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笑声引得不远处井边摘菜的孙嫂子好奇望过来:“你又笑什么?刚才瞧你还一脸崇拜他的样子,怎么这会儿倒像是在笑话他?”
“我这不是瞧着他事事都被我哥和星海哥压一头嘛,整日别瞧一脸谈笑风生,其实我都瞧得出来,他心里不好过。”
小时也生怕他长此以往没了自信,特意顺着他说两句给他找补找补,谁知道他自己先心虚跑了。
小晴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也不知听了多少,没好气地掐了她一把:“你就瞎闹!何况星河表哥不过是学问上稍逊一筹,哪里就像你说的那样?再有那学问不好不代表没别的本事,我瞧着他侍弄花草植物,可拿手得很。”
她话音刚落,孙嫂子就连连附和:“晴姑娘这话太对了!早前我们一起在篱笆下种的花,就数他种的那些长得最枝繁叶茂。”说着,又絮絮叨叨说了不少卫星河的优点。
小时听着听着,渐渐收起了笑意,小大人似的陷入沉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果然,人这一生下来,就没有无用的。照你们这么说,他不过是没找准自己的位置罢了。既然如此,他的确不该再硬磕读书这条路,这不是白白浪费光阴嘛!天凤姐那边正找人培育稻子,想提高产量,不如叫他去试试?没准他就是天选之人呢!”
到时候真能让稻谷增产,那可是不世之功,不比考个状元还厉害?何况历史上的状元郎多如牛毛,又有几个能被人记一辈子?
谢明珠从隔壁商家回来后,先上楼看了眼小儿子,等卫星河上去后,便趁机下楼收拾晾着的尿布,恰好将小时这番话听了个正着。
她忍不住笑着夸赞:“要不说你们年轻人脑子活呢!小时这话倒是有些道理。只不过卫家是诗书传家,你星河哥要是想就此肄业去培育稻谷,我看他祖父和父亲怕是要气得打断他的腿!”
眼下岭南的士农工商虽不如别处分得那般泾渭分明,但卫家毕竟是书香世家,怎么容得子孙后代去田间地头抛头露面?
她们说话的声音不算小,而卫星河正在楼上,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起初听到小时说故意哄他,心里还挺不是滋味。若不是自己读书不如哥哥和表弟,也不至于要靠别人刻意捧着找自信,一时间难免有些黯然。
可紧接着,听到大家细数他的优点,想到自己种花种菜向来得心应手,从未失手,心里又忍不住生出几分自豪。
他越想越意动,或许自己真的不适合读书,就像妹妹们说的,只是不擅长读书,又不是别的地方都差!
小时那句“人生来总没有一个是无用的”,简直说到了他心坎里。
有人天生擅长读书,有人擅长带兵打仗,有人精通经商理财,而他现在终于清楚,自己真正适合的是什么了。
不过明珠姨的顾虑也没错,祖父和父亲就算不至于真打断他的腿,也绝不会同意他丢下学业去种地。
可他是真的不想读书了,那些策论文章看得他头晕脑胀,只觉得自己近来都苍老了不少。
他忍不住琢磨,若是自己先偷偷去尝试,等真做出些名堂来,祖父和父亲说不定就会松口了?想要光宗耀祖,又不止读书这一条路。
越想,他心里越是斗志满满,压根没细想。她们几个在楼下说“悄悄话”,怎么偏偏就让他听得一字不落?
此刻瞧见睡篮里醒过来的小鱼儿,他连忙伸手抱起。
在家里时,他就常常抱弟弟,动作娴熟得很。尤其是小婶生下妹妹后,娘对弟弟的心思淡了些,大多时候都是他在照看着。
楼下,谢明珠收拾好尿布,抬头往楼上瞥了一眼。
夕阳余晖里,今年刚拔高了不少的卫星河正抱着自家小儿子轻声哄着,身影瞧着格外温和。
她压低声音,朝两个女儿叮嘱道:“凡事过犹不及,他的事情,终究还是要他自己拿主意。”言下之意,是叫她们别再刻意引导了。
姐妹俩乖巧点头。
孙嫂子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才这母女仨说话不压低声音,原来是故意说给楼上的星河公子听的!
谢明珠见女儿们应下,便拿着尿布上楼去了。
小晴望着楼上的方向,忍不住叹了口气:“人活一世,身不由己的滋味,果然不好受。”
小时深有同感,点头附和:“是啊,还是咱们家好,爹娘从来不会因为我们是孩子就忽略我们的感受,更不会随便限制我们的喜好。”就像她小小年纪做生意,换做别家,哪里会允许姑娘家抛头露面?
想到这里,小时也忍不住感慨:“我上辈子一定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不然这辈子怎么能遇上爹娘这么好的父母呢!”
小晴听了,也觉得恍然。
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前几年那场流放反倒是件好事,彻底改变了他们一家的命运。
转眼到了晚饭时分,萧云宴和卫星海踩着饭点回来,两人浑身都带着汗渍。
卫星河本就好奇他们去做了什么,见状连忙问道:“你们这是去哪儿了?难不成去码头上扛大包了?”
萧云宴先去打水洗脸,随口答道:“去靶场练了会儿箭。”
不知是谢明珠母女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卫星河自己想通了,不再纠结自己不擅长的事,心里也有了明确的未来规划。
他脸上不见往日的郁结,反而笑着打趣:“活该你们俩样样拔尖,就凭着这份努力,旁人的确比不上。”
他也愿意努力,可若是逼着他学那些不感兴趣的东西,只觉得度日如年。
但要是让他去地里,哪怕日日披星戴月、荷锄而归,他也甘之如饴。
此刻他的语气和神情都比往常轻松了许多,萧云宴自然察觉到了,心里难免有些疑惑。
晚上阿龙送他们回家后,萧云宴忍不住问起妹妹们缘由,听后反倒有些担心:“他现在若是执意放弃学业,外祖和大舅定然不会应允,这中间不知还要起多少波折。”
“那又如何?若是连试都不敢试,那才叫真的悲哀。”小时不以为然,“最起码得争取一番,不然怎么知道能不能成呢?”她转头问了一句一直心不在焉的阿隼,“你说是吧?”
“嗯。”阿隼点头,眼神却依旧有些飘忽。
小时瞧着他这模样,不由有些担心:“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阿隼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事,就是想到开学后要去鹿鸣山书院,我不在你身边,你一定很辛苦。”其实他原本已经想好了办法,不去鹿鸣书院。
可晚上回来后,听到大家说起隔壁搬来的商家人。
小时瞧见商家大公子骑马射箭的模样,眼里满是喜欢。
他也会骑马射箭,而且鹿鸣书院里也教这些,听说还有不小的马场。
若是留在小时身边,固然能日日相伴,可日子就这么浑浑噩噩过去了。
等长大了,若是没有过硬的本事,怎么能好好保护小时?就算能花钱雇佣护卫,终究不如自己亲自守护来得放心。
是小时毫无芥蒂地接纳了他这个外来者,丝毫不介意他的眼睛,带着他到处玩、一起做生意。
这份恩情,他一直记在心里。
小时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只管放心去。你的股份我帮你看着,该赚的银子,一分都不会少你的。”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瞥了自家哥哥一眼,“别跟我哥比,他是天生的读书人,咱们是天生的生意人,犯不着拿自己的短处去碰别人的长处。”
阿隼微笑点头,心里却想着:其实他或许也有些读书的天赋。
但小时这番话,还是让他心里暖暖的。
她是怕自己像卫星河那样,整日活在别人的光环下,承受太大的心理压力。
第206章
外面的战事并不影响白鹿城的平静生活。
对于孩子们来说,假期也过得快如流水,转眼谢明珠家里又重新冷清了下来。
只是今日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情。
小时下学高高兴兴回来,就见了垂泪的谢明珠,家里的气氛更是异常低迷。
“这是怎么回事?”她赶紧去问早她一步回家的小晴,却见小晴也眼眶红通通的,心头忽然生出一个及其不好的预感,“难道是爹他……”
她不敢在继续说下去,因为月之羡在半月前跟随运送辎重的队伍一同去了高黎。
虽说那边当下无战火,说是大后方也不为过,可既是打仗,那城里不知藏匿了多少细作。
小晴也被她的话吓了一跳,哪怕小时已经连忙住了口,但她还是担忧地朝谢明珠那边看了一眼,与此同时飞快地捂住小时的嘴。
生怕她再说什么鬼话,那无异于是对大家现在担忧的心情火上浇油。
一旁安慰谢明珠的柳施也开口告知道:“是小晚,她不知怎么就混在了去往战场的医疗队里,要不是今日我们去了医馆,都以为她这些天住在医馆里呢!”
而且她经常和汤保保出诊,其实就算是去了医馆,没遇到她也不会起疑的。
是汤夫人主动问起谢明珠,如何放心让小暖那么一个小姑娘跟着大家去战场的?虽不要她上前线去,可终究是战场,刀剑无眼的。
再有她年纪还小,如何吃得了那份苦头?
这一问,谢明珠才知晓,当时觉得天旋地转的,又气又急又忧。
好在她算是经过大事的人,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可即便如此,这么小的女孩子,便不是她亲生的,但早已是如同亲生女儿一般来看待的。
怎么会不伤心?再外头还好,要强没流眼泪,可是回了家里来,在小晚屋子里翻找到她留下的信,谢明珠还是忍不住哭起来。
这会儿似也没缓过神,魂不守舍地坐在那里发呆。
就是小时和小晴到了跟前来,也没半点反应。
也是柳施继续说:“眼下汤家那边,也过意不去,只觉得他们也是有过错的,听信了小晚的话,没来这头知会。”
小晴凝着眉头,也觉得小暖过于任性了些,她想要救死扶伤,但也要顾及一下家人的感受,或是同爹娘告知也好,爹娘也好给她做些安排。
就这样跟着那些大夫们去了……
小时也有些焦心,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瞧着众人都为此愁眉不展的,终究不是法子,只走过去拉住谢明珠的手,“娘,如今晚姐走也走了,咱也不能为了她一个人,叫天凤姐大动干戈去拦人,倒不如现在做些补救,找几个信得过的护卫赶紧追去才要紧。”
若是能将人劝回来最好了。
听得她这话,谢明珠才缓缓抬起眼帘,“我已让人阿虎去你大师伯家找你程疆三哥,让他挑几个人去瞧。”
按理,这个时候找李天凤最好的,可当下她那头正是用人之际,谢明珠也不好去麻烦。
偏这医疗队伍走的是陆路,这会儿只怕已是到了顾州去。
若是水路上,谢明珠还能指望月之羡能在高黎将人给拦住。
又眼见着大伙儿都为此担忧,不是个法子,总不能因她一个人不过日子了?于是收整了一下心情,“也罢了,她有这一份心,其实是好的。”就是终究年纪实在太小,但凡十八九岁,谢明珠是绝对不吱一声。
柳施是觉得人不好喊回来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决绝而去,不过谢明珠没再因此继续黯然失魂,觉得总是好的。
连忙道:“既是已经找程老三找人去了,那就不要太过担心,何况她一个小娃娃,若是队伍里的人发现了,没准这会儿已经将她遣送回来的路上呢!纵然是没有,想来也会多照顾她几分。”
听得照顾这话,谢明珠又觉得,这不就是给队伍添麻烦。
但现在说什么也无用了,到底还是自己放手给他们的自由权限太大,自己也是有责任的。
这一次小晚的事情,也算是得了警醒,一面朝眼前的小晴和小时看过去。
姐妹俩被她这一看,心头莫名有些紧张起来。
小时下意识朝小晴身后缩了缩,“娘您这样看我做什么?我可没晚姐那样的大志向,何况我只想在家里头。”
至于危险的地方?脑子抽了才去,自己就是个孩子而已!得有自知之明,在这城里背靠大树赚点小钱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