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季的废物没告诉过你,我从前做过什么?”
楚悠亲了一下他的手指,“说过。但怎么能通过别人说的话去评定一个人?”
被亲吻的手指僵住,慢慢抽离。
玄离不含情绪笑笑,冷淡道:“他一定同你说过,我弑父杀兄登上帝位,后又屠戮世家,意欲倾覆十四洲。”微顿,语气更冷,“没有一句虚言。”
“如此,你还希望我活着么?”
在幽暗眸光的注视下,楚悠眼睛弯弯点头。
“如果真像你说得这么坏,村子里的人就不会被迁去东陵城,魔渊应该乱得一团糟,我也不会有街市逛。这些可以证明,你不是滥杀的人。”
“至于你之前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更愿意听你和我说。”
议事殿陷入久久沉默。
玄离盯了她许久,捧着她的脸轻抚,“你将我想得太好,终有一日会后悔的。”
楚悠皱眉捂他的嘴,嗔怒道:“烦人,说的全是我不爱听的话!”
玄离没再开口,拿开她的手,将人按入怀中。
日光映入,被窗棂分割成许多道光束,细尘飘舞浮动。
薄唇血色渐退,他合上眼,鬓角逐渐渗出冷汗。
熟悉的剧痛翻江倒海。
“不准再说这种话了。”她嘟囔着。
玄离抬手抚她的发顶,动作轻缓,却没回应。
楚悠以为这就是答应了,窝在他怀里道:“饿了,不想回东明殿,能在这吃吗?”
“可以。”
宫侍上菜的速度很快,端来都是她爱吃的。
午膳在议事殿的侧偏殿用,原本供玄离小憩,里面置了长榻。
吃完饭后,楚悠开始犯困,揉着眼睛栽进长榻。
没一会,玄离也上来了,如捞一只软枕将她捞进怀里。
“你又不需要睡觉,为什么抢床?”她不满地往外推。
“这是我的榻。”
“它是婚后共同财产,你的就是我的。”
榻上薄被在拉拉扯扯间被弄得一团糟。
冬衣小袄领口松散,露出松垮中衣和鹅黄小衣的系带。楚悠气喘吁吁,摆烂不再动弹了。
玄离的衣袍也被她扯得歪斜,露出一线胸膛,似银非银的项链滑出。
她枕着手臂,发觉他胸口那些奇怪纹路,色泽似乎变深了。
虽然玄离和苏蕴灵都说过,它不棘手、无关紧要。
“这个真的没事吗?”她心中隐隐不安。
“无事。”玄离整理好衣襟,将项链妥帖放回。
追问多次,得到的都是确定答案,楚悠将心中的不安压下,指了指项链的位置,“我想知道它的来历。”
在一起这么久,她没见过玄离让此物离身,应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玄离整理的手微顿,手指勾住一截链身,送到她手中。
金属入手温凉,染着些他的体温。
楚悠下意识摸了摸,发现制作工艺不太精细,吊坠形状更是古怪,看不出来具体像图案。
玄离缓缓开口:“在我幼年时,帝宫里只有两人曾照顾过我。一个是受过生母恩惠的宫侍,另一个是赠此物之人。”
“没有那人,我活不到及冠。”
楚悠手中的吊坠变得沉甸甸,她将此物放回玄离的衣襟内,搂着腰靠在他怀中。
“也是帝宫里人吗?”
“不清楚。”玄离的下颌抵着她的发顶,“那人走后,一切有关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只留下了这个。”
他曾试着寻找过很长一段时间,那人像从未存在过,踪迹全无。
楚悠蹭了蹭他的下颌,无言安慰。
她明白这种感觉。
就好像她刚从现代穿越到末世,一切有关于过去的东西都消失了,只剩脖子上的项链。
那是链接过去与现在的锚点。
*
风雪漫天,幽都的天一日冷过一日。
伏宿和鸢戈也执行完任务回来了。
自从能出宫去玩后,楚悠经常带着鸢戈三天两头往宫外跑,雪天也阻止不住她爱热闹的心。
鸢戈不在,才考虑东方忱和伏宿。
不下雪时四处逛,下雪了就找座茶楼或者戏楼听书看戏,听到曲折动人处,跟着看客们给些赏钱。
不出宫时,她就往流云宫跑,和苏蕴灵腻在一起。
穿书进来后,除了鸢戈,她没有交到同性好友,苏蕴灵从前也没有同性朋友,两人如见知音相逢恨晚。
从早到晚都有说不完的话。
楚悠早出晚归,除了夜晚就寝和每日准时跟玄离吃一顿午饭,其余时间不见人影。
议事殿外飘雪如絮。
天光暗沉,已过正午。
玄离又看了一眼千里音,始终没有回应。
“她去哪了?”
今日轮到伏宿当值,他眼巴巴看着窗外,回身道:“尊上,夫人和东方副使外出采购食材了,说今夜要在流云宫开……呃,似乎叫露天比比球?属下猜是烤肉之类的。”
玄离脸色微沉。
向来很有眼色的伏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及时察觉,眼巴巴问:“尊上,今夜是否有任务给属下,要是没有能不能准假?”
“去做什么?”
伏宿笑容灿烂:“夫人邀属下今夜也去流云宫,鸢戈也会去,所以属下想去。”他发出了一句没经过大脑的问,“尊上不去吗?”
玄离手中的紫檀笔杆应声折断。
去?根本就没人同他提起。
伏宿懊悔地抽了一下嘴巴,连忙找补:“定是尊上太忙碌,夫人看在眼里心疼,不忍打扰。”
玄离扔了断笔,换上新的,淡淡问:“还有谁去?”
“呃,还有……”伏宿恨为什么今天是他轮值,此刻很想原地遁走。
见他支支吾吾半天,玄离已然猜到还有谁会去,面沉如水折断了第二支笔。
桌案一角放了一摞厚厚密报。
他面无表情取了全部翻阅。
上面记录了楚悠每日的行程,衣着打扮、去了哪、见了谁、待了多久、心情如何等等。
玄离一目十行,翻看速度极快,只看她与东方忱出行的部分。
越看,纸张上的墨字越是刺眼。
一叠密报忽的被甩在桌案上,吓了伏宿一跳。紧接着,他就听见玄离语气冰冷道:“将东方忱调去城外朔风营练兵。”
“属下遵命,这就安排。”伏宿挠挠头,虽不理解还是转头就走了。
桌案上密报散落,大多都写着——
“夫人笑了”“夫人看起来很高兴”等文字。
“站住。”玄离叫住即将踏出殿外的伏宿,支着额角闭了闭眼,“罢了。还有,今夜准你的假。”
*
伏宿盼星星盼月亮,等到下值的点,欢天喜地离开。
他前脚刚走,鬼面奎紧跟入内,拱手道:“尊上,张圣手到偏殿了。”
鬼面奎身后的张秦满头鹤发,容貌年轻沉稳,见到玄离恭敬行礼问候。
“属下游历两个月,收获颇多,有了些镇压菩提珠的新想法。”
两人先后落座。
他放出一缕灵息切脉,面色和缓:“有了灵山圣女的净灵珠相助,它对尊上反噬已轻很多。”
玄离不语。
大部分功劳是楚悠的,她本人比苏蕴灵借助净灵珠施术缓解反噬管用得多。
张秦又闭目诊断了一会。
“尊上……”他蓦然睁眼,面露错愕,“您身上的禁制怎会如此频繁发作?”
玄离收回手,语气平淡:“影响不大,不必管。”
张秦眉头紧皱,肃然道:“此咒为苍黎一族的禁制,是您的生母所下,属下医术不精无法解开。之前同您说过,此咒发作必蚕食心脉,不可听之任之。”
“世家们修养数月,不会坐以待毙。如果尊上伤及心脉,又被外人察觉,方家必有动作……”
宽大袖袍下的手逐渐攥紧,他的目光缓慢扫过桌案。
千里音光华流转,桌角的连理枝绿叶繁茂,已吐露花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