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身躯贴在她身后,轻抚她的面颊,温热气息附在耳边,好似情人低语。
“我的目的已达成,你可以走了。”
楚悠慢慢转头,对上一张含着浅笑、眼眸淡漠的面容。
好似在看失去价值的工具。
心脏仿佛被重重一锤,痛得她睫毛发颤,挣扎着从梦中睁开眼。
视线从朦胧渐渐变得清晰。
一条湿帕拭去了她额头的汗珠,拿帕子的手修长分明,再往上是一截腕骨,然后是一副俊美面容。
两道视线相对。
他神情微沉,拂开她鬓边乱发:“你受寒发热,身上不舒服,为何不说?”
楚悠倦怠闭了闭眼,没吭声。
正是因为不想惊动玄离,她才不说。她现在很不想看见这张脸。
玄离当她是病得难受不想开口,扬手一招,“药。”
沉光立刻端来药碗。
“先起来把药喝了。”玄离一手端药,一手去揽楚悠的背。
楚悠被揽在怀中,两人距离拉近,冷冽气息与清苦药味混合。
喜欢和不喜欢都是藏不住的。
当不喜欢时,连接触都会令她抗拒无比,哪怕没说出来,肢体语言已经替她表达了。
玄离察觉到她无声的抵触,轻轻皱眉,抽出手去探她的额温,“不舒服?”
楚悠点点头,平静忍耐着,不想被看出异样。
可她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当指尖碰到额头时,胃部忽的抽搐,紧接着翻江倒海。
她猛然一推玄离,伏在榻边干呕。
他被推得险些摔下榻,手上药碗脱出,碎了一地,药味更浓郁,闻得她又干呕了几声。
楚悠胃里空空,什么也吐不出来,趴在榻边喘息缓神。
大黄蹲在她面前,默默用脑袋顶住她的身体。
一只手在楚悠背后轻抚,面前还送来一杯温热茶水。
她用力忍着才没又吐出来,拿过茶水喝完,塞回他手里,做起身避开了抚背的手。
玄离的握着空茶盏,另一只手悬停半空良久,才缓慢收回。
沉光和绿云迅速收拾了地面残局,退出去重新熬药。
殿里静寂,两人都没开口。
玄离无声望着她。
向来白皙红润的脸庞没有血色,下巴也尖了些,总含着笑意的杏眼半垂,眉眼间透出冷淡。
他忽然想到某个可能性,脸色微变,伸手去扣楚悠的手腕。
“放开。”她皱着眉头,甩了两下都没甩开。
指腹压在手腕内侧,楚悠发觉这是在探脉,刹那间和玄离想到了一处。
她喉咙发紧,心重重跳了几下。
“有没有?”
过了半响,玄离才松开手腕,对上她紧张的目光,“没有。”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修者与凡人之间如隔天堑,圣人境修者几乎不可能与凡人孕育子嗣。
凡人生产艰难,为了以防万一,他先前还服过避子药。
楚悠立刻抽回手,肉眼可见放松下来。
她的神情似一根刺,扎在玄离眼底。
结合她最近、以及醒来后的种种反应,他神色沉沉:“你在避着我。”
楚悠忽然想笑,转头望向他,唇角微翘:“你不是吗?”
“我……”
在他开口时,楚悠很快打断:“我会搬去流云宫。”
玄离神色更沉:“你要搬出去?”
楚悠当然要搬出去。
留在这沉光和绿云随时跟着,做什么都不方便,最主要的是玄离偶尔会回来,她不想看见这张脸。
“对,因为最近不想看见你。”
她表情平静,说得直白、毫无遮掩。
玄离一怔,心底烦躁之意更重,却找不到任何理由强留。
“所以,请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让我清静几天。”
喝过新熬好的药后,她拒绝玄离相送,让大黄驮着,手里抱着小白,立刻搬了出去,一刻钟都没多呆。
殿内的东西几乎没动,只拿了几套衣服,看起来只是搬出去短住几日。
玄离独自在殿内站了许久,视线最终落在梳妆台。
他打开妆奁,见缠丝蝴蝶发簪放在最上。
见它还留着,心中稍松。
玄离下意识摩挲簪身,皱眉忍下痛意。
这是她最喜欢的,还留着,应该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
楚悠搬进了流云宫。
圣渊宫内众人都暗中议论,说这位入宫不到三个月的夫人彻底失宠了。
然而,没过两日,玄离开始差人送东西过去。
他告知自己,只是为了稳住她,不让她生出去意。
第一天,沉光拿来食盒。
楚悠以为是后厨做的午饭,刚吃一口,尝出是谁做的,将食盒盖起来,让沉光原路送回去。
第二日,宫侍送来了一匣子发簪,打开一看全是与缠丝发簪类似的款式。
匣子被原路退回。
第三日,宫侍提来一只能口吐人言、讨人欢心的红雀儿。
楚悠转手送给了路过的伏宿,说和他头发的颜色很配。
第四天,第五天……
送来的东西不重样,都被原路退回。
宫内的众人的议论风向变成了,尊上惹恼了夫人,正在哄人消气。
在苏蕴灵悉心照料下,楚悠没两天就好全了。
病中昏睡两天,醒来后她已经想通。
选择救人回去的是她,是她先动了心,看错了人,不怪别人动机不纯。
不过是喜欢错了一个人,不值得她牵肠挂肚。
楚悠频繁出宫,一去就往幽都里最热闹的茶楼坐整日。
茶楼里的变脸戏演得好,看客众多,不乏宫内重臣子弟。
看了几日戏,她得知年节时各城都要派特使入幽都奉上节礼,每到这时,圣渊宫内会异常忙碌,又很多生人进出。
楚悠打算趁特使入宫的日子离开。
但出圣渊宫容易,想离开魔渊凭她自己太难。她再厉害也没法直接横渡昴江。
台上戏伶短短几息变了好几张脸,连演带唱,引得茶楼看客阵阵喝彩打赏。
楚悠在心里盘算如何渡江,不打算继续看戏,起身要走时,楼内堂倌捧着托盘走过来,上面装了其他客人的打赏。
她顺手塞了一把灵石过去。
“多谢贵客。”堂倌欢天喜地躬身道谢。
另一个客人挤来,也塞了把灵石。他大约急着走,急匆匆的,不慎撞到了楚悠,连带着撞到了桌面茶水。
“啪——”
桌面茶水打翻,溅到了她的绣鞋。
“对不住,对不住!”那人嚷了两声,一眨眼就不知挤哪去了。
“夫人没事吧?”沉光和绿云迅速护住她。
东方忱坐在另一侧,视线锐利盯着那人消失的方向,步伐生风,“夫人稍等,属下将那人抓回来赔罪。”
“不用了。”楚悠握住他的手臂将人拽停,“无心之失,他也道过歉了。”
东方忱视线向下,白皙手指攥住他的手臂,力度稍重。视线平移,滑到楚悠的另一只手,它被披风遮住,无法看清。
“是。”他收回脚步,仿佛刚刚是无关紧要的小闹剧,“夫人的鞋湿了,到楼上换一双吧。”
楚悠与他对视一眼,浅笑道:“多谢东方副使。”
茶楼备着许多清幽隔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