个病症开这个方子完全没有任何问题的。”
因此,妙真依旧在陶家早出晚归时,日夜担忧。一则担忧那五姨娘被下药,到时候害到自己身上,一则担心药效无用。
却说那乔五姨娘素来受宠,她找丫头出去开了药来,先服用了三十剂,的确觉得气血充盈许多,再用过三十剂,停了药后,又与乔姨夫同房,月余后竟然有了身孕。
五姨娘有了身孕,乔姨母自然生气,表面上嘱咐人家照顾她,夸她好福气,心里恨的要死。那乔五姨娘则同心腹道:“此人颟顸,有眼不识金镶玉。”
说罢特地派了丫头来给她送了一锭五两的元宝,说她已然有了身孕,特地过来谢她的。
妙真看了这锭元宝,才松了一口气,对自己也逐渐有了信心。
第14章 偶遇
七月天儿正热,因茹氏长子八月成婚,故而她现下倒是没多少功夫替人看病了。妙真就躲在家里消暑,正想着茹氏的儿子成婚,也不知晓谈允贤会不会来?她如今随着茹氏学医已然三载,女科已经学的很透彻了,无论是带下、调经、血崩、妊娠、小产、难产、产后如何处理,几乎都已经是很有经验了。
她自然还是想在女科上深耕,但是这有个问题,她没有名气,年纪又小,还未出阁,没有强大的人替她背书,绝对不行。
苏州府召女医进宫,茹惜娘竟然也被推荐了,若非最后是她听说会有大内之人会考试,故而退却了,恐怕她也能选上。
而茹惜娘虽然跟着茹氏学医,但并不精神,辩证都常常辨错的。
可是她有茹氏这个姑妈出钱出力,还动用了不少人脉,这才能有中选的机会,可自己却没有人为自己筹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