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头上司都跪了,底下人还能如何。
很多底层士兵其实都不知道去哪,上级有令,不得不动,一层层跟着上级走,谁知道是去谋反,还失败了!
底下人哭得比上面还惨,起兵胜利,不一定有他们多少好处,起兵失败,却绝对会问罪他们。
地上哀哭声此起彼伏,郦文鸢没什么表情。
“剥甲除械,押狱候审。”
……
皇城发生这么大的事,住在皇城里的达官贵人、贩夫走卒,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就算睡得死,也会被惊醒的家人叫醒,虽然不能出门,也在家里竖起耳朵听音。
等第二天鸡鸣见亮的时候,果然发生了大事,到了解禁之刻,巡城兵也来回巡防,传圣上命令,严禁各家出户!
百姓战战兢兢躲在家里,官员则心怀忐忑地踏过空无一人的长街上朝,不知迎接他们的会是什么。
等到了朝堂,只有高坐龙椅上的郦文鸢。
郦文鸢没有解释,没有辩驳,直接宣布最终结果。
“朕年事已高,无力操持国事,即时起,移政于永宁公主,册永宁公主为太子,正位东宫。”
“南康王世子并南息门赵、王二将,深夜持械入禁院,羁押大理寺候审,严惩不贷!”
“敕令礼部、太常寺、少府监,协同筹备新帝登基事宜,一月后,太子于集贤殿受禅登基,违时者斩!”
“有事现在就奏,无事就庆贺太子东宫之喜。”
满朝大臣全部抬头,张张嘴,终究没人发出一言。
在此之前,已经有人替他们发声了,很显然,那个人失败了。
剩下的人,只要不是存心想死,就不会跳出来反对。
而喜欢以死邀名的清流名士,在郦文鸢掌政的几十年里,基本不存在于朝堂。
皇位之争,天子之争,你争赢了我帮你,你争输了我帮你干啥。
发动兵变都能失败,那说明天意如此,你真的不适合当皇帝。
众人只想迎接真龙天子,跪伏一片,高呼:“吾皇万岁!”“太子千岁!”
……
季嗣音甲胄未除,就登上了大殿。
听圣母皇帝下诏,立刻跪奉圣旨,跪谢圣恩。
郦文鸢身边的两个贴身女官:祈玉莲、上官兰翌。
一人捧诏书,一人捧仪具。
授太子绛纱袍、远游冠、太子玺、赤绶瑜玉。
新帝的龙袍,尚未来得及赶制,太子的吉服,却已经制好多时。
季嗣音跪地受封,跪谢圣恩:“儿臣谢母皇垂赐!”
郦文鸢看着穿上太子袍服的女儿,终于露出了母亲般的喜悦:真合身啊,真好看啊。
……
源源不断地甲兵包围南康王府,南康王妃的手有点抖,几乎拿不起杯子。
心中怀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希望有奇迹发生。
但她的梦想终归破灭,季嗣音是亲自来的,她身上的太子蟒服,已经将所有结果昭示。
成王败寇,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四个字,南康王妃跌坐在地上,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季嗣音面无表情地看向南康王府众:“孤有个人落你们这了。”
被遗落的叶奚青,撑着几乎坐麻了的大腿,费力地站起来,真不是人干的活。
但她不能怪任何人。
身为谋士,本可以坐镇后方,等着出结果,是她自己强烈要求出席这场鸿门宴。
付出就要有回报,她自然不会白白遭那么一大遭罪。
在身边人的搀扶下,越过所有跪在地上的叛军,来到男主面前。
男主的脸当然是好看的,男主的姿态当然是高贵的,可就算是男主跪在这里,也是会害怕的。
想当年裴家抄家的时候,他还小,只能在旁边看着,现在终于能亲自参与了。
叶奚青路过他时,特意蹲下身子,轻轻拍一下他跪伏于地的后背。
你的好日子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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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罪女金枝》 玉面阎罗竟是我(三十一)
古代皇帝的龙袍, 寸绸寸金,金织银绣,一针一线, 都要由最顶尖的绣娘捻就,耗时几年,才能成就一件,但皇帝不能等,她要在最短的时间,看见女儿穿上龙袍!
因为这个,皇帝下诏,征召全国绣娘,共绣龙服, 一个月内, 她要见到成品!
但就算如此赶工, 也来不及了,垮塌的身体,如不断流逝的沙漏,就算再想抓住, 也会从指缝流掉。
郦文鸢来不及见女儿登基, 身体就进一步陷入无法挽回的境地, 身边人哀哀戚戚地在她身边哭泣,跟随她一生的贴身女官,更是泪流满面道:“陛下,如果您要先一步离去,就将奴婢也带走吧!”
郦文鸢转头看向祈官的脸。
她们一起度过了漫长的人生, 又一起服下了除了重复青春, 屁用没有的神药, 现在祈玉莲要为她殉葬,可谓是可以流芳后世的君臣相得,郦文鸢却摇了摇头。
她说话已经很费力了,但还是清晰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愿。
“朕近日与太子日夜相谈大道,发现巫山神女所授巫道,才是博爱世人之道,人之一生,皆在生时,死人如何能与生人争路耶?”
“所以朕死后,不要人给朕生殉,宫中侍奉的宫女阉宦,满三十者,都放出宫去,愿意留宫的,也不禁止,新帝要妥善供养。”
“死人就好好死去,活人也当好好活着,新帝需要活着的人帮助她,你要像侍奉朕一样,侍奉新帝。”
祈玉莲立时恸哭失声。
若说之前她为主殉葬,还有几分实际的考虑,现在就全是对这个相伴一生的主君,满心的崇敬和不舍。
郦文鸢越过祈玉莲,看向上官兰翌和叶奚青。
上官兰翌是她留给女儿的新人,叶奚青则完全是跟随女儿多年的旧人。
她的女儿她了解,一切不可思议的转变,都在这个关小姐到来之后。
所以她没有薄待这两个人,早在册封太子时,就一同册封两人为太子太傅。
现在太子成为皇帝,她们自然也去掉前缀,郦文鸢又额外赐了爵位,一为兰亭侯,一为寿张侯,食邑五百户。
底下的托孤大臣,也各有封赏,希望他们不要忘了今日之情,好好辅佐新帝。
受赏之人,齐齐拜谢,愿为新帝,肝脑涂地!
托付完所有后事,终于到了和太子告别的时候,面对太子,郦文鸢反而没什么要交代的了,只是看着女儿:“你还有什么想对母皇说的吗?”
季嗣音已经哭了一路,看向母亲时,只有泪雨滂沱:“永宁什么都不想要了,永宁只想母亲活着!”
“呵呵。”
郦文鸢忍不住笑了一下,怎么到了这个地步,她的女儿还傻乎乎的呢?
她为她吃了好多苦啊,她为她操了好多心啊,如果她可以长生不老,她一定不会对一个除己之外的“外人”,如此上心。
但她就是会老去,她就是会死亡,她不得不将自己的半个生命,全部情感,都押在这个她完全不满意的笨小孩身上。
以至于就算是现在,也收不回来了。
郦文鸢浑浊的眼睛,缓缓流下一滴眼泪,她本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生死,原来还是会对这个世界眷恋。
闭上眼眸,她会为自己的女儿做最后一件事。
……
洛京钟鼓楼上最大的泰和钟,每个洛京人都很熟悉。
每到清晨,就会被它唤醒,参照时辰,出户工作。
如今泰和钟连鸣十二,息声三年,以沉鼔替音,意为天子驾崩。
城中百姓,不管在干什么,立刻跪地伏首,敛容泣涕,哀天子之逝。
幽禁中的南康王也跪地痛哭,百姓哀泣的是他们的君主,他哀泣的是他的亲生母亲啊!
可是幽禁中的他,已经没资格为母奔丧,只能自服衰服。
一家人跪地接旨,聆听先帝给他们家最后的旨意。
上官兰翌奉旨宣读先皇遗诏:“……怀汝十月,多受苦辛,昼不能食,夜不能寐。”
“育汝长大,常得忧劳,衣少忧寒,衣多恐缀。”
“心常不能安,意常觉悬,悬悬念念,无求有偿,但愿汝安。”
“而汝以何报母!朕何以得安!”
南康王听着遗诏之言,哭倒在地。
母亲对孩子的斥责,宛如利剑,天下没有任何一个孝顺的孩子,可以承受如此犀利的指责。
南康王几度厥倒,口呼母号:“母亲!母亲!儿实不孝!”
上官兰翌每宣读一段,就给他留一段忏悔的时间,就这么一顿一顿的,将整篇斥子诏书宣读完。
“……朕本欲托汝大业,而汝诚失朕望,遂传位汝妹,夺汝之王册,废汝为庶人!”
“汝子狠毒,窥望大位,意图弑姑,蛇蝎心肠,狼心狗肺,实不敢想世有此鸷,闻之便令人切齿,细思则更不能容于世。”
“然其又为汝子,杀之还恐伤汝之心。”
“汝身单薄,难承忧惧,朕心大恨,却又不愿夺汝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