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想到谢明珠说要挑选甜度高且又粗壮修长的荻蔗做种,便道:“其实千垠现在提不算晚,等大家开垦出地来,地里的这一波荻蔗也出来了,从中选种,那下一茬的荻蔗品质更为出挑。”
到时候能熬的糖就更多了。
就眼下各家地里种植的荻蔗,都是野生的。
但经过大家精心照料,粪肥浇灌,便是眼下最差的,也比那野生荻蔗要好上不少。
如果,优良选种可见是必要性的。
但问题来了,早前让大家种植荻蔗,那是地大部份都算是现成的,烧一烧上面的荒草,挖一挖就是。
现在要让大家开垦,树根石头都不好清理。
而且这一波种下的还没见到收益,也不知大家是否愿意听从衙门的安排。
所以陈县令也是十分为难,但既然已经想到了这一步,也还是决定明日叫衙门的人提着锣走街串巷先通知一番,若是有三分之一的人愿意,也算是有些收获的。
这边商议完,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他也打算回去,免得老娘和哥嫂们还等自己吃晚饭,一面朝方主薄询问:“你可要一起回去?”
方主薄想着自家那哥嫂,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摇了摇头,“不去了。”想着大哥方爱德拿着卖大侄女的银子上蹿下跳买房,便又问了一句:“不是已经买了房子,怎还住在那边?”
陈县令苦笑,“你哥嫂说我们这边几时搬,他们就几时走。”是一点亏也不吃。
也让陈县令头大得很,他手里本就没攒什么钱,好不容易接了哥嫂老娘他们过来,又安顿又过年,银子都才花得差不多,一时半会儿还真没钱给买房。
可总是这样住着公家的房子,他心里也不得劲,正想着要不找谢夫人借些。
虽然,事实上大部份的县令都是住在县衙后头,还是带着一家老小,但是广茂县到底比不得别的县城,可养不起老爷和老爷一家,他得以身作则。
所以想着若是能直接将现在住的房子管衙门买下来也成,反正各村寨的民兵也不会过来这边住了,房子闲赋着,也容易坏。
想到这里,逐跟方主薄商量起来,“塘边的房屋,要不咱们都给卖出去吧,周边也有空闲地,谁买了去,也能开垦出几亩地来。”
他这样一说,方主薄自然是赞同,“行,还能给衙门解些燃眉之急,既是这样,今晚我就拟定个章程出来。”也正好公明正大将自家哥哥他们赶走。
如此这般,陈县令回了家。
哥嫂老娘和侄儿侄女们,果然在等自己吃饭,三岁的陈朝朝已经在她娘赵满娘的怀里打瞌睡了。
看到这一幕,陈县令自然是心里难过,开口劝着,“往后别等我了,接下来这一阵,衙门里忙,有时候我兴许就住在那边。”
陈老太太听到他这话,点了点头,“就听你的。”
待吃完了饭,赵满娘带着孩子们去睡觉,陈老太太和陈金平却留了下来,直直盯着陈县令瞧。
他一脸不解,下意识朝隔壁瞧去,“他家天宝又拔咱家菜苗了?”
陈老太太婆媳俩从谢明珠家那边弄了些菜苗来种下,让那方天宝拔了不少去,也不管是苗,直接就下锅煮,可将人气得不行。
偏又指望不上他爹娘能管教,只能忍气吞声认了命。
都是穷闹的,但凡有钱搬走,就不在这里受这份气了。
陈老太太摇着头,而是朝着塘对面看去,“我白天见那边又是车又是骡子的,好些人,似乎谢夫人也过去了,是要做什么?你看能给你哥寻个活计不?”
原本垂着头的陈金平紧张地朝弟弟看去,“要是怕人闲话,咱就不去,我也和你嫂子商量了,城外林子边的柴火都可砍伐,我们去砍柴火来城里卖就是了,只要肯勤快,这城里是饿不死人。”毕竟柴火都有人买。
陈县令听到哥哥的打算,心里头一阵苦楚心酸,自己这官做得实在是……
可叫他拿民脂民膏,他这良心上也过不去。
不过制糖坊的事情,倒也无妨,“那是谢夫人要建造制糖坊,我们衙门没银子,就给她出点人,不过我听说她承包给了牛掌柜,但这样大的活儿,牛掌柜就算是加上他岳家的人,也未必够使,回头我去问一声。”
陈老太太一听是谢明珠张罗的,连道:“那得了,我心里有数了,明日我看张罗些什么带过去,找谢夫人问问,你别管。”
陈县令心想也好,多同谢明珠那头走动,她主意多赚钱的门路又广,自家哥嫂虽不是那料子,但胜在人老实,能帮忙搭把手,赚几个辛苦钱。
总好过去城外砍柴糊口要强。
眼见着老娘有了主意,这要起身离开,连忙喊道:“等下,方才我们商量了一下,这一片房子闲着也闲着,打算给卖了。”
此话一出,陈老太太和陈金平连忙顿住脚步,有些担心,“那我们……”家里可没银子了。
到时候住哪里去?
陈县令想到要找谢明珠借钱,窘迫不已。
虽然早前管月之羡借过上千两,但那不一样,那是衙门借的,现在是自己私人要借,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可见老娘和哥哥一脸焦急,也只得硬着头皮开口,“我想着,同谢夫人那里借些银子,把咱住的这院子买下来,回头按照钱庄的利还给她。”
第101章
此话一出,陈老太太忽然哽噎起来,万分后悔,“早知这般,我跟你哥嫂就该待老家才是。”到了这头来,不知给儿子添了多少麻烦。
叫他一个县父母,反而要低头厚着脸皮去管人家寻常百姓借钱使。
陈金平也是立即表示:“老二,不用麻烦了,我明日就和你嫂子就收拾东西,带着娘和孩子们回老家去。”似怕陈县令阻拦,扯了个笑出来,“咱这一次来城里也住了这么久,也算是见了世面,心满意足了,咱村里多少人,一辈子没来过大城里呢!”
可陈县令听着这些话,心里更是一阵酸楚难过,娘和哥哥说到底,都是觉得拖累了自己。当下也觉得眼前一片模糊,眼眶湿润起来,“你们这是什么话,早年你们如此含辛茹苦供我读书,如今正是我该回报你们的时候。”
又想到老家的那环境,去了一辈子真真难以托举出来。
自己能走出来,已属是那祖上积德。
故而是如何也不愿意他们回去的,加上八岁的侄儿虽比不上谢明珠家的儿子,可这些天自己教他认了些字,也聪明好学,有几分才情在身上。
不管是为了孝敬娘,还是报答兄嫂的恩情,或是为了侄儿侄女的将来,他无论如何都要将人给留下。“你们不必说,事情就这样决定了。脸皮才值几个钱,能让你们留下来才要紧,何况银子也不是不还,倘若实在觉得不好意思,那阿羡时常不在家,咱得空过去给谢夫人那边帮帮忙便是。”
老家环境的确不好,加上村里人家几乎都要搬去了别的大村子,只留他们家在那山窝窝里,人烟稀少,豺狼也猖獗。
所以这般说来,陈老太太母子俩终于是点了头,“你说的对,便是会给人家利息,但这借钱的恩情也要记住,得空了我和你嫂子就过去。”
这件事情就这样决定。
而陈县令要找谢明珠借钱,也没让老娘去问制糖坊是否缺人手的事儿,索性自己一次解决好便是。
因此翌日一早,便直径往谢明珠家里去。
昨日宴哥儿跟着王机子一起给人解字,一开始还算是顺利,后来人越来越多,给他思考观察的时间便没那么富足,也亏得算是博览群书,绞尽脑汁方给糊弄了过去。
但也颇有些江郎才尽的感觉,昨日回来就和王机子说了今日休息之事。
这会儿吃了早饭,就拿了昨儿晚上从书院那边借来的几本书翻阅。
不过都是盗版书,错字都是小事,有的地方还漏了一两句。
他一边看一边嘀咕,让王机子帮忙补。
王机子倒是个合格的牛马,任劳任怨。
陈县令进院子来,王机子带着大的孩子们在楼上读书,谢明珠和沙若在楼下洗衣裳,小时不知从哪里拿了个麻绳来,拴着乌龟在院子里遛。
酱油罐带着小黑和爱国,好似看西洋镜一般,跟在旁侧瞧。
“陈县令,上楼坐。”谢明珠忙起身,见他独自来找,还真有些拿不准是私事还是公事。
而陈县令是来借钱的,瞧见楼上那么多双眼睛,终究是有些不好意思,只摇着头,“便不上去了,我有几句话同你商量,这里讲就是。”
谢明珠闻言,起身擦着手走过来,也没多想,只道他果真只是来问几句话,毕竟衙门里三班六房都凑不齐,他这做县令的和方主薄也没少自己跑腿。
便直接问:“什么事儿?”
“我今日为了两桩事情来,都是私事,你先瞧这个。”陈县令想着来都来了,便也是豁开了脸皮,将自己早写好的借条给拿出来。
大抵曾经给月之羡和谢明珠都写过借条,所以这给借条的动作,倒也轻车熟路了不少。
谢明珠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笑起来,“利钱就算了。”不说都已经这样熟了,就陈县令一心为民,自己穷到房屋都置办不起,也没用公家钱在衙门里给建房盖屋,冲这个谢明珠都不可能要他的利钱。
一面将条子收起,有些好奇地问:“哪里的房子?”
陈县令只将昨日和方主薄商议,把塘边房屋卖掉的事儿。
谢明珠想着他家现在住的那一座小院子,后头好似还有不少荒地,上面的杂草野树砍开,能开垦十来亩地呢!
便道:“我再多给你二十两,后头那荒地一起买了,往后开垦出来,也方便照料。”
陈县令自然也看中了那些荒地,但当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有个落脚地。
不过谢明珠既然主动开口,再好不过,当下也满脸开怀,“如此,感激不尽。”说着想要将借条讨回来改一改。
谢明珠摇着头:“我上楼去给你拿,顺便改了,你放心,不会给你乱改。”她说罢,便要转身上楼,这时候又听陈县令问:“还有一事,制糖坊那边,可还缺工人?”
“自然是缺的,我看陈大哥和嫂子都是勤快麻利的,叫他们直接去对面就好,牛掌柜那边,晚些我喊人去吱一声,你就不用多操心。”谢明珠心想这年也过完了,一大堆事情等着他这县老爷办呢!
这点琐事,哪里要他一个县老爷来操心。
“多谢了。”陈县令知道谢明珠是爽快人,可酝酿了许多感激的话,这会儿也没好意思说出口,只将她的恩情都记在了心里。
谢明珠这边上了楼去,给他包了银子下来,直接递过去,“你点一点。”
哪里还需要点?手里就没宽裕过,什么银子什么份量,放手里一掂,一下就清清楚楚了。“那谢夫人你忙,我先回去了。”
他走了,刚才尽量让自己透明些的沙若这才抬起头来,望着陈县令已经进入椰树林里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也不怪人家说咱这是穷乡僻廊,不毛之地,连县老爷都过得这样苦,还要借钱度日子。”
谢明珠回到自己的小板凳上,抓起浸泡过的脏衣裳往搓衣板上搓,“也就是他和方主薄做官一穷二白,别的县也比咱们好不到哪里去,可人家做老爷的,哪个不是吃的满脑肥肠,腰圆膀大的,就他俩长了一个实心。”
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他但凡是狠心几分,让人将衙门后面扩宽,给建造个大院子,将一家子接来住下,那也是合情合理的。”
只是陈县令有良心啊,一分钱都舍不得在衙门上头花,全用在了别处。
听到她的话,沙若也有几分唏嘘,“我看初八,阿坎就带着人去夯土修筑城墙,只怕衙门里好不容易有点余钱,都用在了这上面。”
两人这聊着,不多时将衣裳洗好。
宴哥儿他们则短暂休息,下楼来帮忙晾衣裳,想是方才听到了谢明珠和沙若聊天,宴哥儿便问起修筑城墙的事儿,“既然修筑城墙,怎么只夯土?咱城外也有不少山石。”
石砌城墙,自然是比泥土要结实耐造。
这是众所皆知的。
可是石头要开采要运送,就现在广茂县这财政,能修建起泥土墙就不错了,毕竟夯泥墙简单,泥土加干草都好办,再多可就负担不起了。
“便是各家愿意出人去,可开采修凿石头以及运送,咱们哪里有这许多人力去?”人不够,说什么都是纸上谈兵。
但凡人够,不说别的,就说那狭窄破旧的官道,一人多往边上踩上一脚,也能踩出个通天大道来。
可问题,没人啊。
于是宴哥儿长叹短嘘。
直至下午些,阿香婶家的老四,过了年就满十五岁的庄如梦来了,不说带了不少海货来,就他从银月滩带来的不少消息,一下就让宴哥儿将这烦恼抛之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