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身上的锦绣衣裙早就被扒下来了,中衣外面套着一件粗麻囚服。
身旁的萧沫儿亦是如此,且发鬓散乱,再没有了侯府小姐的体面优雅。
五个孩子也挤在她身边,有三个还没醒,就躺在那散发着霉味的草堆里。
谢明珠急得忙问哭哭啼啼的萧沫儿:“这怎么回事?”不是,从云端掉到烂泥坑,也不是这样的,好歹给人一个缓冲期啊。
不想她这一问,萧沫儿哭得更是伤心欲绝了。
当初她哥死的时候,只怕都没这么伤心。
一旁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老大萧云宴转过头来看着她,两眼无神,“二王爷昨夜谋反意图篡位已被伏,舅爷爷亦是二王爷的老师,又是同党。所以陛下震怒,下令诛灭柳家九族。”
而这九族,则是父四族,母三族,再有妻三族。
他们亏得是镇远侯才为国捐躯,所以已经是从轻发落,发配岭南。
不然这会儿脑袋早就搬家了。
谢明珠一下就暴怒了,整个人也从地上要弹起来,嘴巴更快:“握草,他儿子犯错他不杀他儿子,杀我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做……”
她这一骂,不但是死气沉沉的萧云宴被吓着了,连哭得泪水涟涟的萧沫儿都惊呆了。
好在萧云宴反应快,连忙起身捂住她的嘴,“母亲慎言!”
谢明珠这才反应过来,阶下囚啊现在。
而且这也不是自己的时代,的确该谨言慎行。
可她就是气不过,她的金银珠宝还没焐热,诰命也没了。
牢房里空荡荡的,除了他们一家子关在这里,便无旁人,一缕微弱的光芒从顶上那小小的窗口里照进来。
原本在昏睡中的孩子们,也都被她的声音吓醒了,此刻正一脸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这一帮孩子,大的萧云宴今年八岁,老二萧云晴七岁,然后便是同为六岁的萧云暖和萧云晚,以及自己生的老幺,今年才两岁的萧云时。
此刻这两岁的小胖娃娃,虽白白净净的,可因为这陌生又恐怖的环境,吓得她嘴巴瘪瘪的,要哭又不敢哭。
毕竟原身,是个极其严厉的母亲。
而且又一心想要生儿子,所以即便是亲女儿,也没什么心思,孩子们自然就与她不亲近了。
如今小时被她一看,吓得缩着肩膀,往姐姐们身后躲。
谢明珠忽然有些可怜这小娃娃,但此刻她也身陷囫囵,哪里还有心思去哄,又被萧沫儿接着哭的声音吵,心情不免是烦躁起来。“你别哭了。”
萧沫儿自然是不理会她。
仍旧是萧云宴开口解释,“王家也牵连其中,我们被打入天牢那会儿,王公子他们一家,已被拉到东门菜市场口砍头了。”
谢明珠这才回悟过来,王家!那不就是萧沫儿未婚夫家么?
好吧,她死了男人,哭也是正常的。
于是叹了口气,问起萧云宴,“可知晓咱们几时启程?”
当时来传抄家口谕的公公自然没说,不过作为侯府未来的接班人,萧云宴心里也有数,“这一次砍了不少人,想来不会多留咱们。”
只是不知晓上方的意思,是将他们流放到满是毒障林的岭南,还是北边的冰原上。
可不管哪一处,就算是侥幸能活到流放地,这一家妇孺,也难以活下去。
想到此,小小的脸上,绝望一片。
谢明珠原本还想问,忽然也反应过来,这被流放之人,要自己准备衣物吃食,可家都被抄了,钱财银帛充了公,下人们也都被卖了。
如何能指望他们?
自己又是商贾出身,爹娘早逝,当初带着万贯家财才进了镇远侯的大门,这些年早就给他填补到军饷粮草上。
便是剩下几个钱,也被抄了。
而本身又是被镇远侯舅舅连累的,所以那边不用想,只怕他们比小姑子未婚夫家都先被摘脑袋呢!
所以她将目光落到萧云宴的头上,“你外祖家,可还有人?”
有是有,但萧云宴却不报任何希望,“母亲何苦明知故问?”
谢明珠一下就泄气了。
她倒是忘记了,萧云宴的母亲乃太师之女,却对镇远侯一介武夫青睐有加。
第2章 流放
那时候的镇远侯还是个小小前锋将军,自然不在太师府招婿的范围内。
所以萧云宴的母亲是自请离开太师府,与老太师互击三掌,断绝了关系。
老太师也是伤心欲绝,很早就告老还乡。
萧云宴甚至都不曾见过自己这位外祖父,而且人也不在京都。
“完了。”她也想哭了。
她怎么这么惨,天底下谁穿越有自己惨的?
就是那种直接穿到乡下种田当寡妇,也好过她现在啊!
她就知道,自己没那财运,要是不贪心那些赏赐,跑了的话,哪里有现在这些破事?
而且人家寡妇在乡下有田有地,自己没有就算了,还是戴罪之身,小姑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五个孩子嗷嗷待哺。
算了,毁灭吧!
可想死,牢狱也不允许啊!
后来想了想,皇帝老儿既然让他们流放,肯定也不会叫他们真全死在半路吧?
接下来几天,每天一顿又干又硬的馒头,就有人来接他们启程了。
比萧云宴预计的都要快!
“这就走?”谢明珠慌张地爬起来,虽然已经七八天不曾梳洗,这些天又没吃饱喝足,还被困在这样让人压抑的环境中,人是瘦了些,但美貌仍旧是在的啊。
“废什么话,赶紧走!”狱卒并不回她的话,反而是伸手扬起鞭子要赶人。
谢明珠吓得一个哆嗦,但也赶紧弯下腰,抓起一把尿桶边的烂泥,不但往自己身上脸上抹,还往小姑子萧沫儿身上脸上抹。
那刺鼻的尿骚味让萧沫儿条件性地就想躲,但聪慧的萧云宴已经反应了过来,自己也在路过牢房门的时候,两手也抓满了泥,往二妹她们身上涂抹。
狱卒见此,愣了一下,想来到底有几分良心,竟并未阻止他们这般举动。
如此这般,他们这一群人,从阴暗的地牢里出来,被春日暖阳一照,身上的尿骚味立即就得到了完美的挥发,十米开外,也能让人忍不住嫌弃地掩住口鼻。
好些日子没看到太阳了,可谢明珠却仿若觉得隔了一个世纪一般,仰头朝天空的金色日光看过去,一面大口呼吸着这地牢外面的新鲜空气。
好了,现在的目标是争取能多呼吸几天的新鲜空气。
同时,也发现了这被流放的,好像不止是他们一家。
只是和浑身脏兮兮,头顶着鸡窝,还散发着尿骚味的他们家一出现,哪怕大家一样穿着囚服,可别的流放犯显得清雅怡人,那些夫人小姐少爷们的优雅从容仍旧不减。
坦白地说,谢明珠是羡慕他们,流放都能做到这样体面。
甚至开始已经怀疑起来,难道这个世界没自己想的那么黑暗?押送流放犯的解差们都是有良心的?
可惜根据自己熟读历史和原身的记忆结合,她还是不敢抱任何希望,咱就脏点吧。
小命之前,体面算个屁?
萧沫儿明显是看到了其他人家的姑娘们,同样也见到了对方眼里对自家这边的嘲讽和鄙夷,一时有些委屈。
原本她是没有这样脏的,头发也没这么乱。
可是出牢房的时候,嫂嫂不知道发什么疯,忽然往自己身上抹这些沾满了尿骚味的泥,不但如此,还扯乱了自己的头发。
她原本想反抗,谁知道一向聪明的侄儿也如此。
就只好作罢。
大侄儿聪明,这样做肯定是有原因的。
而且嫂嫂前几天有些凶,也可以理解,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哪个还能稳住心神?何况自己能依靠嫂嫂,嫂嫂却无人依靠。
所以心里还是尽量劝着自己,多听嫂嫂的话,少给嫂嫂平添烦恼。
但现在被对方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委屈,明明也可以干干净净启程的。
很快,他们这些流放犯被聚集一处,负责押送他们的解差清点过人头,身强体壮的男人直接被上了枷板,其余的老弱妇孺,则也被带上了脚铐。
谢明珠带着自己这一家子,拖着哐哐当当的脚铐,也跟着流放大军启程了。
她暗自观望,发现大家都没什么包袱,可见几乎和他们一家,亲戚朋友都死绝了。
那么应该朝廷会对他们这些流放犯有所安排,反正肯定不会让他们全死在半路上的。
这样皇帝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想到这,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看来还能多活些日子。
街上的血腥早就已经冲刷干净了,然空气里仍旧还是有些血腥味的残留,所以街上的行人极少,摊贩也不算多。
可见那一夜的厮杀,果真是如同人间地狱,以至于狭窄无数老百姓都还没有从巨大的恐惧中缓过神来。
但谢明珠和其他垂着头,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流放犯不同,哪怕街上人烟稀少,可这充满了生机的画面,还是引得她四处观看。
她反正看开了,不管最后是怎么死?但既然还活着,还是不能太消极。
何况,这是古代啊!虽从未在自己那个世界的历史上出现,但是这街道这行人,都是真的,怎么可能是哪些所谓的古城能比得了的?
她就当是来旅游一趟,体验生活。
虽然这体验过程,可能充满了坎坷,但漫漫人生路,又有几条平坦呢?
街上很是空旷,长溜溜的流放队伍,也很快出了南门,自岭南方向而去。
两岁的小时早就走不动了,萧云宴不知什么时候将他背在身上的,小小的身影慢吞吞跟在后面。
他们这支队伍,因浑身的尿骚味,所以被其他流放家庭嫌弃,自是走在最后面。
眼下因为小时走不动,又拖了队伍的后腿,自是引得负责看管他们的解差不快,扬起鞭子就要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