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帘被白皙的手挑开,一道鹅黄身影利落跃下,笑盈盈看向他。
“东方,好久不见!”
另一道柔美身影随后走出,亦含笑和他问好。
东方忱久久怔愣,不知道这一趟楚悠竟会同来。
他下意识抿唇扬起笑,起先唇角不听使唤,好一会才顺利露出笑意。
“……楚姑娘,”声音微微滞涩,“苏姑娘,许久不见了。”
他从没想过,还能有和故人重逢的一日。
但此刻不是闲谈的时候,他面上不露半点,收敛情绪后,递去两件样式一致的披风。
“城中的怪病来得蹊跷,不知会不会传染,以防万一,还是穿上这个。”
披风银光粼粼,触感不似布料,更像是蛇蜕。
楚悠和苏蕴灵点头接过。
甫一入城,清冷萧瑟气氛扑面而来。街道上家家闭户,行人稀疏,个个神情仓皇。
在来之前东方忱已经通过玉简传音说明情况。
溧水城在一月前,开始有人腹痛。
起初只有四五人,次日城内过半的人都腹痛,随着时间推移,腹痛者腹部大如鼓,被撑得薄如蝉翼,肚腹鲜红脉络毕现。
一开始没有腹痛症状的人,至今也没有得这种怪病,看似不会传染,但城里没得病的人还是恐慌不已。
这病症来得急且怪,溧水城内的医师束手无策,便上报主城。
东方忱下令封城,并派了城主府里的医师去,还是无法医治。
故而求到了苏蕴灵这。
发病的人已经被聚集在城内最大的医堂。
刚跨入大门,里面就传来气若游丝的呻吟声。
大黄时刻护在楚悠面前,耳朵竖起,警惕观察四周。
医堂内入目都是人,庭院、廊下、屋内都置满了简易木床,医者来往其间,只能喂些聊胜于无的汤药给病患。
躺在木床上的,无论男女老少,个个都肚腹隆起,宛如十月怀胎。
“悠悠,你们在门外等候,我先进去。”苏蕴灵拦下楚悠,柔美脸庞沉静肃然,取出面纱戴上后,解开最近的一位老者衣衫。
老者身躯本就干瘦,肚子诡异隆起,蜡黄皮肤的褶皱都被撑开,好似下一刻就要爆开。
哀哀呻吟的他睁着浑浊的眼,看见苏蕴灵,好似看见救命稻草,挣扎着去拉她垂落的衣袖。
“圣医……圣医……”
她常年在两界之间行医,五年前来过此地,救治过老者的邻里,他一眼就认出了苏蕴灵,泪簌簌涌出望向另一旁躺着的女子,“求您救救我家姑娘……她快活不成了……”
苏蕴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旁边木床上的女子唇色青紫,已经进气少出气多。
“老人家别急,我这就看看。”
她冷静查看女子状况,先召出净灵珠为她吊住一口气,随后探查有无魔气,又叫来城中医师,细细询问了病患们发病前的行踪、饮食等。
这些都无异常。
既不是魔物作祟,又不是这些外因所致。
那还能是什么?
她来回走动,不断用净灵珠为将死的病患续命。
楚悠在门外等候,久久望着那道忙碌身影,惊觉苏蕴灵已经成为了很有魄力的医者,不是当年需要她和林青良护着的灵山圣女了。
医堂内进展不佳,众人都焦心不已。
忽的,苏蕴灵看见某个小童的手腕内侧有枚浅淡至极的红点。
小到只有针尖般,如果不是非常仔细去看,难以察觉。
苏蕴灵立刻看了其余病患的手腕内侧,都有这样的红点,很小也很淡。
“圣医,您看出什么了吗?”身旁有医者轻声询问。
她放下病患的手,笃定道:“是蛊,他们被人下蛊了!”
究竟是什么蛊不得而知,但世上蛊虫都怕万蛊之王,只要能逼出他们体内的蛊虫,就有希望救治。
鸢戈擅蛊,所养的小红蛇就是万蛊之王。
她立刻传音,请求对方来一趟溧水城。
从玉京到溧水城需要横跨两界,加之溧水城偏远,日夜不息穿梭千里阵也要三日。
在她到来之前,苏蕴灵没日没夜待在医堂里,不断用净灵珠为病患们续命。
东方忱则着手开始查是何人如此猖獗,敢对满城的人下蛊。
已经入体的蛊虫没有传染性,楚悠帮着她打下手,给她送水送吃食,还有滋补养神的汤药,以免她消耗过度先倒下了。
不眠不休的三日转眼过去。
浓黑夜幕逐渐转为黛蓝,长夜将尽,星子寥落稀疏。
医堂里的病患都得到净灵珠救治,基本稳定下来,都沉沉睡去,不再痛苦呻-吟。
一同忙碌的医师和随侍们也都累极昏睡过去。
任劳任怨帮忙背抗病患的大黄也累得趴下睡在楚悠脚边。
苏蕴灵终于能暂时歇息一会,与楚悠席地坐在廊下。
楚悠给她带了甜酒酿,煨了两个蛋,还冒着热气。
两人一人一碗,挨坐着慢慢吃。
“好吃。”苏蕴灵小口喝着,热乎乎的酒酿入口,满身疲惫都被抚平了些,“悠悠,这些天辛苦你了……”
“我不辛苦,你才是最辛苦的。”楚悠用手帕擦去她额角的细汗。
“有你在,真好。”苏蕴灵柔柔浅笑,“算算行程,鸢戈姑娘约是午后到,等她来了,逼出蛊虫后我就安心了。”
碗勺轻轻碰撞,没一会,握瓷勺的手停住不动。
楚悠肩上一沉,侧目看去,温婉女子已沉沉睡去,黛眉浅蹙,哪怕是睡着也是忧心模样。
微冷夜风拂过檐下。
到底入秋了,虽魉城及四周气候如春,这样的昼夜交界时,还是有几分幽冷。
环顾四周,见无人醒着,楚悠也不好扰了旁人清梦。
她放下手里的酒酿,轻轻取走苏蕴灵手中的,一手从后揽着她的肩,另一只手从前面环上,用垂落衣袖挡去幽冷夜风。
没一会,毛茸茸的脑袋轻轻拱到她膝头上。大黄蹲在她面前,为她挡风取暖。
“好大黄。”楚悠眉眼弯弯揉它的脑袋。
忙碌三日,她也是困极了,很快迷迷糊糊闭上眼睛。
几乎是转瞬间,她就昏睡了过去。
不多时,一道轻缓脚步声走近。
朦胧间楚悠似乎感受到苏蕴灵醒了,还讶异唤了声“尊上”。
犹带体温外袍盖在了身上,温热指尖抚过她困倦的眉眼。
紧接着腰间一紧,两条手臂将她稳稳抱起。
楚悠费力地睁开眼,昏沉视线里,只见线条分明的冷白下颌。
“玄离……”她下意识喃喃。
长夜隐去,一缕天光破晓。
抱着她的人手臂收紧,轻缓道:“睡吧。”
楚悠一头埋在他怀中,昏天黑地睡了过去。
*
“……多谢圣医,救我一家老小的性命,今生愿当牛做马回报!”
“圣医仁德,老朽永世不忘啊……”
“圣医……”
感恩的、赞美的话语隔着庭院,又透过门窗,隐隐传入纱帐垂落的床榻。
楚悠揉着眼睛坐起身,拨开纱帐一看,见这是东方忱让医堂空余出来,给苏蕴灵和她休息的屋舍。
不过这几日太忙了,根本没来这睡过。
床榻上的所有东西都是新的,看着便昂贵,风格样式都很像她在玉京用过的。
她下榻穿鞋,暗自嘀咕是谁如此心细布置。
大黄趴在脚榻上呼呼大睡。
不过,昨晚似乎是在廊下睡着了……谁将她带回这的?难道是大黄?
楚悠哈欠连天走到桌边,打算喝杯冷茶醒神,身后一摸,摸到个食盒。
“嗯?”里面竟装了午饭,都是她爱吃的菜色。
盯着看了半响,楚悠蓦然想起昨夜那昏沉一瞥。
竟然是他来了。从玉京到溧水城,数万里之遥,只为见短暂一面。
*
医堂里一扫之前的死气沉沉。
病患们伸长脖子,等待着救治。
面容冷淡的黑衣姑娘指间缠绕一条小红蛇,在他们腹部咬上一口,紧接着慈悲的圣医以净灵珠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