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悠认真清扫干净,从手环里取出在另一个世界买的吃食和一些小玩意,依次放在墓碑前。
然后随便找了块空地坐下,挨着冷冰冰的墓碑,仰头看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子的夜空。
“慧姨、小琳姐、德叔……”她挨个念了一遍,弯起眼眸,“你们知道吗,我又穿越了。”
“那是一个修仙世界,里面风景好、好吃好玩的很多,我新交到了很多朋友,对我很好,就像你们对我一样……”
她将在那边度过的两年念念叨叨讲述完,唯独没有提到玄离。
“……大概就是这样啦,我接下来要出趟远门,帮一位朋友完成心愿,晚点再回来看你们。”
营地所在位置,离被楚悠荡平的高危污染区距离几十公里。
刚穿回来第一晚,睡觉时身旁没人,一时有点不习惯,她翻来滚去一晚上没睡着。
次日一早,楚悠锁好营地来到最近的一条大道。
这儿有个废弃的公交车站点,候车亭风吹日晒倒了小半,勉强能遮挡烈日。
楚悠拉紧身上的作战服,身体迅速适应了极大的昼夜温差。
亭子上系了根新的红飘带,随风飞舞。
等到接近正午,一辆旧皮卡风驰电掣驶来。
注意到红飘带,开车的黄毛青年减缓车速,单手搭着窗户,吊儿郎当道:“小妹要去哪?起步价五颗低阶晶核。”
“去北部的天冬基地,定金。”楚悠抛了个沉甸甸的袋子进主驾驶室。
黄毛眼睛一下瞪大,反复掂了掂,摸出里面有五十颗晶核后,态度连拐十八弯,下车绕到楚悠这边,拉开后排的车门,热情洋溢道:“老板,请上车。”
在末世里,有车的人经常做类似的黑车生意。
车门重新闭合,黄毛一脚油门重新启动,车载音响放着摇滚乐。
他透过后视镜观察楚悠,笑嘻嘻道:“老板怎么在这等车?那边再往前点,是‘银刃’的地盘,平时没车经过这。要不是另一条路塌了,我也不走这条路。”
“这是最近的候车点。”
“最近的候车点……”黄毛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一丝灵感,又没抓到点上,随口道,“您住这附近啊?好像也没听说这附近有小队。”
楚悠随意应声。
黄毛的脑袋随着音乐摇晃,今天生意开门红,心情美得很。想起刚刚那沉甸甸的一袋子晶核,他生出了攀附的念头。
“老板,您去天冬基地,是去加入那?”
“去替朋友送东西。”
“哦哦,这样。那您有小队不?缺司机吗,我这车技不是吹,什么路都开过!”
黄毛说得起劲,连头都半扭过来。
窗外风声呼呼,夹杂着几声怪异的、好似爬行的窸窸窣窣声。
楚悠命令道:“刹车。”
“哎?怎么要刹车——啊啊啊我靠了!!”
几只浑身覆满黑鳞,像好几种爬行动物融合的污染物从道路两侧的土坡飞速爬下,直直跃向向旧皮卡。
它们的利爪足有半米,撕碎这辆车就像撕碎纸。
关键时刻黄毛肌肉反应大于意识,迅速急转方向盘,漂移脱离污染物的落地点。
车内猛甩一阵,连他都脑袋发晕。
然而车还没完全停稳,后座的作战服身影已经一跃而出。
黄沙与土坡作了背景,烈日之下,一把银刀折射冷光。
黄毛眼睁睁看着个子娇小纤瘦的少女一脚踹翻污染物,手起刀落剜出它们脑内的晶核。
污血四溅,她面不改色。
它们坚不可摧的防御黑鳞在她手下,比纸还要脆弱。
六颗新鲜出炉的晶核被收入手环,楚悠随意甩去银刀上的污血,重新坐回车内。
旧皮卡像死在原地,久久都没启动。
黄毛僵坐在驾驶位,脑门的汗一滴一滴往下滑。
楚悠弯了弯眼眸,屈起手指敲了敲驾驶位的靠背,“还想加入我的小队吗?”
“不不不不……”他一个激灵,连连摇头,“我怎么配加入您的小队!车钱也不用了,一定给您稳稳当当送到天冬!”
*
漫漫大雪将十四洲和极西染得银白一片。
距离吞月之战已经过去三年。
百年前堕魔的帝主重回玉京帝宫,沉寂百年的宫殿迎回旧主。
极西如今已经不叫魔渊,改称极西境,并入十四洲。
曾经叱咤统治十四洲的五大世家已成过去,方修永在大战中侥幸逃脱一命,领着残余方家修者以及其他世家的修者逃向了南境。
南境与另外四境不接壤,独立于方丈海上。
逃窜至南境后,他们切断了所有的千里阵点,对外闭锁,龟缩不出。
自玄离重登帝位,十四洲与极西的界限不再明确,魔族可自由出入十四洲。
不少遗留的世家修者高呼正道不正,发誓不与魔族共处,纷纷涌向南境,试图投靠方家。
面对这群人的闹腾,玄离命鸢戈将他们就地斩杀。
并下令凡是有投靠南境之心的,格杀勿论。
一时间,十四洲血雨腥风,所有反对的意见被强力镇压。
那段时间无数人连梦中都是黏稠浓郁的血腥气。
数轮清洗过后,众人意识到,帝宫里的那位是个杀戮无数的疯子,与之作对只有死路一条。
越来越多的人选择顺从屈服。
从血洗到收拢人心,玄离用了不到一年。
之后两年,再无任何反对之声。期间帝宫多次广募阵师、善招魂者,宫内的招魂阵日夜不息,只为寻得一人——
帝主从前的夫人。
关于这位夫人的传言有很多。
有传言说,她出身偏僻山村,对帝主有过救命之恩。
也有传言说,她很是厉害,曾在吞月之战里以一己之力杀了四大世家家主。
还有传言说,她跳入了无妄海,尸骨无存魂魄尽散。
这些众人都只敢记在心里,不敢说出口,更不敢与人议论。
因为只要提起此人,被知晓了,那就是死罪。
楚悠这个名字,是帝主的禁忌。
*
风急雪重,玉京城内积雪愈发厚了。
一道玄衣身影踏入帝宫,径直来到一座华美异常、所有门窗加固钉死的宫殿。
沉重大门推开,宫殿内布置得雅致舒适,随处可见女子喜爱之物。
宝珠作顶,鲛纱为帐,哪怕门窗钉死,内里也光芒皎洁柔和似白昼。
玉砖地面布了一方招魂阵。
它由十四洲内多位最顶尖的阵师布成,阵心放着灵玉匣子,内里盛了根普通的旧珠钗。
血色光芒顺着法阵流转,招魂幡静静伫立,没有丝毫反应。
玄离面容平静无波,踏入阵中,身上的血早已浸湿衣衫,顺着流淌到阵中。
吸收了圣人境修者的血,阵法符文愈发殷红夺目。
他好似感受不到痛,弯腰拿起阵心的珠钗,极轻缓地摩挲。
指尖轻轻触了一下颤动的缠丝蝴蝶。
心口的剧痛翻涌不息,焚心咒的纹路早已深入血肉,日日夜夜都在发作。
玄离身形微微一晃,忽的咳出一口血。
刹那间的第一反应,是护住了手里的珠钗,没让它沾到半点。
“……尊上,齐老到了。”
伏宿站在殿门外的玉阶下,垂着头不敢往里看一眼。
里面传来毫无波澜的一句:“进来。”
厚重殿门缓缓打开。
须发皆白的老者候在一侧,他双眼蒙着白翳,正是昔年鬼面奎在极西找到的、通晓巫言咒术之人。
听见玄离发话,他恭敬踏上玉阶。
伏宿忍不住拉住他,“齐老!解这禁制,除了剜心剥离咒术,真的没其他办法了?”
“只有此法。”齐老朝他颔首,“老朽会竭力相助,是成是败,皆看天意。”
随着齐老进入,殿门再次关闭。
玄离坐在玉榻上,俊美面容苍白阴郁,语气淡淡:“开始。”
齐老拱手行礼:“老朽也是头一回亲眼见这禁制,成功几率只能保五成,这些尊上已知晓,那便开始了。”
层层衣袍解开,露出线条分明的苍白身躯,身上大小伤口还未愈合,缓缓往外渗血。
齐老看了,心中也忍不住叹息。
这么多年了,玄离雷打不动,每月去一次无妄海找人,身上的伤从未有过痊愈的时候。