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后,想做什么?”
手指互相触碰,楚悠的指尖被轻轻摩挲了一下,握着茶盏的手终于松开。
温热触感黏在皮肤上,她指尖发麻,若无其事喝了一口,“当然是上山打猎。”
玄离盯着她有一瞬轻颤的睫毛上,不曾说什么,只搬开小方桌,在她身旁落座。
新置的矮榻和塌了的那张一样大,多了一个人瞬间变得拥挤,桃色裙衫的下摆顺着矮榻垂落,与素白长袍紧贴。
他一手撑在楚悠身侧,倾身靠近,垂眼扫过她手中的志怪故事集,“这本好看吗?”
温热气息离得很近。
“还行,打发时间。”楚悠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些许,恰好撞上他撑在身侧的手臂。
玄离顺势收紧,揽住纤瘦腰肢,下颌抵住她的发顶,“闲来无事,一起看。”
楚悠几乎陷入玄离怀里,温热气息拂过发顶,又痒又麻。
尝试挣了一下,没挣开。他的动作看似温柔,实则一寸不让。
直觉告诉她,最好不要再动。
楚悠微微吸了一口气,心不在焉翻页。
镇上的雨连绵持续,滴滴答答,潮湿雨气顺着窗飘入。
背后的身躯温热,像靠枕般安静,不动,也不开口,只是这样搂着她。
他的视线存在感鲜明,不知是在看她,还是看书。
楚悠随便扫了几眼,又翻过一页。
“这个故事有趣。”修长手指忽的按住要翻过的那页,指尖轻点其中一则志怪故事。
楚悠顺着看去,是一则关于蛇的故事。
一个采药女入山采药,下山时雾气浓郁,归去的路离奇消失了。在山里彷徨一夜,忽有白衣郎君从云雾中走来,自称是住在山里的人,将她带回竹林小屋。两人朝夕相处,互生情愫后结为夫妻。
某夜,采药女夜半醒来,发现她熟睡的丈夫,映在墙上的影子是一条大蛇。她大吃一惊,想起古书里的记载,用银簪刺穿他的七寸,郎君化作白色巨蟒,不一会就僵硬冰冷,死去了。
就在他死后,山中雾气悄然散去,采药女重新找到了下山回家的路。跌跌撞撞回到家时,她发现丈夫送的白色手帕还在,里面包裹着一片冰冷蛇鳞,此后每夜梦中都有巨蟒缠身。
这则故事看得她心里有点发毛,不明白有趣在哪。
抱了许久,她身上出了点薄汗,耐心终于耗尽,“困了,我去睡会。”
横在腰间的手臂不动,反而收紧少许。
玄离垂眼看她急于离开的动作,不明白问题出在哪。
他不愿戳破这层摇摇欲坠的假象,便是因为明白一旦戳破,连日常相处都不可能有。
可最近,楚悠对戏耍他失去兴趣了,也不喜欢他的触碰。
她又想离开。
只要一想到这点,百年间的仓皇苦寻和所受煎熬不断啃食心脏,催促他做出更疯狂的举动。
先前她言笑晏晏的模样,以及主动的触碰,似包裹蜜糖的砒霜,令他沉沦上瘾。
现在白日避着,也不许夜里同住。
玄离阴森盯着那则故事,恨不得也变成巨蟒将她完全缠起来。
腰间的手臂越收越紧,楚悠忍不住推了一把,“李宣!”
“……”
这个名字多少拉回一点他的理智。
玄离竭力压下阴暗翻涌的念头,缓慢松开手臂,面上已看不出异常:“我去做晚饭,想吃什么?”
楚悠重获自由,迅速从矮榻上起身。
“都行,你看着做吧。”
“好。”他同样起身,抬手理了一下她散乱的鬓发,缓步离开了小院。
楚悠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连通两院的小门里,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
心中有些懊恼自己先前昏了头,非要把他激成这副不正常的样子。
刚刚有那么一刹那,她感受到玄离不想演了。
再等下去,雨也不会停的。
得想点别的办法离开。
*
在连绵不绝的雨季里,偶尔也会放晴一两日。
玄离去学堂,楚悠外出上山,佯装打猎实则寻找其他离开的路。
下山时,她偶遇了打猎归来的莫五和跟着他的猎户们。
几人结伴往镇上走。
闲聊几句后,楚悠不动声色打听:“莫大哥,出镇的路被堵大半个月了,往年遇到这种情况,都是怎么处理的?路不通,大家就出不去吗?”
莫五指了指一座矮山道:“那有条荒了的山路,从前给挑货郎走的。顺着那条路,能到隔壁镇子。有时候路很久不通,我们就从那走。小悠姑娘,你想出镇子办事?”
另一个猎户嘀咕道:“咱们打猎那座山上好像也有。”
“我随口问问。”楚悠浅笑着搪塞,“你们最近猎妖兽收获怎么样?”
“有时一两只,运气好能猎到三四只。都是些体型小的,大一些的也应付不来。”
一行人说说笑笑,楚悠顺带指点了一下几个猎户。
镇子入口的老树下,一道靛蓝身影几乎和阴影相融。
他阴冷盯着闲谈的一行人。
莫五后脖子一凉,下意识环顾四周,忽的对上那道视线,从后脖子麻到后脚跟。
下一刻,那道身影缓步走来,仪态极佳,神情和煦。
刚才仿佛只是莫五的幻觉。
“李、李先生……”
玄离含笑道:“你家小弟昨日留的功课写得很认真。”
这样温和的态度,让莫五更坚信刚刚的是幻觉。
他轻轻握住楚悠的手,“悠悠,回家吃饭。”
不等她反应,猎户们自觉先一步离开,将两人留在原地。
镇子上人多,楚悠任由他拉着,在心里琢磨山上小道的事。
玄离侧目瞥了一眼,远处花丛里的黄蝶化作一点灵光消散。
他似闲谈般随意道:“你们方才在聊什么?”
“打猎的事,教了他们猎妖兽的技巧。”
玄离没再问。
晴天的暮色格外灿烂,霞光拉长两道亲密的影子。
一人在沉思,一人侧目盯着身旁的人看。
*
入夜后,夏雨忽至。
噼里啪啦的雨声几乎砸穿房顶。
下雨天,楚悠不喜欢挪动,晚饭是在她的竹屋里吃的。
今夜的雨来势汹汹,越下越大没有半点停歇迹象。
她望着窗外瓢泼雨幕,隐隐有不妙预感。
玄离坐在桌前,全然没受到窗外的影响,手捧一套淡粉裙衫,一手捏针,正在缝她今日被荆棘勾破的衣袖。
“轰隆——”
天幕被银电撕裂,紧接着地面隐隐震动。
小院外的漆黑雨幕里隐隐响起邻里的喊声。
似乎在喊……
山崩了。
她蓦然回头看向玄离,对方抬眼对望,神情自然,眼中流露出些许疑惑:“怎么了?”
楚悠收回视线,平静道:“外面好像出事了,我去看看。”
不等他反应,她抄起门边的油纸伞,撑开后踏着满院雨水推开了小院的门。
陆续有穿着蓑衣,提一盏蒙了防水布油灯的镇民从镇子入口的方向往回走。
大雨滂沱的街巷里走来个穿蓑衣的妇人,正是钱婶子。
她抹了把雨水,眯着眼见楚悠撑伞出来,连忙扬声道:“快回去!有座山发山洪了,外头都是水,别乱跑!”
楚悠隔着雨声也扬声问:“婶子,是哪座山?”
“就那座……呸呸,”钱婶子抹了把脸,“那座矮一点的山。你赶紧回去,这雨也太大了,我也得回去了。”
雨水砸得油纸伞轻晃。
“轰隆——”
银电闪过,又是一声闷雷紧随而至。
楚悠握伞转过身,整座院子被闪电照亮了一瞬。
眉目温和的青年撑了把竹伞,步子不疾不徐,走过泥泞院子。
“雨太大了,回去吧。沐浴用的热水已经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