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掌柜那边打听消息的丫鬟很快回来了,只说卫二公子被某位大人请去做客了。
那做客,自然不是大家以为的做客。
但好在,也只是做客,暂时将其软禁罢了,生命应该无任何危险。
当下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谢明珠也起身同柳颂凌告辞,“你好生保重自己的身体,这些事儿,与你无关,切莫再多想,回头徒伤了身子。”
柳颂凌有些不舍她就这要走,可也知道外头出了这样的大事,谢明珠怎么可能还有闲工夫陪自己唠家常?
因此也是将留她的话吞了回去,依依不舍一路送到中门。
爹没了,娘是别人的,男人也不属于自己,她此刻有的只有肚子里这个小生命,还有就是谢明珠这个朋友了。
自然是珍惜。
而谢明珠从她这里得了消息匆匆回到家中,但见沙若在这头,满脸憔悴,可见昨儿也一宿未曾安眠。
宴哥儿不在,王机子他们也不在,不过锅里的粥见了底,很显然刚才是回来过一趟了。
没等她问人如今何处,沙若便先开口,“他们几家,打算去接亲人回来安葬,老爷子他们也都过去帮忙了。”
谢明珠闻言,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自家几个萎靡不振的姑娘,“都打起精神来,不是还说要打海盗么?”
话虽如此,可是方才小晴朝沙若询问,像是她们这样的小姑娘,真进了那满是毒瘴的林子里,没有半点防御的话,能活多久?
沙若哪怕已经往好了说,可小晴心里还是有数了。
她们的朋友死了。
去的时候活生生的一个人,来时只剩下装在椰子壳里那点骨灰。
死在海盗刀下的青壮年三百多人,没来得及逃的女人孩童总共二十来人,小晴的朋友风小朵就被活生生砍成了两截,海盗手里那并不快的刀,砍了数刀才将她的骨头砍断,却未曾将她牵丝挂网的肠肚砍断,花花绿绿一大片。
去帮忙整理遗体的杨德发都没忍住,驱赶着攀附在上面的苍蝇,小心翼翼地将她的尸身用芭蕉叶裹起来后,终于是忍不住干呕起来。
其实这样的惨状,靠海最近那排椰树屋里,比比皆是。
由此可见这些海盗的凶残,倘若不是还有这些无辜惨死的众人需要焚烧安葬,萧遥子师兄弟都打算乘着船直奔海盗藏匿的海盗,将他们杀个干干净净。
而逃进林子里的人,也没能完全找回来了,死伤也过半。
经此一战,莫叶风沙四家的人口大减,不管是林子里活下来的妇人孩子,还是海边与海盗抗衡的青壮年,大部分一辈子都带伤带病。
他们恨啊!比恨海盗还要憎恨自己的主家。
哪怕已经从那些活捉的海盗活口里得知,他们的主家只是要这些海盗来吓一吓他们,杀几个人。
但是海盗的刀,见了血怎么可能就此收手?何况他们觉得州府那边给的钱也太少了,打算从这里抢一些。
顺便抢些女人上岛,毕竟他们也需要繁衍后代。
却没想到女人们竟然宁原跑进瘴气横生的林子里,也不愿意跟他们上岛,于是气急之下,大杀特杀,彻底杀红了眼睛。
大有像是上次在石鱼寨一样,杀个鸡犬不留!
炎热的天气下,被砍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不易保存,更何况还有那样远的路途,也没有过多的车辆来运送。
最终陈县令和各家商议,都将他们分别焚烧,骨灰装进椰子壳里带回城。
至于那些海盗的尸体,也同样用一把火焚烧干净,不然待腐烂起来,臭气熏天不说,尸水横流,蚊虫又多,再出什么岔子可怎么办?
第108章
如此,陈县令一行人在白猿峡耽搁了两日,这才将莫叶风沙四家受害者骨灰装好,方给带回广茂县。
这几日里,一开始听到噩耗之时,莫叶风沙四家不知是多少人接受不了这个噩耗,晕死过去。
那帮十二三岁的男娃儿得知是州府主家授意后,皆是年轻气盛之辈,哪里能吞得下这口气,睚眦欲裂,纠集一起,成群结队的拿着家里的旧鱼叉,就要杀去州府报仇雪恨。
还有那州府人来开的寿材铺和纸火铺,也不知是如何想的,明明全城老百姓的怒火已经到了极点,他们还趁机坐地起价,原本一文一垒的纸钱,如今翻了好几倍。
更不用说那棺材了,银子还买不起,得拿金子了。
谢明珠原本跟着寒氏她们这些衙门家属女眷一同去安抚死者家属,又要拦着嚷着要去报仇的孩子们。
这些商人还在这当头闹出幺蛾子。
谢明珠听得宴哥儿来说时,还未开口,寒氏就怒骂起来,“他们真当我们是软弱好欺压?”
一面挽起袖子,招呼起那些死者家属,“姐妹们,他们真当是州府来的就高人一等了不是?有句俗话还说的好,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是咱们广茂县,是咱们的家,不是他们撒野的地方,他们既然让咱们不好过,那他们就别过了!”
这话完全没毛病,是州府的人欺人太甚。
所以哪怕谢明珠是不赞成以暴制暴,但她不但没有阻拦,反而跟着一起去了。
衙门里就阿骏跟方主薄,方主薄才去拦住要去州府报仇的小子们,这会儿听得寒氏纠集起大家去砸店,又风风火火跑来。
鞋底都快要磨破了。
只是来时,已为时晚矣,紧挨在一起的寿材铺和纸火铺,都已经被砸得稀烂。
不说纸火铺里纸钱满天飞,花圈金童玉女等被踩烂完了。
就是寿材铺那边,木头上都被砍得全是斧痕刀痕,基本没了什么用,只能做柴火使了。
他们两家的人一开始还是仗着是州府来的,高高在上,不过现在却被打得落花流水,背着包袱匆匆上了骡车朝着城外逃,一边逃一边破口大骂,“贱民!贱民!你们不得好死,都等着吧!”
他这绝非狠话,州府的人来县城里开店,敢以这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示人,正是州府给予的权利。
也正是如此,县城里的人砸锅卖铁都想搬去州府,成为州府的人。
以前也有别的小县城,惹怒了州府掌柜的不快,后来家里妻小皆然被卖,男的发配到晒盐场,反正没有一个好下场的。
如此,也是震慑了不少人。
所以一般情况下,这些小地方的本地人宁愿自己吃点亏,也不敢惹他们州府来的人不快活。
可现在大家哪里顾得上这些,家里都快死完了,还要被他们如此欺辱?这口气要是再继续咽下去,那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
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方主薄气虚喘喘跑来,看到谢明珠也在这里,还以为看花了眼,有些难以置信地朝她跑去,“你怎也跟着他们瞎闹?”
谢明珠知道他是担心什么,但事已如此,木已成舟,还想那些做什么?“法不责众,何况错也在他们。”人血馒头是能吃的么?
何况也不是见州府的就砸,大家气虽气,但也没无差别攻击,就冲着他们两家而已。
方主薄蹲坐在一旁散乱的木头上,“是了,都这样了,我还能怎么样?”只是也忍不住担心接下来广茂县的未来。
阿骏虽说还留了几个海盗活口,到时候可指认是州府的主家所为,虽然不能如何。
已经预料到就算是能将他们活着带到州府去,那头各家族与州府官员也是狼狈为奸,纵使证据确凿,也是轻拿轻放,指不定就是拉了个不起眼的挡箭牌出来顶罪。
真正的凶手,仍旧还会逍遥法外。
但最起码,广茂县是受害的一方。
可现在这一砸,州府只会将此事小事放大,大到指不定陈县令这乌纱帽也保不住了。
一时之间,心情悲凉,只觉得前途一片渺茫无望,下意识捂着胸口,倒不如这样一闭眼再别醒来了好了。
事实上,他这样想,人也闭上了眼睛,然后像是忽然失去了支撑力,朝着左边重重倒了下去。
谢明珠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嘴里呼着他的名字,“方主薄?”却见方主薄脸色苍白,嘴唇发青,满头的汗。
这莫不是心疾突发了?
她慌张的喊声一下也引来了不少人,正巧有莫家会些医术的老妇人,连忙过来给他按胸下骨。
寒氏则急忙往他身上摸索,找到那小小的药瓶子,倒了一粒,往他嘴里塞,又和那老妇人一起将他扶起靠着后面的木头坐着,不多会儿方主薄竟真缓缓醒了过来。
只是满脸的疲惫。
见他要开口,寒氏上去扶起他,“别说话了,我们先扶你回衙门休息。”
方主薄闻言,本蠕动着的嘴唇也合上了,虚弱地点了点头。
寒氏与谢明珠这里打了招呼,自叫了个身材强壮些的嫂子一起,两人扶着他往衙门去。
这头自然也散了,谢明珠也回家去。
这几日过得浑浑浊浊的,耳朵边上的哭声似一直没停下过,她也觉得有些精神不济,上楼喝了口水,靠在栏椅上休息。
竟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忽然叫人推了一把,睁开眼一看,对上卫无歇的担忧,“你到屋子里睡去,要下雨了,小心着凉。”
天空大团大团的乌云,将灼目的太阳一下给挡住了,云层黑色的边框上,镶嵌着一圈金。
“孩子们呢?”王机子和庄如梦,这几日她没见着人,不过锅里留着的饭有人吃,可见都是回来过的。
这雨怕是不小,她有些担心,尤其是小时也没在家里。
“小晴姐妹几个在杨大哥家那边,小宴和阿坎大哥家的阿逖在风家那边帮忙。”至于庄如梦和王机子,他真不知道在哪里。
兴许是在莫家,或是叶家还是沙家都指不定的。
听得女儿们在萧沫儿那里,谢明珠也放心了许多,“在那边也好。”既能陪着萧沫儿,萧沫儿也能看着她们别乱跑。
两人说着话,沙若忽然从外跑来,“快,来了,都来了,陈县令他们回来了。”
谢明珠一听,倏然起身,与卫无歇一同下楼,跑到街上去。
几辆车上都盖着青布,周边围满了哭得伤心欲绝的老百姓。
有人将青布揭开,谢明珠挤过去看了一眼,但见全是整整齐齐的椰子,而每一个椰子上都写着名字。
每一个椰子,就代表着一个人。
哀嚎成片的哭声中,陈县令他们哽咽着叫名字,各家上来领走装着自己亲人的椰子壳。
此后,谢明珠再也无法用椰子碗吃饭了。
人手不够,加上倾盆大雨落下,她也跟着送骨灰。
雨停了,夜色也来了,弯弯的月亮的挂在天空,冷冷清清的。
寿材铺纸火铺都砸了,何况也一时之间寻不到那么多棺材,后来他们几家商议着,合力在城北外的小香山上修建了个祠堂,将骨灰腾放到陶土坛里,一起供奉在那头。
自此后,城里也没有什么四大家族了。
他们的主家都打算将他们这些旁支给赶尽杀绝了,那以后他们自然不可能再替州府主家卖命,如今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广茂县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